舒明言曾教过江弦生如何区分自己与角色,分割剧内外的世界,设置一个关键“锚点”,然后在这个“锚点”基础上二次设置和角色有关联的“连接点”,通过锚点来将情绪缓缓抽离,又因连接点的存在保留角色情绪以便下一次串联,而不至于完全沉浸或剥离。
每日回到住所后,江弦生都会复盘当日的表现,贴合自己去设定好需要演出的人物角色,并撰写人物小传,房间内摆放了大量的镜子,江弦生通过镜子调整自己的表情、语气、神色等等。江弦生不断压抑自我,不断催眠自己,她创作了一个和自己高度相似但又不一样的角色,这样能更好的方便她代入角色,全然地将自己当成她笔下的“江弦生”,这是一场无法出戏的表演。
她在记忆的迷宫里打开一扇门,将真实的自己关了进去,然后合上门,反复加了几道枷锁。就如同她锁住那些她不愿意回忆起的过去与痛苦一样,江弦生将自己锁了进去。
江弦生将自己变成了另一个可能性的江弦生,她可以在他人面前逢场作戏的对舒明言好,她也可以在有需求的时候对舒明言深情以待,江弦生将这个“真实”演的真切。
被推开,被冷漠相对,过往的亲昵演变为单纯的生理需求,舒明言敏感地察觉到了江弦生的情绪转变,这场折磨是她们一条没有尽头的长廊,这让舒明言一时陷入自我怀疑。
我的追逐是对的吗?我所爱的那个人真的是眼前这个江弦生吗?是我将她变成这样的吗?舒明言在心中一遍一遍问着自己。
迟迟没有回应,舒明言对江弦生的爱与追逐积渐成了负担,舒明言从来不是让自己陷入泥泞无法自拔的人,她能够明辨是非,她行事光明磊落,她聪明但不自傲,当她意识到她所追逐的不过是心中的幻影时,舒明言就将自己的情感剖开,以第三者的视角去客观分析。
舒明言无疑是爱江弦生的,她爱那个为生活努力坚强的江弦生,她爱那个青涩面对感情小心翼翼试探的江弦生,她爱的是过去真切与她相处的江弦生。如果说过去是现在的幻影,那舒明言爱上的是过去的幻影,而不是现在的,有着过去影子但全然陌生的江弦生。当理智回归,舒明言带着不舍将心意放下,悄悄地藏在心的角落。
不管江弦生是为什么变成这样,舒明言选择放过彼此,全心全意投入演艺事业。对于江弦生,曾经相爱一场,回忆依旧美好,舒明言从来不是因为分手就会报复前任的人,依旧为她规划好了发展,也恳求家中不要因此为难她。
爱意被埋藏,萌动的恋慕被遮挡,错位的两条线,回归平行不相交。
这一世的放手,比先前早了许多,2039年8月26日,七夕,在江弦生家中共进晚餐过后,舒明言坦明自己的决定。
在两人都结束用餐,放下碗筷后,舒明言轻声说道,她看着江弦生,眼中的笑意如初见般温暖,嘴角的温情似乎没有随着话语落下散去,心中细微的不舍被刻意忽视。
“阿弦,我决定放手了。”
江弦生拿着杯子的左手微微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将杯口抵上唇,她抿了抿唇,桌下的右手攥紧,稍稍仰头将口中的红酒咽下,放下杯时,攥紧的右手已经松开,抬手拿起用纸巾拭去口边的酒渍,也轻声回道。
“嗯,好。”
语调轻轻,好像就是在平日里的普通对话,平淡,没有起伏。
看着舒明言离去的背影,随着漆黑的门被合上,江弦生心中的枷锁终于得以开启,将记忆迷宫中的自我放了出来。
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相伴百年,江弦生对舒明言的性格了如指掌,舒明言的爱是细水长流,是坚韧不拔,面对爱人,舒明言能够敏感地察觉对方的情绪,付出关心去照顾对方,安抚对方的不安。所以在崩溃说分手的这三次重生时,舒明言执着迟迟不肯不放手,多半是因为担心,不论是崩溃、疾病也好,都会因为与江弦生的过往而难以放下。就像江弦生了解舒明言一样,舒明言也同样了解江弦生,哪怕才短短相处两年,也足够舒洞悉江弦生了。
所以江弦生只能让自己变成另一个人,只有和舒明言记忆里的江弦生不符时,舒明言就可以立刻抽出情感,理智地看待所有事情。
这一世,江弦生花了三年。
而在不属于这一世的舒明言的记忆里,江弦生花了一年半。
月亮的脚步从未停下,一圈又一圈地走着,有些场面熟悉,有些场面陌生,舒明言断断续续地看着一个又一个春去秋来。
江弦生这一次救下了齐想,但因为挡刀右手受伤,连一支笔也再拿不住;看到新闻的舒明言将照片点开,轻轻用指腹附在手机屏幕上,久久不语。
江弦生学会了用左手写字,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练到了笔锋有力;舒明言的毛笔字练了多年,年复一年,爷爷常常笑着说她已经颇有大师风范。
后来的后来,逐渐淡出娱乐圈的江弦生开始写一些文字,但从没有给人看过;后来的后来,拿遍了奖的舒明言转型导演,拍了一部又一部的经典大片。
常年失眠的江弦生身体开始出现一些小毛病,常常咳嗽不止;常年拍戏的舒明言身体多少落下一些后遗症,每到雨天膝盖就觉着酸痛。
得益于先前积累的重复,开始锻炼身体的江弦生请了私教,每周两次一对一辅导,渐渐地,江弦生脸上偶尔也有了笑容,时常看着冬日的暖阳下的照片露出怀念的笑,无人打扰;家世优渥的舒明言定期有专人前来调理身体,只是,舒明言笑得越来越少了,阳光正好的日子,常常抱着相册,看着过去的照片神色不明,连朋友来访也未察觉。
这一世的她们,依旧没有走过2047年的7月15日,7月14日的下午,应邀到达慈善晚会的舒明言瞧见了间隔几个座位的江弦生,她们客套地相视一笑,颔首致意。
晚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直至突然掉落的几顶吊灯,将这一片人都拖入黑暗。
第十次的人生迎来结束,然后开启第十一次的人生。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江弦生会在每一次醒来时,无声地崩溃,然后复盘上一次的人生,重复她认为“对”的行为,调整“错”的行为。舒明言就这样看着江弦生一点点、一次次调整她的表情、她的种种举动、她的所有行程活动。
江弦生花了一年半完成在舒明言的记忆里的放下,是第十五次时。
然后是第十六次、第十七次、第十八次、第十九次、第二十次,舒明言见证了自己的不同死亡方式,也见证了江弦生的不同死亡方式,有意外,也有人为,但无一例外的是,在这第七至二十次重启的人生中,舒明言与江弦生都在一同死去。
随着看到的越多,那些人生中属于舒明言自己的记忆画面,也逐渐在舒明言脑中回忆起来,她开始记起每一世的心情、情绪、感受,舒明言觉着自己有些理解江弦生了。分手也好,重逢也好,无论她们是否主动选择交集,她们都在彼此思念对方,每一次的人生里,舒明言与江弦生都没有真正放下过对方。
所以她们总会相遇,她们总会重逢,然后又因为各种原因一起死去。这些重启中,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活到2047年,但总会在2047年7月15日以前死去,海啸、地震、雪崩等自然原因,车祸、爆炸、枪杀等人为干预,她们总在奔赴死亡。
每一次重生,或者说每一次重启的时间都不相同,也不是固定的延后上一次,有时三五天、有时一个月,有时又是好几个月的延后,舒明言与梦境中的江弦生慢慢地发现了规律,时间会延后,但只要死亡的时间足够晚,延后追不上死亡,重启就还会继续。
于是,江弦生再每次重启以后除了,调整方法以外,她开始学习,开始观察,在漫长的分手后的时光里,为了避免任何形式的重逢,除了工作,江弦生将大量的时间用在了学习各种知识里,她尽力积累财富,投资前世那些未来会成功的人和剧,避免会出现的危险,江弦生竭力不让自己停下。
她被困在往复的时间里,一步前进,一步后退。
作者有话说:
过往也是重要的
25.1.25修改错字
第21章 第 21 章
舒明言感到江弦生似乎处于崩溃的边缘,破烂碎了一地的心被江弦生毫不在意般扫起,拼拼凑凑、缝缝补补,勉强像个样子用着。直至第二十一次重生,再好的胶水也粘不住如此多的缺口,江弦生的精神开始明确崩塌。
舒明言看见江弦生被余白强压着带去见心理医生,但心理医生与药物能够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江弦生在第九次时将自己演绎成精神病患者,为了演好这个角色,她做了大量准备,也在那一世多次面对心理医生,还是同样的医生,江弦生知道自己要如何表现才能够欺骗他人,她开始伪装成逐渐康复的模样。
每一世舒明言的死亡情景,每一世江弦生戴上的人格面具,在下一次人生开始时,江弦生都会将过往锁在记忆迷宫内,随着锁住的东西越来越多,吞噬过往的房间与日俱增,层层加码的锁链染上锈迹,再也关不住想要那些忘却又无法忘却的回忆,于是,被锁住的情绪和记忆冲破枷锁奔涌而来。
每一次重来,江弦生都是靠着从前那些朝夕相处的岁月,挺过那些寂寥的夜晚,想要抛舍痛苦却又不能遗忘,江弦生需要记住,江弦生需要用它们提醒自己的目的。只需片刻,就能让她坚持,但当它们一起破土而出,却会压垮她。
《出错的情绪》不过是催化剂,就像压垮骆驼的从来都不是最后一根稻草,每一根都至关重要。
舒明言看着江弦生为了角色去精神病院体验,眼见江弦生真实的精神状况越来越糟,江弦生是从那时开始出现幻觉的,虽然次数不多,但是每一次出现都足够让江弦生分不清楚现实和虚幻。舒明言看着江弦生最终选择解约,这一世的舒明言在确认江弦生解约后,转着手中的戒指一夜未眠。这一世后来的画面没有前几次多,或许是重复的生活太多,江弦生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发呆、看书、写作和通过网络关注舒明言,而舒明言则是重复着进组、通告、陪伴家人和深夜时回忆。
舒明言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每一世的舒明言,真的对前世一无所感吗?
忽地忆起了一些往事,一些梦醒时分突如其来的难过。
舒明言不常做梦,她的记忆力很好,对于为数不多的清醒梦常记得牢固,但在分手后的那些日子里,舒明言偶尔会在早上醒来时,满脸泪痕。
每一次,舒明言都不记得是因为什么,只觉着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悲伤的梦,但完全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每次梦醒,舒明言心里都会泛起酸涩,对于江弦生的思念都会疯狂增长,就好似,在为江弦生的离去而感到悲伤。
舒明言自认是一个长情的人,她在爱一个人时,会全然将感情投入,长久的爱着。但倘若被放弃,在决定放手后,虽然会难过,会难以接受,但时间总会抹平一切。舒明言的生活不只有江弦生,有父母,有亲人,有朋友,爱情不是人生的一切,舒明言自认为不会是拘泥于过去的性格。舒明言不否认她爱江弦生,但仅仅是两年的爱情,不足以让她为此放弃生命,除非这人已成为她生命中必不可缺的一环,只有如此,舒明言才会为一个不确定的可能性以命相搏。
江弦生绝不可能只与我生活过两年,舒明言在心里下了定论,想到江弦生反复强调的47年,或许……
所以在第一世,我和阿弦朝夕共处了十三年。
或许不止十三年,不止第一世。
舒明言如是想着。
或许,每一世的舒明言,都对前尘往事有所感知,所以,每一世的舒明言都会抱着这份思念,独自一人默默回忆。舒明言不曾刻意隐藏,这份思念足以让旁人察觉,让身边人对此关注。
这一世的舒明言不是死于意外,虽然对外公布的原因是突发心梗,但实际是坠海而亡,尸骨无存,江弦生所看到的一切从简的葬礼,埋葬的,不过是一座没有尸体的衣冠冢。
怎么会是她?!
在这一世,舒明言真切地看清楚了那个将她推下海的人,竟然是她一直将其视作亲妹的那个她,舒明言只觉着不可置信。
舒明言感到荒谬不已。
为什么?是为了什么?她明明——!
转换的视角打断了她的思考,过多的信息冲击了视觉,没有立刻重启的情节,持刀自尽的江弦生,都让舒明言无法分神思考。
第二十二次重启开始,或许是上一次的刺激让江弦生又一次能够压下情绪,忽视自己溃烂的伤口,专注于调整和尝试。接下来的七次重生,有些是舒明言记忆里的过往,有些是江弦生试图改变的未知。许是有某种规律,在江弦生选择退圈、逃避远离后,那一世的舒明言都会在2047年的6月21日之前被“她”制造的各种意外杀死。每一次舒明言死亡后,江弦生都会选择自杀开启下一次。
截点前共同死亡,是开启重启的条件。
第二十九次重启,舒明言发现,江弦生虽然不知道“她”的样貌,但江弦生能够认出“她”的声音。这一点,舒明言发现得有些晚,为了探查,江弦生这一世没有选择解约,而是积极跑通告,她们的重逢也是在一次活动中,重新建立了联系。也是在活动后,江弦生看见了来接人的“她”。
江弦生看见舒明言笑着回应“她”,二人熟稔地拥抱,“她”还亲昵地挽上舒明言的手臂,二人有说有笑。
“是、她!”
江弦生只觉着血液在身体里乱窜,脑中一片混乱,她不自觉颤抖起来,这是江弦生开启重启以来,第一次不是在死亡前看见“她”。
“小生?小生?你怎么了小生?”
江弦生对她恨之入骨,无法遏制的愤怒一下子涌了出来,暴戾充斥了江弦生,连身旁的余白的提示都看不见。
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
满脑子只有这个想法,迫切地想要杀死那个人
江弦生从没有在外表现出那么的愤怒过,连五官都扭曲在一起,顾不得此刻所在的是怎样的场合,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没察觉到时,江弦生一下子冲了过去,一把将那人推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掐住对方纤细的脖子上,用力,收紧。
无数次的死亡在脑海里跳舞,翻来覆去,声音响彻震耳欲聋。
“是你!是你!都是你!”
江弦生眼中全是狠厉的光芒,看得人不寒而栗,身下的人被她掐得脸色泛青,瞳孔都开始涣散。
周围爆发出尖叫,此起彼伏,保镖、保安一拥而上,即使是突发暴起,但一个人的力气到底是有限的,江弦生被锁住喉咙拉开,被控制住压在地上。
“熙熙,熙熙,你怎么样了?”
14/58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