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利落的女声则说:“收到,三个人的精神链接都调节好了。”
“嗯。”祝回的视线开始向左转,车窗、座椅靠背被他一一掠过,另外四个坐在车上的年轻人暴露在画面中。
一个向导,三个哨兵,加上祝回自己,“4+1”五人小队,这是帝国最小的作战单位。
在帝国,参军有三种去向,分别是组成小队游荡在发生变故的各个待规划区、呆在待规划区的固定哨岗、守卫帝都。那些没背景又刚毕业,或者提前取得参军资格的白塔学生,一般都会加入一个小队。
徐寻月就带过这样的队伍,带过好几支,因为是攻击型向导且匹配列表空白,他的队伍配置还是帝国独一份的“3+2”,多一个向导,少一个哨兵。
画面中,刚刚发言过的娃娃脸男哨兵还在说话:“队长,你是怎么做到隔那么远就感应到还淡定自若的?太稳定了吧,真是厉害!”
“眼睛。”祝回很平静。
“……”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坐在他身边一个极其瘦削的青年爆笑出声,末了理所应当地道,“队长就是队长嘛,他这么稳定,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旁,短发飒爽的向导姑娘赞同点头,眼里带着敬佩。
“队长是我见过天生最接近黑暗哨兵的人。”
黑暗哨兵是传说中的概念,指那些精神力和自我控制能力都极为强大的哨兵,他们自己就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对向导基本没有依赖。
帝国的可考资料里没有对黑暗哨兵的记载,不过,人们习惯将那些失去结合向导却存活下来并清醒着的极少数个体——这些个体都更冷静、更独立——他们会称这类人为“后天的黑暗哨兵”。
“真好,我也想像队长这样,这样就可以尝尝烟是什么味道了。”娃娃脸开始做白日梦。
“就这点志向嘛,为了抽烟想成为黑暗哨兵?中二死了。”瘦削青年对同伴开启嘲讽模式。
“你不懂!我哥是向导,也不知道抽的什么烟,特别好闻,我小时候还喜欢让他吐各种形状的烟圈给我玩。我觉醒时间早,觉醒之前年纪小家里不让抽,觉醒成哨兵……嗐,就更别提了!管它劣质优质,味都冲。”
“你哥?我好像听说过,是白塔的老师?”
“对啊对啊,他超厉害,你这种没有哥哥的人是不会懂的,嘿嘿。”
“滚!”
俩小伙开始吵吵闹闹地说垃圾话。
“那个……亲爱的队医,”一道之前没出现过的新声音响起,是之前一直没说话的第五个小队成员,他留着厚厚的刘海,看上去就很内向,“能帮我调低听觉吗?谢谢你。”
向导姑娘会意,抿抿唇没忍住,终于还是大笑起来。
瘦削青年大惊失色。
“什么?就嫌我们吵了?队长你管管他,这才说几句嘛,一点都不利于内部团结!”
这个人说话喜欢带语气词,徐寻月没忍住分析了一下。
画面转动,祝回的视线扫过四张望过来的年轻面孔,徐寻月依稀听见一道像呼气又像在笑的气息声。
祝回应该也微笑了,半晌,才沉声说:
“这次任务是帝君特别发布给队里的,内容为收集钻石海所有待规划区边界的植物样本,计划入口钻石海B1区。这里虽然相对安全,但也不能太过放松。马上要出中城区,车再开一天就开不动了,大家做好徒步和潜水的准备。”
“是!”
“好的队长。”
“收到。”
听到提醒,原本叽叽喳喳的队员收起身上那股松散劲,个个都精神抖擞地挺直腰杆。
看得出来,这是一支关系融洽的队伍,成员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军衔级别略有不同,对话却没有丝毫隔阂。
比起在徐寻月面前,祝回在这段记忆里显得更加沉稳,四个队员敬他却不怕他,他对这支队伍有着绝对的领导权。
他是这个队伍的队长。
每个在待规划区救援、在灾变区执行任务的小队,都需要一位善于观察和决策的队长。面对危机的时候,成员将百分百执行命令,全力辅助这个角色行动,队长也要承受最重的责任和压力,做队伍中最锋利的矛。
徐寻月无比熟悉这个位置,曾经无数次被同伴、被生活在待规划区的居民喊过这个称呼,他知道这个位置最容易受到攻击,死亡率极高。
可活到现在,曾经同行的人反而远去,需要记住的名字越来越多。
即便代表求生本能的焰火从未熄灭,也知道其中有一定的实力因素影响,徐寻月有时仍然会想,自己的运气还是太好。
大家都有拼命去活,为什么走出灾变区的是他?
他对此感到惭愧。
运气真是个难以控制的玩意,他厌恶不可控的一切,因为不可控是意外,是毫无防备,是无能为力。
离别和死亡,可能就在明天。
一转眼,记忆树叶中的画面来到海底。
在画面的最边缘,隐隐能看到海上飘着的浮冰,海水十分清澈,视野正中央有一片规模不小的藻群。
五彩斑斓的游鱼绕着哨兵的长腿转来转去,似乎在好奇罕见的两脚兽来客。
钻石海,B1区。
第8章 示好
不论动物还是植物,越深入灾变区,被污染的可能性越大。
待规划区和灾变区相邻,没那么容易出变故,一般有也都是小打小闹。
从画面的角度看,祝回的位置比其他人靠前一些,应该是处于更靠近灾变区的方位,便于留意环境异常。
他的确发现了异常。
在更为幽深、更为遥远的海底,隐隐传来一种奇异响声,与此同时伴随着咕噜噜涌动的水流声,好像有生物在靠近。
祝回的视线定在那个传来声音的方向。
下一秒,画面猛地拉近,放大。
“哗!”
一条巨大的魔鬼鱼迎面撞来。
画面边缘成了虚化的深蓝,海波和沙砾不停荡漾,一条魔鬼鱼之后,又有许许多多的鱼类疾速游来,如同正在酝酿的风暴。
徐寻月瞬间意识到,这是极少数哨兵才有的天赋,“超感爆发”。
主动将感官应用到极致,短时间内收集无尽信息,却不会因为过度感受伤到大脑。
祝回果断地放大了自己的视觉和听觉,看到,并听见了远在几千米之外的东西。
画面里的动物还在前进,从正常体型的海洋生物,到块头格外大的海洋生物,后者已经有了一些被污染的迹象,只是勉强还在正常范畴里。
海洋中,体型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战力,体型如此巨大的生物,此刻却毫无理智可言地朝这个方向疯涌,一边游,一边大声鸣叫,也不知是什么在驱使它们。
进食欲望?环境变化?更加强大的灾变生物?
此时此刻,没有人确定。
未知值得警惕,未知需要探索,但此时此刻,在这种环境里,祝回只做了一个决定。
离开。
往同一个方向游,往接近水面的地方游,游到冰面,见到阳光,上船离开,直至双脚踩在厚实的雪地上。
这并不绝对安全,但在待规划区,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安全。
画面猛地一变,恢复成祝回周围的景象。
另外四人这时也发现了异状,已经收拾好采集装备,满脸警惕地望向远处的深海。
“你们先走。”
“队长——”
“少数断后,多数离开,你们独立作战能力不够。”祝回的声音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更冷了,比起雪一样的信息素,它听上去更像寒冰。
他说得没错,留下不止是队长的责任,还有一个最大最重要的原因。
祝回对向导的依赖最小。
向导和哨兵之间的配合是有限制的,不止匹配度限制,还有距离限制。距离越近,向导提供的辅助效果就越稳定,反之则越微弱。
海洋生物和他们的距离在迅速拉近,那些家伙的鸣叫声太大了,另外三人无论谁留下,都需要向导调节,这意味着队伍里向导也会落在后面。而向导的身体素质和反应速度又比哨兵弱一些,一旦成为被攻击的对象,就更容易陷入危机。
祝回做了一个哨兵队长最该做的事,就算上一任首席哨兵在这,同样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在绝大多数场景中,大家都能成功撤离,可这次不一样。
这次任务的细节并未向外披露,但大概遭遇是被公布了的。
徐寻月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
死亡冰柱。
那些海兽就是被冰柱驱逐而来的,祝回使用超感爆发听见的奇异响动,就是快速结冰的声音。
海神纪之前,死亡冰柱是一种出现在两极海域的自然现象。它们的温度比普通海水更低,流经过的地方会迅速冻结,沿途的海洋生物也会被瞬间冰封。
而海神纪之后,这种现象就出现在灾变区的每一片海域。
如果是仅仅这样,也不会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
死亡冰柱的水平移动速度很慢,它们本身是向下蔓延的。
怎么可能像画面里那样,驱赶那么多种高泳速鱼类?
没人遇到过这种情况。
被污染过的海洋生物速度倍增,很快,画面尽头出现了代表鱼群的黑点。
作为事故之后的旁观者,徐寻月清楚导火索是尚在几万米外的死亡冰柱,但当时身处其中的祝回还不清楚,他只知道发疯的鱼群就要袭来。
十四年间,灾变生物主动袭击的案例屡见不鲜,他不能让队伍被缠住,几个人只要被追上隔开,局面就会乱作一团。
黑压压的鱼群更加靠近,光线稀少的海底变得阴暗,海藻在激荡起来的海波中痉挛扭曲,整个环境像一场让人绝望的噩梦。
祝回握紧手里的枪,没有后退,而是朝鱼群方向看去。
他再次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画面再一次拉近。
鳞片割开海水。
放大。
海龟快速游动。
放大。
灰白色模糊影子浮现。
再放大!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数道蒙着黑雾的闪电直接刺了过来。
画面一震,停住。
徐寻月听到那时祝回变得明显的呼吸声。
凝固在海底的“闪电”,死亡冰柱,终于被十几公里外的哨兵看清。
咔嚓声还在继续,越来越小。
它们远去了,它们靠近了。
灾变生物可以杀,自然灾害只能躲。
然而,祝回依旧没有立即撤退。
他上浮,浮到深海鱼群的上方,放出自己的精神体,两只手都握着枪。
他主动发起了进攻。
海水更加剧烈地翻涌起来。
暴烈的兽群覆盖了周围,让人眼花缭乱的画面快速切换,断裂的腕足、破碎的鳞片、黏连的鳃丝、猩红的海水。
他确实吸引到了灾变生物的注意力,让它们不能那么快地向前冲撞,可在更远的地方,迅速蔓延的冰柱也在无限接近。
祝回的动作却没有丝毫慌乱,他一边战斗,一边继续上浮,引得不少死心眼的家伙跟上去咬他。
它们大声鸣叫着,却始终无法掩盖另一种真正带来灾难的声音。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海底在结冰。
被吸走注意力的海洋生物终于反应过来,不再追着这个不要命的两脚兽攻击。它们歪七扭八地抖抖尾鳍,眼看就要重新踏上逃命之旅。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海底安装了测量水温的仪器,那么这时候,仪器的指示灯一定会完全变红。
所有或惊恐或愤怒的叫声,都在以一个不可理喻的速度消弭,这片空间变得沉寂,比一潭死水有过之无不及。
一切都被冻结了,祝回呢?
他踩在浮冰上。
就在冻结的一瞬间,他游了出来,如银箭击破水镜。
破开猩红的海面,稳稳地、轻轻地,扎在附近结实的浮冰上。
他活着。
这是再好不过的结果,理应令人欢欣鼓舞,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可随之而来的现实不允许当事人放松。
祝回站在冰面上,用视线慢慢环顾四周。
他观察得那么慢,和之前战斗时的速度判若两人。
这片海域已经完全变了。
原本只有少许浮冰的海面基本被全部覆盖,放眼望去,只能从祝回出来的那一片区域看到海水,而那一小片蓝色也在逐渐缩小。
整个海面,都被诡异地冰封了。
四处皆白,没有第二个人类。
脚下的冰层很厚,也不知道它们是如何在短时间内结到这么厚的,还蒙着一层灰黑的雾气,肉眼根本无法看清冰下的世界。
祝回开始往队伍来时的方向走。
冰层那么厚,完全不用担心会突然断裂,可他却走得那么慢,每一步都低着头,视角倾斜微微晃动。
忽然,他停下了。
他脚下是一艘小型军用艇,那是他们来时所用的运输工具,如今却被冻在冰层之内。
但这个位置……
这个位置明明已经远离灾变区界线很多了,为什么还是会遭遇死亡冰柱?
况且,军用舰遭遇的死亡冰柱显然和祝回面对的不是同一批,而是从反方向,即岸边蔓延过来的。
太荒谬了。
徐寻月皱眉看着画面里的一切。
根据他过去在待规划区和灾变区的经验,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
少量灾变因子污染生物,大量灾变因子污染环境,钻石海B1区的灾变因子大量外溢,于是灾变区与待规划区之间的界线发生了外移。
近海区域本不属于灾变区,如今,整片海洋却都被囊括进去了。
可是,也不对,如果灾变区真的扩张、界线真的向外移动,这个重要的消息不可能不向外公布,钻石海周围待规划区的序列就应该由B变成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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