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桥想起那天他怀揣着颤晃的心脏去搜寻瞿衍之笔迹。
明明知道那个猜测有多荒谬,却鬼使神差的,不肯死心。他去陆枫办公室, 翻完蕤蕤的综艺拍摄合同,可惜最后落款不是瞿衍之。悬着的心脏虽缓缓落地,却变成空落落的疼。后来, 他买的纸笔去了瞿衍之的静水庭院, 借着陪蕤蕤画画的名义,亲眼看着瞿衍之在纸上写下字迹……
他跟傅疏相识多年,即便后来分别许久, 可熟悉的字迹还是分辨得出来。
【傅疏。】
【瞿衍之。】
在那晚不断将清清月色里的瞿衍之看作是傅疏时起,他就无法再轻易挣脱出来了。
他将两个名字在心底不断篆刻描画, 最后想出核对笔迹的昏招。单人旁。他想, 就算无法让瞿衍之写下‘傅疏’两个字, 瞿衍之名字里的偏旁部首也有跟傅疏重叠的部分, 只观察那部分就好了, 只要他写出来就好了……
带着这个念头,他着魔般去赴陪着蕤蕤玩的约。
自以为是的故作聪明,却还是被人轻易看穿。那人明知道他想要什么,却装模作样的在纸上写下‘瞿蕤哥哥’四个字,然后好整以暇地坐在一边看热闹般看着他捧着那张薄薄纸片低头去看。
在沈桥失落到心底酸涩抽疼时候, 低着头,突然看到眼前出现那张写着‘瞿衍之’三个字的纸片。
那一瞬间,他摇摇欲坠的心墙终于骤然坍塌。
分不清是被瞿衍之戏弄恼火,还是逼着自己承认傅疏不在这里难过,那一瞬间,他恨不得回到当初那场夜雨里再死一次。
他特意画了傅疏宝贝珍藏着的照片,可瞿衍之瞥了眼便平静挪开眸光……
沈桥无法再骗自己他们会是同一个人,他不想再犯蠢。可现在看着瞿衍之再次出现眼前,他却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将他跟傅疏分割开……
怎么会那样像呢?
沈桥想不明白。
他难受地低眸睫毛颤了颤,没等开口,瞿衍之已经侧身让出了道门缝,“先进来吧。”
路途遥远,蕤蕤在车上睡着了,他们的房间还没收拾好,秦导便随便划了个房间给他们休息。说没想到说沈桥的房间是假的,可瞿衍之也不会傻的真告诉沈桥,他侧了侧身,只道:“等隔壁房间打扫完,晚上就搬过去。”
“不用。”沈桥站在门口没动,“换下就好,房间号是什么?”
瞿衍之没有开口,俩人站在走廊里隔着一道门。
沉默许久,瞿衍之轻声道:“你很讨厌我?”
“……”
沈桥一愣,嗓子里突然有点发涩,“没有……”
瞿衍之:“没有就先进来,这样站着也不好看。”
沈桥站门口顿了顿,最终还是踏进了房间里。
屋内布置很简陋,靠墙放着一张单人床,窗旁搁着张木桌,紧挨着木桌摆着张三人沙发。
蕤蕤躺在沙发上睡觉,蜷成小小一团,盖着带来的小毯子睡得很香。
沈桥看了眼铺好的床铺,放低声音道:“怎么不在床上睡?”
瞿衍之瞥了眼,“凑合下,睡醒就该换房间了。”
蕤蕤在睡觉,俩人也没什么话说。
屋子里很快就陷入了寂静里。
沈桥如坐针毡,侧眸打量着屋子,就是不肯去看瞿衍之。
瞿衍之拿了瓶水拧开递给他,沈桥接过,语气客套生疏地道了声谢。瞿衍之眸色沉了沉,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桌上放着张节目组小卡,上面写着:恭喜蕤蕤小朋友,获得看家护院小土狗一只,你可以给它起名字啦!
后面还跟着一个可爱的颜表情,语气看起来格外活泼。
沈桥没话找话,“蕤蕤已经备采完了?”
瞿衍之随着他视线看向任务卡,“她晚上要早睡,刚到时候状态不错,就直接拍了。”
沈桥:“那小狗叫什么?”
瞿衍之:“牙牙。”
屋子里再次陷入静默。
瞿衍之垂眸看着他坐立难安想要逃离的样子,眸底神色黯了黯,刚准备放他离开,躺在沙发上睡觉的蕤蕤翻了个身就缓缓醒了。
“哥哥?”
蕤蕤揉着眼睛从沙发上爬起来,看到沈桥愣了愣,然后抓着手下的小毯子,开心小小叫了一声,“沈榭、哥哥!”
“蕤蕤。”
沈桥掀了掀唇角,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
蕤蕤的醒来打破他们之间的尴尬,瞿衍之拿出拼图俩人陪蕤蕤玩了会儿,剧务打电话过来让准备拍先导片。
“你还没吃饭。”
瞿衍之想起之前在楼上听到宿小杰说的话,道:“等小杰拿餐回来,吃点再去。”
“没事。”沈桥帮蕤蕤理了理头发,“等会休息时候对付两口。”
瞿衍之还想说点什么,就有人在门外敲了两声,隔门恭敬说完地点就匆匆又去找别的嘉宾了。
瞿衍之不再多言将俩人送到楼梯口,下面已经架好摄像机,他不方便再下去。
离开前瞿衍之将妹妹交给沈桥,蹲在木质楼梯扶手前,低头细致地将儿童电话手表给蕤蕤戴上,“录制时候要听小榭哥哥话知道吗?”
蕤蕤抱着玩偶,乖乖点头。
瞿衍之摸摸她小脑瓜,“不要受伤,不要欺负小朋友,也不要被小朋友欺负。”
蕤蕤漆长睫毛蒲扇蒲扇的望着他,走近一小步,靠着她哥哥抱了抱脖颈。
瞿衍之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小肩膀,“好了。”
摸着小孩脑袋站起来,瞿衍之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腕表盒。简洁优雅的小方表盘,在两条窄款墨绿色皮革腕带衬托下,显得愈发小巧精致。
“手腕伤痕录制时候需要遮下,避免被人借题发挥,播出时候引起负面影响,”
瞿衍之托起沈桥手腕,缓缓低眸将它戴上去。
沈桥微微一愣,想要挣开,却被瞿衍之不动声色捏紧了腕骨。
沈榭的外形条件很不错,就连手腕都长得白净漂亮,细细一截,像最上好的细腻羊脂玉。腕骨衔接处微微隆起,顺着细窄手腕勾出一抹莹润线条,有些似纯似欲的撩人。
瞿衍之虚握着他手腕,静默将表带扣好,温热掌心攥着他手腕翻了下,松手放开。
整个过程做得行云流水,动作优雅又泰然,仿佛宴会厅里请姑娘跳了支舞的绅士似得,半点不觉得僭越。
“好了。”
他放开沈桥,眸光落在他侧脸停留许久,温声慢道:“早点回来。”
这句话说得有些缱绻暧昧,沈桥眉心微微拢起,伸手搭上腕表皮革带,不等他摘下来便被瞿衍之瞥了眼出声打断,“不用有负担,是合作方送的。”
沈桥抬眸看了他一眼,还是有些不适应。
就算合作方送的,也轮不到他来戴吧?
瞿衍之徐徐接道:“陆枫让我帮忙稍过来给你。”
沈桥摘表摘到一半的手微微顿住,敛眸看着手腕间的精细表盘。
瞿衍之垂眸看到他手腕上从表带里漏出的狰狞伤痕,语气轻缓道:“综艺录完后,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医院修复掉。”
沈桥无意识捂住手腕摸了摸,沉默了许久,道:“不用了。”
虽然这伤可能会将他再次卷进舆论中漩涡,可已经发生的事情,并不会因为他抹去一道伤疤就凭空消失。
摘掉腕表还给瞿衍之,沈桥笑了下,落落大方道:“我不觉得有这道疤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也不愿否认曾经做过的事情,谁爱议论就议论吧。嘴上在别人身上我管不了,我只知道我问心无愧。”
瞿衍之看着他牵着蕤蕤走下楼梯的背影,握着腕表的指骨轻轻蜷了蜷,再抬眼那人已经牵着蕤蕤走下楼梯,走出了视线尽头。
垂眸触摸着表盘上残留的依稀温度,瞿衍之默然站立许久,收起腕表转身回了房间。
.
牵着蕤蕤走在铺满青石板的街道上,沈桥心事重重,表情看起来也有些淡淡的冷意疏离。
“沈哥累了吗?”
跟拍小哥扛着黑漆漆的摄影机,来回看了好几遍,见取景器里沈桥都是生人勿进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神态表情,忍不住开口关心。
沈桥听到声音,抬眸看到周围一圈剧组拍摄人员,才恍惚发觉他刚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出神了。
“不好意思,我状态不好。”沈桥道歉。
“没事。”摄影师扛着镜头爽快笑笑,“长途过来本来就累,还要加班加点拍镜头,谁都扛不住。”
沈桥笑笑,重新整理了下服装,打起精神认真工作。
因为有夜景镜头,俩人一直等到夜色降至有虫鸣声起才拍完。
结束时候,蕤蕤已经睡着了。
摄影机镜头关上后,沈桥抱着蕤蕤朝小院走去,月亮高高悬在夜空,街道里静悄悄的。
绕过月色下寂静的院子墙,小狗‘汪汪’叫着,颠颠从院门阴影里跑出来,围着沈桥欢快地摇着尾巴,“呜呜......汪!”
沈桥抱着蕤蕤,不方便蹲下去摸它,只能提膝用脚腕踝骨蹭了蹭撒娇的小狗脑袋,“乖。”
小狗围着他脚‘呜呜’蹭着又转了几圈,然后拖着胖嘟嘟的小身子转身,撅着屁股趴在门槛破损的缝隙里蛄蛹两下挤进去,‘汪汪’叫着跑向漆黑深处。
沈桥视线随着它小小的身子看去......
瞿衍之长身玉立站在院子里,夜风拂过,树影婆娑,在他肩头落下一片粼粼碎银。
那一瞬间,就一眼,沈桥勉力维持的心墙猝然崩塌。
他站在院门黑漆漆的暗影里,冷冷望着树影漏月下的瞿衍之。
月光很凉,斜着将那道颀长身影拉得很长很长,灰扑扑的一道影子铺在院中。
敏感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不对,瞿衍之唇角抿成一条线,站在树影下没有说话。
“瞿衍之。”沈桥缓缓开口,清泠声音像雾气散在夜色里。
“你为什么要送我腕表?”
“为什么代替阿姨陪蕤蕤来这里?”
“为什么一次次叫我去你们家?”
......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沈桥拧着眉,似乎真的不理解般,清泠泠问他,“瞿大老板真的闲到可以给妹妹的朋友当司机吗?”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喜欢我的到底是蕤蕤,还是你?”
他声音很轻,却一字一顿落字铿锵,如一记记重锤凿进瞿衍之心底里。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喜欢我的到底是蕤蕤,还是你......?
瞿衍之心尖颤了颤,却无法轻易作答。
沈桥孑然站在漆黑暗影里,遥遥凝望着他。
一阵夜风拂过,地上无数暗光粼动,寂静在漆黑暗色里不断蔓延。
沈桥藏身黑暗里抬起唇角自哂一笑。
然后阔步一步步走近瞿衍之,将蕤蕤交给他,挺直腰背傲然与他擦肩而过。
不是就不是吧,至少他不再纠结了。
晚上躺进被窝里,不知道是陌生环境睡不着,还是刚洗漱完脑子太清醒,沈桥在床上躺到午夜都没酝酿出半缕睡意。
清凉月光透过窗落在他床头,沈桥阖着眼睛翻身转向床里。
“叮咚。”
枕头旁的手机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屏幕随之泛起微弱亮光。
沈桥摸过手机,侧着身捏在手里解屏看去。
:「是我」
一条绿色微信消息框浮在屏幕上面,对面是瞿衍之。
沈桥漆黑瞳孔骤然一缩,脑海里努力拢起来的朦胧倦意瞬间消散开。
他攥着手机,重新细细看了眼屏幕消息。
沉默许久,然后将震跳的心脏慢慢恢复平静,伸指摁着侧边摁键熄灭屏幕,将手机随手塞进枕下,转身侧躺着闭上了眼睛。
月光透过窗前树隙洒在桌上,拖着灯具暗色的影子不断斜移。
沈桥侧身闭着眼睛沉陷在黑暗里,脑海里却不断重现瞿衍之的那条微信消息。
瞿衍之:「是我」
喜欢你人不是蕤蕤,是我。
……
第44章
——沈桥, 喜欢你的人是我。
后半夜沈桥终于昏昏沉沉睡着,却被一道声音伴着噩梦猝然惊醒!
梦里傅疏跌坐在满是鲜血的街上抱着他,一声一声, 缓缓说着, “沈桥, 喜欢你的人是我......”
血雨太大,夜色太浓稠,黑漆漆的天地间之余傅疏孤伶伶的抱着一具早已凉透的尸首。那画面像利刃狠狠戳刺进沈桥心脏里,扯着淋漓血肉, 搅了个鲜血模糊。
沈桥捂着揪疼心脏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喘了几口气,才从那股沉重濒死的气氛里挣脱出来。
睫毛湿漉漉地压下来, 抬起手背抹了把, 才察觉竟盗了一身冷汗。
拥着薄被堆坐了会儿,等心绪彻底平缓下来,沈桥才躺下重新闭上眼睛。
细小虫鸣伴着月色传进屋内。
窗外夜色愈来愈浓, 沈桥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不知道哪里的虫子三更半夜还在叫,吵得他心烦意燥, 干脆掀被起床, 披上衣服打算去外面转转。
走出房间拉上门, 一转身他就怔着愣在了那里。
漆黑幽长的走廊里, 瞿衍之站在长廊尽头窗户透出的月光下, 骨感修长的指尖亮着一抹红色,脚下散落一地烟灰。
听到声音瞿衍之转过头来,看到沈桥,亦是一愣。
沈桥僵直直站在那里,没有动, 模模糊糊一道影子。
瞿衍之眸底的讶然一点点消散,低眸,缓缓掐灭指尖长烟,站在窗前月光下轻缓开口,“关于你晚上的那个问题,我已经明确了答案。那么,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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