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醉了,但从不说胡话。
我倒是希望她真恨我,比起不在意要好得多。
我说,没有人会不爱周汀。
没有人会不爱你。
她笑了一下,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闷闷的,带着醉意的轻嘲:“除了你,小海鸥。”
“我有说过吗?关于我不爱你的这件事。”我开始哄面前这个不讲道理的醉鬼,抬手握住她不安分的手,并尔让她摸了摸我的心口,“看,我这里和你跳的一样快。”
没有人不爱你,其实咬文嚼字后细想也对,毕竟我是她口中的"小海鸥",而非“人”。但其中也有错词,对于周汀,不仅限于人,海鸥也会学飞蛾一样热烈地爱你。
“没有。”周汀安静了一瞬,忽然凑近我,额头轻轻抵着我的,像是在确认温度,“那你为什么要飞走呢,小海鸥?”
很简单,因为我喜欢你,又讨厌我自己。
喜欢的东西和讨厌的东西是不能放在一起的。
我把周汀抱到浴室,给浴缸放了水。
你看,你也不喜欢我,当我左手碰到你的时候,你在擅抖。
等一觉睡醒后都会好了,所以事情都要等清醒过后。
我分不清醉的到底是谁。
第49章 飞鸟和石榴
周汀泡在了浴缸里,灯光在她的瞳孔里晕开一层浅金色的涟漪,湿漉漉的。
雾气氤氲间,我看到了一只飞鸟和一朵石榴花。那花是生死之间的花,冥府的种子;那鸟是自由的鸟,翅膀濡湿着夜色。
她的肩膀微微隆起,灯光下,黑色的线条被勾勒得分明,一只展翅的飞鸟,喙间衔着一朵盛开的石榴花,还有随着她的一呼一吸而颤抖的翅膀。
我知道她们的来缘,也算是老熟人见面了。她们的故事像是一场梦境与现实交错的祭祀,爱意在醉酒的微醺里疯长,既虔诚又放纵,既宿命又徒劳。
毕竟我画下她们时,我脑子里的灵感是王尔德笔下的夜莺和白蔷薇与红蔷薇。
不论花还是鸟,这两个故事多少都带着牺牲的意味。
我伸手碰了碰,那里的皮肤比其他地方稍稍粗糙一点,是增生的痕迹。指腹下意识地沿着飞鸟的翅膀轮廓滑动,那线条是熟悉的,太熟悉了,是某个黑夜和白日交替时,我醉时在昏黄灯光下执笔描摹的片刻梦境。
如今落在她的皮肤上,成为永恒。
我抬头对上了她主人的眼睛,甚至没由来的嫉妒这只鸟。
我的手没有碰水,却因为接连不断触碰和摩擦那片带水的肌肤而生出了手指的褶皱。她的皮肤下埋藏着我所有未说的情话和赤裸且真实的欲望,我也想留在那一片沙汀上,但不用钢笔,也不用墨水。
“周汀,你是真的醉了。”我收回手。
“小小翎是我的,小翎是我的,余翎也是我的。”她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掌心压回她的肩头,指尖顺着飞鸟的翅膀滑过,沿着它的脊线一点一点地描摹下来。她的拇指缓缓摩挲着我的手腕骨,力度轻柔,却精准地落在那一点薄弱的骨缝里。
于是已经远去的记忆又回来了,像涨潮的水侵蚀坚固的岩边一角。
我曾说过,纹下来它就会留下,于是周汀真的就那么做了。
啊哦,我是个坏家伙,我对一个醉酒的人有了吻上去的冲动。
我本应该什么都不做,这样对我们都好。
但周汀先行吻了上来。
她先吻了一次,问我醉了吗,我说没有,然后她就吻了一次又一次,希望我与她同醉,像是我在她身上落笔时一样饱赋深情。我身上的衬衫淋湿得一塌糊涂,我觉得我可以不用洗澡了。
周汀轻轻喘着,平复了呼吸之后把手臂伸过来揽住我的腰道:
“你是我的。”
我本该后退半步,把这个吻收回去,把夜色与酒气一起吞下去,让这一切成为一场短暂的幻觉。
可我没有。
我是被你击碎的自由人,却只想活在你编织的牢笼。
我抬起手,覆在周汀的脸侧,低下头,再一次回应了她。在周汀的肩上,我轻轻落下一吻,“出去吧,别着凉。”
潮水退去过后,出现的是一片更完整的沙汀。
我再虔诚地吻了她一次,所有的话语都在唇齿间化作细碎的喘息。她好像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只是垂下头,在我的指节上落下一吻。
事情的发展其实很玄乎,我们谁都没有提复合,只是跟随本能的天性做了,这是我想像当中一辈子都不会出现的剧情。但面对的人是周汀,那么对于我来说就很合理了。
“余翎。”她喊我的名字。
我轻轻应了一声:“嗯?”
她攥紧我的手,把我往怀里带了一点,轻轻在我的耳畔呢喃:
“你不要再飞走了。”
“你不要后悔就好。”我又贴上了周汀的唇,那些未尽之言也被我拆食吞入进腹中。
我从来不想走。但有一个很残酷的现实,你不能同时种小麦和玫瑰。就拿今晚来说,门童可以随意拦下我,他尽职负责,因为比起周汀陆雯他们,我真的没什么名气。我倒是不介意像是那片刺青永远被留在周汀身上,但我会介怀他们说,你看,大名鼎鼎的周总的枕边人竟然是只残疾的废狗。
这样不好。
把我这样的坏东西放在你身边,好像怎样都不是很完美。
我至少要用什么把我自己包装的好看一点,向他们掩盖我的伤口,然后再站在你的旁边,你也不用再站在我的身前。
她的额头轻轻抵着我的,呼吸交错间带着一丝倦意,过了那么久,我觉得周汀已经醒的差不多了,我嗅不到很强烈的醉意了。
“困了?”我问她。
她轻轻嗯了声,抱紧了被子。我看着她,有些走神。
“你再睡会儿吧。”我低声说。
她没睁眼:“你飞走了怎么办?”
“怎么说都不会太远的,别忘了我残疾。”我没有骗她,吻了吻她的额角,“反正你可以轻而易举的把我抓捕归案,不是么?”
我起身把地上衣服都拾起来,扔到了浴室去洗,只能简单搓一下,毕竟没有别的衣服了。洗衣服的时候,我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像那只住在我曼城租房附近的那只浣熊,一直在水旁边洗刷刷洗刷刷。
直到水温开始变凉,我才甩了甩手,把衣服尽量拧干,随手挂在一旁。
回了房间后,回过头我才发觉有点饿,吃了好几根糖续上,毕竟今晚干的可以算得上是高强度体力活,不亚于扛着摄像机跑800米。
我也困了,躺上床后,不一会儿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手机的震动吵醒的。迷迷糊糊地伸手摸到,连眼睛都没睁开就划掉了来电,昨晚的疲惫有点后劲。
周汀还没醒,抱着被子蜷成一团,眉心微蹙,像是梦里有什么不太称心的事。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伸手替她把散落的发丝拨开。她的肩膀还露在外面,飞鸟安静地落在她的皮肤上,没有昨夜的颤抖起伏,看上去温顺极了。
我揉了揉脸,慢慢地爬了起来,带上了手机。摸了摸昨夜洗的衣服,还是有点潮,没办法,只能勉强套上,然后随便理了理头发,推门走上阳台回电话。
“喂。”我接起来。
“余老师,是我。”电话接通后,陆雯的声音传来。
“陆大影后?怎么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啊。”
“早么?现在北京时间早上十点半唉。”
“行了姐,你找我什么事儿啊?”
“聊聊你最近的大项目,春分啊。”
“姐…你消息真灵通。”我揉了揉鼻子,有点发痒。
“那可不。”陆雯笑了一声,语气懒懒的,“怎么,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这不叫瞒吧,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手机,“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汀。”
我揉了揉眉心:“她跟你说的?”
“是啊,前一天晩上邮箱里就多了一份未读邮件。”她叹了口气,“不过,依你现在这情况,我觉得你疯了。你不知道这种题材,内地多敏感的吗?”
“我知道,同性题材不好过呗。”我搭腔回去,“那没办法,反正疯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想干啥就干啥呗。”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想拍的春分不单单只是关于同情之间的感情,是关于更深层次的女性问题,更多地带上了社会和文化的色彩。打破这些规训的反抗并非是一次性的行动,而是一个逐步意识到并追求自由、独立与自我的漫长过程。
人不应该被定型为“该怎么做”或“应该怎么样”,而是想做什么就去做。
“你明知道不容易。”
“是啊,陆老师,你看过料理鼠王么?”
陆雯说看过,我告诉她,我很喜欢里头鼠爸和鼠儿子的一段对话:
“This is the way things are. You can’t change nature.”
(这就是现实。你无法改变自然。)
“Change is nature, Dad. The part that we can influence. And it starts when we decide.”
(改变就是自然,爸爸。这是我们可以影响的部分。而一切始于我们的决定)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你想怎么拍?”
“你想接?”
“你能请得起我?”
“有道理……”
陆雯笑了一声:“开个玩笑,不过你应该也清楚,对于现如今我来说,事业上最重要的已经不是钱了,我很看好你啊,余老师。”
我说行,然后把基本概况和陆雯聊定了,具体的见面聊,反正选择权交由到她手上。挂断电话,我长舒了一口气,靠在阳台栏杆上发呆。
等我回到房间,周汀已经醒了,半倚在床头,眼神懒懒的落在我身上问:“是陆雯?”
“嗯。”我随手把手机丢到桌上,扯了扯还带着潮气的衣服,“谈了点工作的事。”
周汀看着我,慢悠悠地道:“你们关系不错。”
“可以算朋友吧。”我说,走到床边坐下,“我挺喜欢她这个人的。”周汀没答话,半倚着的身体向下滑了一点,重新缩进被子里,看上去像是不打算起来了。
“你在吃陆雯的醋?”
“那么我们算什么?”
这种问题对我来说太奢侈了,甚至有点不合时宜。
我其实脸皮很厚,说白了就是不要脸。纵然之前刚接到阿嬷时被千人嘲万人骂,我也不太在乎,这对于顶着风往另一个方向走的人来说,这好像很正常。倒也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只是走上回头路上,我除了给家里打工到死不会再有别的结局,过上所谓安排"得当"的人生。
我会恐惧,也会犹豫,但我没有退路。
但周汀不同,她顺风的日子里路上唯一的石头,好像是我,所以彻底分道扬镳是一个对的选择。但这不是我想选的,也不是她想选的。
所以在过了一个那么一个感性的夜晚后,我觉得是时候让理性参于其中中和了。
周汀对于我来说不仅仅只我是爱的人,回望多数时间,她总是走在我前面,充当一个引路的角色,像是成人带着学步的儿童。看回当下,把我和周汀放在现在中的地位天平上,我依旧是那个被托举起来的那个小法码。
大概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说出复合那两个字。
“你希望我们算什么?”我反问她。
“你知道吗?”她忽然开口,“你这个习惯很讨厌,又把问题丢给我。”
“你总会有更好的答案,不是吗?”
“好吧,那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呢?”周汀无奈。
她低下头,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吻。其实如果真的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的话,我的答案是舍不得,舍不得周汀低头,又舍不得她的吻。
“那么…依经验而伦,就先跳过这道题吧。”
老师总说,先做会做的题不会的题等回头再来看。
料理好一切后,我跟赖床的周汀说了拜拜,因为我跟陆雯约了中午见面。
“不要说拜拜,你要跟我说再见。”
“为什么?”我问。
“说了再见,下一次会再见。”
“再见Z小姐。”我朝她挥挥手,“那么,请多关照,小周总。”
“再见小海鸥。”
第50章 春生
我也不知道陆雯最终为什么会同意接我的戏,是真的信服我的能力,还是我的料理鼠王言论。不过结果都一样,所以哪个更重要,或者占比更大,都无所谓了。
如果换作是旁人,我要选在咖啡厅见面也没什么,但是陆雯不行,我只得路上买了两杯咖啡带到她车上跟她聊。
我向主驾上的陆雯递出去一份剧本,让她先看看。
陆雯点点头,把本子翻的刷刷的。她看得巨快,我咖啡喝到一半时她就结束了战斗,不愧是"老一辈艺术家"该有的实力。
“看完了?”
“嗯,大概过了一下。”陆雯把剧本合上,指尖在封面上敲了两下,“我想,你应该会想让我演谷雨?”
“嗯哼,你意下如何,陆大影后?”
“不急,我考虑考虑,春生的角色定了吗?”
“一个都没定,只有姐你的消息最灵通,毕竟是周汀的一手情报。”我摇摇头,“但如果姐答应了,我推这个方向去拉投资就容易多了。”
陆雯轻轻叹了口气:“真聪明啊小余导演。”她似是顿了一下,“不过,你要不要听听我内推个春生的人选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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