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所当然的看见了周汀,人群中最闪亮的那位。
不是红毯尽头的刻意安排,也不是发布会上喧嚣中的寒暄,而是在人群中一隅。
突然间,陆雯从人群中走了过来,带着她惯有的微笑。她看上去比我放松多了,如鱼得水的游走,显然已经适应了这种场合的气氛。
“开始了,余老师。”陆雯说着,眼神向远处的媒体闪光灯投去,“不过,别紧张。”
放映结束,银幕上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献给所有我所爱的人”。
我莫名有点两眼泪汪汪,人要很幸运才有爱的人。
然后就是陆雯领着人就往我这边寒暄了,一趟趟下来我感觉我的脸都要快笑的尸僵了。那德国老大爷是真特么能喝,我感觉我一肚子液体在哐啷响。依次喝了一轮之后和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打了个照面,混了个脸熟。
我有点困,我就让陆雯自己挺一会儿,让舒里带我去阳台透透气。
尽管是海鸥这种憋气能力很好的水鸟,也是需要浮出海面呼吸呼吸空气的。其实压力挺大的,如果反响不好,估计单论陆雯的粉丝就会骂我一个人就是一张全家福。人是要讲究现世报的啊。
舒里领我到阳台后我就让她回去了,我嘴上说的很装逼,想一个人呆呆,其实是想让她回去多留意一下飞戈和陆雯,毕竟关注的中心肯定还是在会场里头的人们。
我把半边身子架在围栏上,卸了力。
阳台比我十七岁那年住的宿舍大了三倍不止,唯一相同的就是都落坐在北面,吹风舒服。有人觉得风吹在脸上是逆风,而有人觉得顺风,我是后者。我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吹风时,突然就很想念十七岁的那个夏天,喝过头了摔在草地了就行,反正抬眼就是星星。
其实我后来想了很多,比起姐姐和爱人这两个身份,周汀更像给稚童般的我引路的北斗七星。
我摸了摸口袋,拿了根棒棒糖吃,我总嫌嘴巴里没味道。
棒棒糖我一般只买两种口味,混合水果和青苹果。石榴很奇怪,它好像只有以水果的方式出现才好吃,单单用于糖果上就和樱桃一样奇怪,有一种感冒糖浆的味道。
不过掺了石榴混合水果倒是比较不错。
还有青苹果,我真的很爱苹果这种水果,连沐浴买的都是青苹果味的,足以见得我的深情。尽管有人觉得它无聊,但我倒觉得它是一种善良的水果,或者说是有着善良味道的水果。与石榴在特定环境美味不同,它留下了许多的空白,所以以它味道出现的食品怎么都不会太奇怪。
一个人从我背后走来,我听到了那人的脚步声。
那人在我侧边背对着栏杆倚靠下来,我没有看清的人的脸,只听她说了声恭喜。我说过,我的嗅觉一向比听觉要灵敏,所以比温柔的声音先传来的是风告诉我有关石榴的讯息,来人的身份。那股风带着些许湿气,轻轻拂过我的发梢,我几乎是无意识地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
“谢谢小周总。”我直起身唤了她一声。
“ y老师,”她偏头朝我笑,“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Z小姐吗?”
我沉默,周汀是在学教父么?她笑笑,也没搭话,只从口袋里拿出个东西叼上,跟我一样。不过对比周汀来说,我叼的棒棒糖就显得有点幼稚了。
周汀问我带火机了吗?我说带了。
她说,借个火。
但我告诉周汀,其实我的火机根本没上油。
我示意她把脸贴进一点,周汀也乖乖照做了。
我刚才只混在人群当中远远的看过周汀,一直没打过照面。周汀头发留长了很多,长度从之前的肩到了现在后背,气质还是一样的神秘洒脱。
“张嘴。”我在口袋里又拆了根糖。
她又乖乖照做了,我拿走了她的烟,把混合水果味糖塞进去了。
反正都是叼着,这个也差不多,况且抽烟伤身,她自己也清楚。
周汀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做出这种举动,但她没有拒绝,只是轻轻笑了一下问我有青苹果味的么?我之前倒真有,不过现在就在我嘴巴里。
我说没了,最后一根就在我嘴里。
她说她不介意的。
我说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好像不适合把嘴巴里的糖让给你。
她笑笑不语,我的左手突然往下一沉,我发觉周汀刚前就把手附上了我的手指,只是机械没有反馈,我没发现罢了。她捉住我的无名指往下用力拉了一下,我的左手才突然下沉。
“那么小翎认为我们是什么关系呢?”我才注意到那枚戒指已经被她从我的无名指取下,周汀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不觉得这枚戒指挺符合我们的关系吗?”
周汀和我的身高差不多高,指腹温凉,抬手很轻松就摸上了我的脸,自然而然的又一把捏住了我的下颚,太用力了,我有点疼。
我知道,她是生气了。不用猜,我太清楚她每一个动作下的情绪。
我盯着周汀的眼睛,问了重逢后的第一个问题:
周汀,你是恨我么?
周汀又摇摇头,说她不知道。
然后她让我张嘴,把混合水果味的糖还给了我,又抢走了我的青苹果,就像我夺走了她的烟一样。动作毫不迟疑,带着点恶作剧般的熟稔。像是某种公平交易,又像是理所当然的占有。
我咔咔地咬碎了她还回来了的糖,连带着那根棍子。混合味糖果中的其他水果被迅速碾碎,石榴变得犹为明显,在齿间炸开,占据了味蕾的主导,涩味侵蚀着我的口腔,渣滓黏在齿缝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周汀临走时,又拍了拍我的脸,戏谑又温柔,嘴里还叼着我的青苹果。
她说,小翎,你好像一直都是苹果味的呢,我好喜欢。
我不禁开始思考,周汀为什么会钟情于苹果呢?或许她想要的是那个三位女神所争夺的金苹果,但只要你啃上一口,就会发现我只是一颗普通的青苹果呢。
“那你是准备要咬我一口么?”
“算了。”她松开了手,“祝你晚安好梦,小海鸥,希望你梦中有我。”
夜晚嘈嘈切切的像糖纸被揉开的窸窣声。
我常梦见周汀,像是到了涨潮的汛期。
周汀给我下了最深沉的诅咒,梦里的我永远十七岁,永远在夏天。
有时候我会想,她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长成一个适合梦见的样子。
梦中的Z小姐眼睛太清澈,笑声太轻快,说话太不走心,走的时候又太像电影里剪出来的长镜头。仿佛我究其原因的一生,只是她某个篇章的片段。
我不敢说周汀不美好,以及对于好梦的定义。
让人感到难过的只是当我清醒后,必须在梦境中和美好如周汀般的事物分别千千万万次。
第45章 解药
你还喜欢周汀么?他们总这么问我。
我一直都不是个擅长回答这种问题的人。对或者错,喜欢或者不喜欢,这种二元的选择题常常显得太粗糙,仿佛把一场雷雨简化成一滴水的咸淡。
我说我从没想过躲周汀,只是我没有机会资格或者身份去见她。
毕竟晒多久太阳只能看太阳心情。
我和周汀分开了将近两年,这是我头一回再见周汀。也是我头一回回想这个问题,我们分开不是因为谁或谁不喜欢了,反而是太爱了。
某种程度上,就是我有病。我拧巴的希望她走的更远,所以我割下来她身上的一块肉,让她减轻负担零负重的去走,而那肉就是我。我像是阑尾,退化后只是一个无用的器官。
可惜,人不是只靠理性活着的动物。
我以为这两年的时间足够把那点依恋和痛感消磨干净,可周汀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我错得离谱。
肉连着筋,筋连着骨。有时候午夜梦回,我仍能感觉到那块“肉”还连着神经,连着血管,甚至偶尔一跳一跳地抽动,引发我的偏头痛,睡不好觉。
不论是舒里还是陆雯,凡是那些见过我的人,都说我睡不好的怨气都可以养活一个邪剑仙。
飞戈则笑说:“你那叫‘阴阳失调’,脖子以下是人,脖子以上是鬼。”
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是心理作用,精神太紧绷了,可以找一个让你放松的地方或者帮你放松的人。
有周汀在旁边就会睡的很好,就像是我小时候数学课上,就可以睡的很香。对于之前靠周汀续命的我来说,医生无疑宣判了我现在是无药可医,杀得我片甲不留。
“对抗不如和解。你可以试试,身边的亲人或者朋友。”医生递给我一张名片,“或者如果你愿意,心理咨询或许能帮到你。”什么意思,让我去胡搅蛮缠吗?因为上天入地,我再也找不到像周汀那样的人。
我没接那张名片,从诊室里落荒而逃。
站在医院走廊的窗前,看着外头沉沉的天色。夜晚的光线总是淡薄,天刚擦黑,街灯便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远远看去像是星星落在了地上。
其实成人缓解的方法很简单也有很多,抽烟喝酒和放纵。
但不巧的是烟酒我都不沾,也没有可以放纵的机会。
申城早春下雨其实不多见,现在却飘起了细雨。
我摸了摸口袋,摸出了一颗青苹果味的棒棒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瞬间溢满口腔。我原本只想尝尝味道,却鬼使神差地又摸出了一颗,混合水果味的。把两根塞到一起吃,其实味道也不是很奇怪,还蛮好吃的。
我叼着那两根白色的棒子,一边一根,像两根象牙。
一个史前猛犸象在医院正门口那站着。
我站在那儿想事情,阿嬷这部片子无疑是成功的,但我却有了一种失重感。一部阿嬷是站不住脚的,况且还有不少人把片子的成功归功于剧本和陆雯,剥离我的存在。但其实吧,我和他们是相辅相成的。把别人的成功归功于运气好,总是要比承认别人做得好容易得多。
不过谁愿意听我说话呢,我只是一只端着摄影机的史前猛犸象。
所以我最近打算筹备春分了。
看医生的话,等事情都结束了再说吧。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我拿出来,是一条新消息。
Z:你不冷么?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说实话确实挺少的。我把手机塞回口袋,没打算理会,我没太明白周汀为什么突然发了这句话,可能是误发吧。
但没一会儿,手机又震了一下。
Z:抬头。
我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目光在人群里游离了两秒,最终落在街对面的黑车上。很奇怪,在这戏剧性的时刻里,人似乎总是会想起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周汀的车窗开了一道缝,没有完全关紧,她就在主驾驶位。
我忽然觉得这场重逢像一场被反复修改的剧本,不论如何调整,结局似乎总是落回原点。
猛犸象再怎么进化,也还是逃不过冰河世纪的灭绝。
我又想落荒而逃了。
不是因为周汀,而是这相似的原点。
Z:你是想让我下车去迎接你呢?还是自己过来呢?
“我自己过去。”我回复她。
周汀坐在主驾驶位,我自然地去拉了后车门。门锁了,周汀开口了,从车里传来,带着一丝挑逗:“怎么坐后排,想要我给你当司机?”
“我…”我微微愣住,我还是没考驾照。
“来副驾驶,我知道你没考,余导。”还是不忘调侃我。
我叹了口气,我就是故意没去前座的,被周汀发现了。
我坐上了她的副驾,跟之前一样。
我其实挺喜欢坐周汀的车,开了空调,永远都是暖暖的,她的车里感觉没有冬天,还有好闻的味道。坐进去人心情舒畅,头痛都好不少。我不怎么打车,是因为车的环境参差不齐,遇到女司机就好一点,遇到抽烟不注意卫生的男司机,我毫不客气的说,我可以嘎巴一下死在他车上。
副驾前的挂钩上还挂着一个薄荷绿色的布艺香薰球,隐约有点海盐柠檬的味道。我瞥了一眼,认出是我以前送她的,这是我在曼城拍外景的时候买的,原本以为她早换了,没想到还留着。
“怎么来医院了?”
“没事。”
“神经,没事你来什么医院?”
我坦白说最近压力有点大,休息不好,唾眠不足。
我告诉周汀,我要准备新项目了。
“也是,我们余大导演是忙人。”她发动了车,语气揶揄。我没搭理她,我一直都知道周汀其实本质上很毒舌,只是我之前被偏爱罢了。
想到这,刚才刚有缓解的头痛又开始了。我把头抵在前头中控台,假装没听见她说话。
我又不知道我突然哪门子委屈上了,明明是我给人家"甩"了。估计等会儿我抬起头来脑门上肯定会印上中控台上空调的格栅,想想就丢脸。为了防止更丢脸,我偷偷拿手擦了擦眼睛,周汀应该没看见,坐着坐着我就有点困了。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来,车厢里安静得过分。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有点不匀。周汀没说话,她没有继续接那个玩笑。余光中,她把手从方向盘上松开了一只。
“多久了?”周汀突然开口,我发现她变得跟江河一样惜字如金,除了吐槽我才多说两句。
我说老毛病了,之前就有。
周汀问我有什么办法缓解吗?我说目前来说没有。
我总不能说我的解药是周汀你吧。
听说不同情绪下,眼泪的微结晶是不一样的。
其实,我一直觉得没有衣服遮挡的眼泪,要比身体更赤裸和衣不蔽体。
有人拿眼泪当爱的武器,但我只希望她不要在这时看我的眼睛,因为它像一口破了底的袋子一直漏个不停。
很奇怪的体感,我很少这样,尤其是在人前。有一句比喻很有名,人死后,就像水回到了水里。
据说婴儿体内有七成是水,也许是因为他们最擅长哭。等人越长越大,水分越少,眼泪也就越来越吝啬。我以为我已经吝啬到干涸了,却在你一句话后,瞬间破防,仿佛我体内那50%的水都在眼眶里排队,想要争先恐后地逃出去。
是的,成年女性约身体里的50到55%都由水构成,我大概是那个失控了比例的人。明明这些水应该在细胞里周转,在血浆里运送营养,在组织间悄无声息地滋养生命,而不是这样,从眼睛这个小小的缺口漏个不停;明明眼睛里的载不下的悲伤,理应随着人体内循环咽到肚子里,而不是不受控制的溢出。
26/42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