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柏不喜欢做无意义的用功。至于他如何归类事物有意义还是无意义,也跟世俗道德规范没什么关系——他只是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地判断,仅此而已。
许柏走进门诊室,换上工作服,护士已经整理好器械。他坐在电脑前查看患者病例,被叫到号的患者进来,许柏接过患者递来的X线片,开始工作。
自从开始独立坐诊,许柏通常会在五点之前下班,护士还要收器械。不过后来来看的人多了,偶尔他晚上也加个班,要么就是开会,帮导师带课,回家看论文,写论文,运动,睡觉。
关于许柏的传闻挺多,他很少参加聚会,朋友也不多,别人以为他挺神秘,实际上他的生活很简单,甚至听上去很枯燥。
不被打扰,可以良好地控制生活节奏。这种平静对许柏来说刚刚好。
晚上给加号的患者做完治疗,许柏写完报告,收拾东西下班。他刚走到医院门口,就听一声响亮的:“哥!”
许柏吓一跳,见一帽子围巾大羽绒服裹着的高个子男生杵在座椅边,露出一副虎气的浓眉大眼。
“龙龙?”这傻孩子裹得像条毛毛虫似的,许柏差点没认出自己堂弟。
黄泷挪过来:“我妈炖了鸡汤,让我喊你一起回家喝。我正好在隔壁商场和朋友玩,发你消息你也没回,我就过来找你了。”
“行,一起回你家。”
许柏上车,黄泷自己坐进副驾驶,长腿有点别扭地曲着:“唉,什么东西咯我屁股。”
黄泷从车座里捡起一个润唇膏,疑惑。许柏看一眼,也有点疑惑,然后想起来:“应该是燕周的。今天只有他坐我的车。”
“燕周?你一回来就和小燕约?”
挺普通一事,怎么被这孩子一说出口就显得这么奇怪呢。许柏说:“我找燕周帮忙买东西。”
“你又使唤燕周!”
什么叫又?使唤?许柏还没想明白,黄泷说:“自从燕周进了电视台,我都见不到他人了,想约他吃顿饭都难。”
许柏:“原来省排球队的男队中坚力量这么闲。”
黄泷:“我又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训练。我再问问小燕有没有空出来玩吧,太久没见到他了,想他。”
“那你顺便把唇膏带给他。”
“我不带。”黄泷把润唇膏放进车的收纳空间里,“掉你车上的,你自己去给。”
许柏确实有点跟不上现在小孩善变的思维:“你们到底是关系好还是不好?”
“当然好啊。”黄泷这么说着,拿出手机玩,不跟他哥东拉西扯了。
第5章 一整天寒风加小雨
一整天寒风加小雨,燕周天不亮就赶到单位,和同事一起坐采访车去村里拍贫困村户,村户家境困难,裹着棉袄缩在墙后瑟瑟发抖,燕周也裹着羽绒服和人站一起瑟瑟发抖,手里还要举摄像机,还好戴了手套。
这次拍摄带了宣传任务,众人拍到下午快五点,午饭没怎么吃,半饿着肚子坐车回单位的时候已经七点了。燕周在车上昏睡,下车后去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没胃口,吃完饭回自己工位写稿。主任催他尽快交稿,他只能赶紧写。
等他再从电视台大楼出来已经十点多,入夜后的城市更冷了。高楼与商铺的灯火都遥遥冰冷,地面湿漉漉的,燕周裹着围巾回自己车上,第一步就是打开空调。
他拿出手机,微信一堆消息,他今天都没怎么看手机。他点开消息,看到许柏今天中午给他发的消息,一张放在手心里的润唇膏的照片,许柏问是不是他掉的,他有空送过来。
燕周直接给许柏拨去一个电话。
许柏挺快就接了,他那边很安静,燕周一瞬就想象出许柏戴着一副眼镜,穿着睡衣坐在电脑前看文献,或躺在沙发上打游戏的画面。
“刚下班?”许柏问。
许柏的声音很好听,咬字清晰和缓,慢条斯理的低沉和沉静,落点总卡在一个距离正好的礼貌上,让外人以为亲切,让想亲近他的人以为疏离。
“嗯,我今天一天在村里,没看到你消息。”燕周说,“我找时间去你医院拿吧,我自己不小心掉的,就不麻烦你跑了柏哥。”
“行。”许柏说,“天这么冷,早点回家吧。”
寥寥几句对话,电话断了。燕周披着夜色驱车回家,老燕已经睡下,老妈还坐在餐桌边打手机麻将,见他回来:“又加班这么晚。”
燕周都没劲说话,点头:“好困。”
“赶紧洗了睡。”
“嗯。”
燕周草草冲个澡,一沾上枕头三秒内入睡。过会楚晴轻轻打开门,看他被子都没盖好,过来给他拉好被子,昏暗里摸一把燕周又瘦了点的小脸,叹一口气,起身离开。
年前各个传媒都发疯了一般,从电视到社交媒体恨不得一天推送八百条新闻,誓要抢夺业绩头筹过个好年。市里到处都在搞过年预热活动,也不知道是活动太多太热闹,给人鼓动得振奋激情了还是怎么,一会来个年会集市不慎着火差点引发大火灾的新闻,一会来个公路超速追尾撞飞一整排防护栏的新闻,主任催促他们迅速出过节防火灾和道路交通安全的专题,燕周手上一下攒了七八篇稿子,拍摄素材还全堆在电脑里没剪。
燕周已连续半个月每天早上都是一杯浓缩冰美式,老刘有时候过来看到他桌上的冰美式:“你这么喝胃受得了吗?”
燕周眼底挂着淡淡的黑眼圈,手上飞快打字:“还行。”
老刘把一叠稿子放他桌上:“中午前把这些改好交郑编,下午跟我去派出所采访。”
燕周有点心梗:“刘老师,你看我电脑里这些还没弄完,下午我找个人替我去行吗?”
老刘说:“你看现在谁有空替你?所有人都忙,不是你一个。”
说完老刘就走了。燕周静了会,拿起冰美式想喝,发现见底了,只好放到一边,拿杯子喝水。
下午燕周和老刘去派出所,派出所里闹哄哄的,燕周的胃有点不舒服,他忽视不适,完成采访任务后回台里继续工作,灌了几杯热水,胃又没有不舒服了。
明早不喝冰美式了......燕周真不想这么造自己,但不喝咖啡根本提不起精神。
晚上回到家,燕周猛一下想起自己遗忘许久的润唇膏,给许柏发消息:[柏哥,我明天来拿润唇膏,你中午有空吗?]
过了半个多小时,许柏回他:[我有空,但你不午休吗?]
燕周都快忘记午休这两个字长什么样了。他打字:[我不午休,明天中午我来找你。]
[行。]
想到明天可以见到许柏,燕周心情好了不少,睡前还难得打了会游戏放松一下。就是好久没玩,一下有点放松过头了,玩到快一点才睡。
第二天醒来燕周就有点头疼,打开手机一看记者群和媒体中心群里一早就开工的各种消息跳出,头更疼了。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不是不喜欢记者这份工作,毕竟他念的就是新闻专业,电视台也是他自己报考的。他就是渐渐觉得这份工作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当然很多人在进入一份职业后,也会对这份职业失去幻想。
他真的适合做这份工作吗?燕周总控制不住自己想太多。柏哥肯定不迷茫,他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目标,很清醒。他哥燕学文也不会迷茫,只要是能赚钱的活,燕学文都特乐意去干。
燕周时而陷入间歇的自暴自弃里,既觉得自己选错了,又怀疑自己能力不足。时而又能打起精神,自认做得还不错,并自我安慰慢慢来,别心急,别沮丧。
上午燕周没出现场,今年的地方春晚提前半个月开始宣发,台里每天都要在各个社交媒体上发稿、发短视频和海报预热,群里工作消息没断过。燕周窝在工位上坐久了调整下姿势,胃抽痛一下。几杯热水下肚,痛不见好,燕周想下楼去药店买止痛药,但他疼得没劲动弹,外面又那么冷,他就继续这么窝着打字。
对面工位的同事风尘仆仆回来,注意到燕周的脸色,问:“小燕,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哪不舒服啊?”
燕周坐直了点,胃疼得抓心挠肝的:“没事,就是胃有点不舒服。”
旁边女同事听了,说:“我有止疼药,吃一颗?”
燕周一边道谢一边接过同事递来的止疼药,就着热水咽下去了。同事说:“不行就请假回去休息吧,你声音都不太对了。再忙也别糟蹋身体,你看我现在就是什么胃炎,甲状腺结节,肝功能下降,什么问题都来了,头发天天掉,唉。”
另一同事也说:“本来平时就忙,年年过年还跟打仗一样,前几天跑两会宣发,马上还要搞春晚,根本回不了家。”
俩同事聊天去了,燕周把改好的稿子发给编辑,实在难受,起身去卫生间,进一间隔间,扶着墙晕了一会,躬身吐了出来。
他一顿吐完,冲干净厕所,有气无力想刚吃的止痛药,还没开始起效呢就这么给吐了,好浪费。他出来漱口,口袋里手机响起来,拿出来看,是许柏打来的。
他才注意到已经快中午了,还得去医院找柏哥。燕周接起电话,许柏在电话里问:“燕周,你还没出发吧。”
燕周听出来许柏不太是希望他已经出发的语气,便问:“还没呢,怎么了柏哥?”
许柏说:“快过年了,今天堵车堵得厉害,你还是别来了。”
“哦,那好吧。”
“你嗓子怎么有点哑。”许柏问:“感冒了?”
“没呢,我刚才就是胃不舒服,吐了一点。”
“吃坏肚子了?”
“没有吧。早上就吃了个包子,一杯豆浆。”
许柏说:“你还是请假回家休息吧,下午别上班了。”
“柏哥我没事。”听到许柏关心自己,燕周的胃都没那么难受了,挺开心地笑起来:“我现在舒服点了,今晚我早点下班,回家早点睡就行。”
许柏沉默两秒,说:“行,那我先挂了。”
“拜拜。”
燕周没什么胃口,去食堂吃了碗清汤面,中午实在没劲干活了,就在工位旁的折叠床上睡觉。他睡也睡不着,头又开始痛起来,真是没完没了。好容易挨到困意袭来,刚睡着没一会,手机又在震动。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睡,燕周提前把手机调成了震动。他拿出手机看,是他哥燕学文打来的。
燕周头疼死了,燕学文的电话坚持不懈,他只能从折叠床上爬起来,去办公室外面接电话。
“干嘛啊。”燕周一说话,自己愣了一下:声音怎么这么哑了?
燕学文在电话里说:“许柏说你生病了,让我来接你回家,我现在在你单位楼下,赶紧下来。”
燕周懵了:“柏哥跟你说的?”
“是的。”燕学文不耐道:“现在就下来,声音都哑成什么样了还不回去,真不让人省心。”
他哥都到楼下了,燕周只好硬着头皮去老刘的办公室碰运气。正巧老刘在工位上,正在电脑上看新闻,燕周刚走近,被浓重的烟草味熏得够呛。
老刘:“什么事?”
燕周:“刘老师,我人有点不舒服,下午能请假回家休息吗?”
老刘瞟他一眼,“发烧了?脸这么红。”
燕周摸摸自己额头,是有点烫。难怪他觉得热呢。“好像是。”
“跟主任也发个消息说你请假,去吧。明天还是要来,春晚现场少不了人。”
“好的刘老师。”
燕周离开老六办公室,去自己工位收拾了东西,一边给主任发消息请假,一边下电梯。他哥的车就停在电视台大楼的大门外街上,燕学文放下车窗:“快快,再不走就要被贴罚单了。”
燕周爬进副驾驶,舒了口气。燕学文边开车边说:“我正忙着跟客户扯头花呢,许柏一个电话打过来让我接你回去,我差点以为你怎么了,扔了电话就跑过来。”
燕周一上车就完全卸了那股强行吊起的劲,放下车靠背没型地倒进车座:“我真不行了,胃也痛,头也痛。”
“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我睡会吧,到家了叫我。”
“要不去医院看看?”
“别折腾了,我这应该就是肠胃型感冒,多喝水睡一会就好。”
燕周说着,没一会就脑袋歪倒一边了。他太困,睡着了头就不那么痛了。燕学文开车回家,把自家弟弟捞到背上,背着进电梯。
“我真是给你当牛做马了燕小猪。”燕学文把燕周往上掂一下,没好气道:“你说你干这活图什么?天天忙得不见人,工资拿那么一丁点,上一年班都瘦一大圈了,我真服了。”
燕周迷糊应一声:“嗯,谢谢大燕。”
“算了算了。”
燕学文把燕周背回家,给人脱了羽绒服,毛衣和裤子,燕周顶着一头静电炸毛发型滚进被子,彻底舒服了。
燕学文倒满一壶热水装保温瓶里拿过来,拍拍燕周身上的被子:“热水给你倒这了,自己渴了就喝,听到没?老妈待会就回,我回去上班了。”
“嗯。”
燕学文走之前把燕周房里的窗帘拉开布层,内层的纱笼得下午阳光朦胧温和。燕周缩在墙角,脑袋隔被子抵着墙,床和房间都温暖,燕周睡得昏天黑地。
后来楚晴赶回家,摸了燕周体温,不是很烫,就是睡得一身汗,她利索拉开被子,扒了燕周汗湿的衣服裤子。燕周被扒得惊一下,醒了:“妈?”
“看你睡的,乱七八糟。”楚晴拿来干净睡衣给他换上,倒一杯热水让燕周喝了,这才让他躺下:“行了,再睡吧。今晚降温就没问题了。”
燕周头一倒,又睡了。
这一觉像久违地回到学生时代,除了念书,成绩,没什么特别要担心的大事,可以什么都不想地倒下就睡,然后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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