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了按额头,转头想走。
却冷不丁和顾妄书打了个照面。
萧沉一惊,连酒意都散了许多。
顾妄书和他对视一眼,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接过随从手里的伞,替萧沉挡雨。
萧沉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意思。
最终,他自嘲一笑。
两人无声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就像从没来过。
翌日,顾越早早地起床,出门送行。
临走前,还晃了晃手腕上的茉莉花手环:“等我回来。”
洛斯年也跟着早起了,笑眯眯道:“等你回来,我有惊喜要给你。”
顾越笑意更深,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吻。
两人黏了好一阵,顾越才不舍地离开。
洛斯年心情愉悦,进了厨房。
不久前,他和顾越提了吃不饱饭的事情,顾越气坏了,当场换了一名厨师。
洛斯年不仅有饭吃了,对方还非常和善,主动教他做点心。
今天要做的就是茉莉花酥点。
做酥点,就得开酥,酥油裹在面皮中间,擀平后折叠,反复数次不漏酥。
等做好酥皮,还得裹上馅料仔细造型,上烤箱烘烤,才算完成。
步骤繁琐,相当考验功力。
洛斯年从没做过点心,接连失败了好多次,还是在厨师的帮助下,才勉勉强强做出来。
——只是胖的胖瘦的瘦,丑得没边。
隔着透明的烤箱玻璃,洛斯年趴在边上,看看自己的成品,在看看厨师的样品,简直是天差地别、两模两样。
厨师见他这么沮丧,笑了起来:“做给二少爷吃,最重要的是心意嘛,二少爷一定会高兴的。”
洛斯年:“真的吗?”
“绝对是这样。”
洛斯年这才跟着笑了。
砰——
一声巨响,骤然打破了和谐的氛围。
厨房两人吓了一跳,转过头。
屋外进了一群人,不由分说,抓住洛斯年的胳膊就往外拽,厨师吓得脸都白了,想阻止,手伸到一半,就认出那些人的面孔。
洛斯年猝不及防:“谁,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那些人不说话,拿出绳子,强行将他捆起来。
洛斯年慌了,尖叫起来:“放开我......你们要做什么!”
“我是二少爷的人,你们怎们敢这么对我?等二少爷回来,你们就等着瞧吧!”
也许是觉得他太吵,有人抓了一块抹布,塞进他嘴里。
洛斯年被那抹布熏得眼前一黑,拼命挣扎,却根本挣不开。
一路上,没有任何人阻拦这些人,洛斯年渐渐不再挣扎,一颗心往下沉。
这里是顾家,这些人也是顾家的人。
那么指派他们的,也一定是顾家的主子了。
可是是谁?是谁要抓他?
洛斯年没有等太久。
他被关进黑漆漆的刑房,没一会儿,就见到了熟面孔。
顾妄书站在栅栏外,光线闪烁不定,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洛斯年飞扑到房门边上:“大少爷,你放我出去!等二少爷知道了,一定不会罢休......你没听他说吗,他根本不在乎过去的事!”
无人回应。
洛斯年重重喘了两口气,强迫自己抬高声音:“放我出去!顾越在外面等我,你不能这样把我关起来!”
顾妄书依旧一言不发。
破旧的灯泡闪了闪,光线骤然亮起来。
这一瞬间,洛斯年看清了顾妄书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看死人的表情。
洛斯年心头一悸,重重地往下沉。
他忽然想到,顾妄书这么看他不顺眼,就算在这里悄悄杀掉他,又能怎样?
顾越和他是亲兄弟,不可能因为一个伶奴翻脸。
等很多年以后,顾越有了新欢,或是结婚......这件事也就不会有人记得了。
想到这里,洛斯年浑身发抖,嗓音也软了下来:“我错了,大少爷,我错了......不管因为什么,都是我的错,我认错好不好?求求您,放过我,不要杀我好不好......”
“的确是你的错。”
顾妄书终于开口,声音冷漠无情,灌入耳中。
洛斯年打了个抖。
“我早该杀了你。”
顾妄书神情平淡,可每说出一个字,就让洛斯年体温降下一分。
洛斯年鼻腔发酸,颤颤巍巍地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听见这句质问,顾妄书上前半步,弯下腰。
洛斯年也就更清晰地看见,对方脸上冷若冰霜的杀意。
“你是个祸端,留下你,迟早要酿成大祸,”顾妄书眯起眼,“我动过许多次杀心,可都没有动手......现在想来,真是很后悔。”
洛斯年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
“你不能杀我,二少爷会来找我的,到时候、到时候......”
顾妄书反问:“是吗?”
昏黄不定的壁灯下,顾妄书的双眸像是镀了一层幽幽冷光,看得人不寒而栗。
洛斯年原本肯定的信念,因为这一眼,变得底气不足了。
顾妄书轻轻张口,就接连吐出穿心的言语。
“你在顾越心里,真有这么重要?”
“顾越是我弟弟,我很了解,他生来就是个肆意妄为的人。他们会因为你争抢,不过是因为顾越不成熟,又勾起了萧沉的胜负心,仅此而已。”
“换做任何一个伶奴,都是一样,你没有多特别。”
顾妄书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颗钉子,狠狠扎在洛斯年心上。
那些,全都是他考虑过、恐惧过的事。
此刻被顾妄书这样揭开,洛斯年只觉呼吸不畅。
顾妄书淡淡道:“既然他们都胡闹,那么这场闹剧,就由我来终结。”
“终结......”洛斯年仰着头,喃喃地重复他的话。
顾妄书忽然一笑:“你棋艺不错,应该很懂推算,不如就算一算,顾越会不会来救你。”
“......”
牢房里陷入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洛斯年不稳定的呼吸。
顾妄书直起身。
“......会。”
黑暗中响起了低若蚊蚋的声音,顾妄书稍稍一愣。
洛斯年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一遍遍说服自己:“他会来,一定会来.......”
顾妄书垂眸,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好,那我就赌,他不会来。”
“赌注是什么?”洛斯年深深吸了一口气。
顾妄书:“你还真是不死心。”
洛斯年不放弃地追问:“如果我赢了呢?”
顾妄书其实可以转身就走。
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微微眯起眼:“你想要什么?”
“我要......”
洛斯年闭了闭眼,等掀开眼皮时,含泪双眸射出强烈的恨意,直指眼前人。
“我要你永远滚出我的视线!滚出我的生活!我要你再也别来打扰我!”
从来温顺的人骤然尖锐,带着所有压抑的情绪一起爆发,相当吓人。
顾妄书始料未及,不得不后仰一点。
但也就那么一两秒。
很快,顾妄书平静道:“这是三个要求。”
洛斯年再也忍不住,眼泪成串地掉下来,很快打湿了脸颊。
“顾越根本没有讨厌我,也没有不要我,他喜欢我,我知道......自始至终看不惯我的人,只有你,是你要除掉我!”
顾妄书没有回应他的愤怒,连姿势都没有变一变,仅仅是这么静静地看着。
像在街边看见一个疯子。
“你是大少爷,你是顾家的主人,你本来就可以主宰我的生命,我认了。”
洛斯年咬着牙关,抓住栏杆,紧盯住面前的人。
“可你不仅要杀我,还要让我认为,我是因为犯了错才会死,我是因为被抛弃才会死......”
“骗子!”
牢房里唯一的壁灯投下昏黄的灯光,明明那么昏暗,却令那双含泪双眸格外明亮。
像是燃着火。
顾妄书有几秒失神。
洛斯年哽咽着,一字一句地说:“我生来就是贱命一条,二少爷对我的好,我永远不会忘记......无论你怎么说,我不会记恨他。”
“他就算没来救我,我也知道,那不是他愿意的。”
“你想杀我,请便吧,但我绝不会让你轻易如愿……绝不会。”
顾妄书看着这张软弱可欺的面孔,陷入久久的沉默。
洛斯年不再理他,退回牢房的角落。
他疲倦极了,将脑袋搁在膝盖上,蜷缩成一个抗拒交流的姿势。
顾妄书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紧接着调转脚步,离开了这个昏暗的空间。
人一走,洛斯年就再也撑不住,低低地哭了起来。
他刚才说话很大声,其实只是欲盖弥彰,他怕得要命。
也许这就是终点了。
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顾妄书那么说,一定是很有把握。
顾越不会来了。
心脏像被密密的刺扎透,洛斯年克制不住地哭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累得没有力气,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久违地,他又做了梦。
梦境还在那个小屋里,他趴在凉席上,看屋外一只咽了气的小狗。
“那是什么?”
妈妈搂着他,发丝在他皮肤上轻轻拂动:“它死了。”
小小的洛斯年对死亡还没有概念,天真地问:“死是什么?我也会死吗?”
妈妈笑了:“当然,每个人都会死。”
洛斯年点点头,似懂非懂,看着其他几只狗围着那条死去的小狗打转。
妈妈在他耳畔低声说:“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巨大的舞台,一切都没有意义,只有你的生命有意义。所以啊年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放弃。”
洛斯年:“?”
妈妈看着他懵懂的表情,笑了起来。
她低下头,郑重地盯住洛斯年的双眼。
“年年,你是这个世界给我的礼物。”
“一定要活着。”
“妈妈永远爱你。”
洛斯年从梦中醒来,脸上满是冰凉的泪水。
身边没有夏夜温柔的风,没有妈妈的怀抱,只有恶臭的牢房,无尽的漆黑。
和梦境相比,现实更像一个永远不会醒的噩梦。
看不见太阳,他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只是偶尔有人给他送饭,他借此来推断日期。
过了好几天,顾越果然没来,顾妄书也不在露面。
他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显然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
不知到第几天,洛斯年明显发现,负责看管他的狱卒,眼神越来越不对劲,送饭时还会趁机摸他一把。
洛斯年心里发慌,又不敢说破,生怕对方恼羞成怒真的做点什么。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狱卒的动作越来越大胆,甚至直接越过栏杆,抓住他的手细细抚摸。
洛斯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然抽回手,惊弓之鸟一样往后缩。
狱卒见他这样,反倒笑了起来。
而后从腰间摸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洛斯年眼睁睁看着他开门进来,头皮都发麻了,不住地往后退:“你、你要干什么......”
狱卒眯着眼:“我听说你是专门伺候人的,还勾得几个少爷争风吃醋,真的假的?”
“......”洛斯年脸色发白,骤然拔高声音,“你不能碰我,我是二少爷的人,他会杀了你的!”
狱卒嗤笑:“外面早就乱成了一锅粥,谁还记得你?”
说到这儿,他不再掩饰,眼底流露出贪婪:“贵人的山珍海味就是不一样,看着就精细......你说说,你是怎么勾引人的?”
洛斯年浑身发抖,整个人已然缩进墙角,退无可退。
令人作呕的气息逼近,他像突然惊醒过来,发了疯一样的挣扎,狱卒不耐烦,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洛斯年吃过不少耳光,但没有哪个像今天这样,是冲着打死他去的。
他耳边嗡的一声,整个脑子都陷入一片空白,踉跄两下栽倒在地上。
昏黑的视野里,狱卒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救命,有谁能来救救他!
洛斯年控制不住地在脑中大喊,可是越喊心越凉。
他清楚认识到,没可能了。
没人会来救他。
也许是因为绝望了太久,他反而有些麻木,抬起头,盯着狱卒看。
狱卒以为他要反抗,警惕地眯起眼,准备去拿角落的木棍。
洛斯年却忽然低下声:“可以温柔一点吗?”
狱卒一愣,紧跟着狂喜,木棍也不拿了,呼吸发沉地往前走了两步:“这么快就想开了?”
“是......”洛斯年抹泪,哽咽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伶奴,唯一能够用于自保的本事,就只有......”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哭腔,小勾子似的勾在狱卒心上。
伶奴用于自保的,还能是什么?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挑逗似的追问:“只有什么?”
洛斯年红了脸。
因为羞耻,他别过头,以狱卒的角度,足以看见他雪白修长的脖颈,以及小片肩颈的线条。
狱卒血脉賁张,呼吸都急促了,直接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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