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还在朝阳宫外面站着呢,怎么好意思亲亲抱抱!祝乘春这个老狐狸, 真不害臊!
好容易平息下去了一点,他保持着和那人三尺开外的距离, 一前一后踏入朝阳宫。
迎面一株瑰姿奇特的合欢树, 乍看之下,粉花和绿叶层叠交织,茂盛繁华,可细细端详之下, 一股淫气扑面而来。那树干有两人粗细, 外圆内凹,中央的根须紧密结合,枝干虬结, 宛如两个缠绵厮磨的人,交臂环抱,水乳相融。
石板路上铺了一层合欢花,仿佛下了一场粉色绒雪,随着齐云霄走至树下,合欢树似乎受到了感应,愈来愈多的绒絮粉花飘扬落下。此景与记忆中千劫桃坞的三千桃树渐渐重合,齐云霄不禁伸出手,欲触碰一朵飘落的合欢花。
“小心。”
有人拉了他一把,将他从浑浑噩噩的状态抽离出来。后背蓦然漫上一层冷汗,低头看去,哪有什么合欢树、合欢花铺满道路的场景?只有两个用于歇脚的老树根,两朵粉花静静躺在年轮中央。不远处的宫殿门前,一道厚厚的门帘掩遮着,即便如此,依旧能闻到从里面飘散过来的腻香。
祝乘春快走几步,和他并肩,语气冷然:“勾魂散作引的合欢幻阵,和修为无关,即便是高阶修士也有可能中招。若你方才没能醒来,就要被幻阵勾去魂魄,变成一具活死人。”
齐云霄心下悚然。转头见祝乘春已走近树桩,伸手触上两朵粉色合欢花。
“你当心……”
话音未落,春君已将花朵掐在手中,只听到两声尖细怨毒的尖啸,合欢花化为青烟,消散不见,幻阵自破。
“勾魂散是本君当年亲自下令禁掉的东西”祝乘春甩掉指尖屑末,回到齐云霄身边,嬉皮笑脸的,“你还没进门,万芳圣境的人就给你来个下马威,可见他们并不待见从风月道总部来的齐首席。没关系,里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我都会保护公子你的~”
齐云霄无奈,都什么时候了,老狐狸还有心思开玩笑。
走到石板路尽头,迈上台阶,祝乘春先一步为他撩开厚厚的门帘。
一股腻香直冲天灵盖,熏得他眼前一黑。那不只是甜腻浓烈的勾魂散,还混杂着一股……不可言道的气味。
齐云霄皱了皱鼻子,抬步进去。
万芳圣境……和他以为的太不一样了。
或者说,这才是他,乃至整个正道想象中的,淫.乱宗门该有的样子。
门帘终日不开,粉蒙蒙的烟雾充斥着这方殿堂,盘龙金柱被熏染得暗淡无光,不知哪来的合欢花的残蕊沾了不少在地上的蒲团上。几个修士三三两两交叠卧于蒲团,衣衫松散,各手执一杆青玉烟枪。他们抖开小纸包,将勾魂散倒进烟斗里面,移至水晶蛟首灯上,火舌燎舐片刻,便咬住烟嘴急不可耐地吸上一大口。从七窍喷出粉红色的烟雾,他们脸上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
齐云霄忍住掉头就走的冲动,迈步从人群中穿过。
一只苍白的手颤颤地伸过来,勾住了他的脚脖子,被他一脚踹开。
最前方的宝座上,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手里也拿着一杆青玉烟枪,表情却没有底下众人的沉醉。他的双脚踩住一男一女,那两人仅仅用合欢花缝制的衣裙遮住身体,正努力伸直脖子,去够宝座上人手中的烟嘴。
“我说外头的幻阵怎么破了,原来,是来新人了……?”
他掩嘴咳嗽几声,似乎是想表现得柔弱可人些,但碍于他的老者外表和用力过猛的矫揉造作,令人有种诡异的恶心感。
齐云霄冷着脸,胃里已经在翻江倒海。
他默默扭头看向祝乘春,眼神分明在质问: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兵?
祝乘春表情也不怎么好看。唇峰抿直,后槽牙都咬紧了。
“容老夫自我介绍一二,吾乃春阳老祖,也是万芳圣境的副境主”见齐云霄不搭理自己,春阳老祖烟斗轻敲脚下的两个炉鼎男女,让他们爬远点,自己则从宝座上走下来,“你就是风月道派来支援我们的齐首席么?哼哼,果然是清风霁月,一表人才。你,有兴趣和老夫同游圣境吗?”
这才是赤裸裸的挖墙脚。
不仅名号冲撞了春君之讳,还胆大包天地向他抛出橄榄枝。用那种恶心的眼神。
不禁想起白发红眸爱说风流话的祝乘春。都是老祖,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眼见那色眯眯的老东西快贴上来了,身侧的红衣横插进来:“我不同意。”
“你?你又是什么东西?”
春阳老祖眯着眼睛斜了祝乘春一眼,烟斗抵着他胸口:“让开,你一个炉鼎,连做老夫的脚踏都没有资格。”
祝乘春没有丝毫废话,轰隆一声,地动山摇,春阳老祖被头朝下一把砸进了大殿地板里!
此番动静终于唤醒了醉生梦死的圣修们,他们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朝阳宫内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两个人。
“一会此间事了,你去和李沧海说。朝阳宫损毁之物,均记在万芳圣境头上。”
祝乘春对那两个爬走的炉鼎随意说道,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粉光迎面扑来,霎时将他从头到脚笼罩起来,包裹成茧。
“哈哈哈哈!鼠辈,尝尝老夫的勾魂摄魄断肠散!”春阳老祖不知何时从地板下飞出来,站在二人身旁,猖狂大笑着。他将勾魂散和数种草药熔炼后以灵力团打出,但凡沾至衣袖丝毫,对方便会被他的灵力包裹起来,勾魂夺魄断肠散会将茧内的一切东西蚕食腐化,如此偷袭,百试百灵。
“怎么样?齐首席?你这个炉鼎马上要变成一滩臭烘烘的血水了!你就,从了老夫吧!老夫年轻时的样貌也是个美男子,只是被那杀千刀的剑修捅了一剑,至今还没恢复!”
他恨恨说着,要来拉齐云霄的手,被躲开了。
他心里升起一丝不悦。他可是春阳老祖!万芳圣境的副境主!平常不知道有多少修士巴结讨好他,他都不屑一顾。这个剑修小子凭什么三番五次对他的示好无动于衷!
但看着齐云霄那副清冷卓越、超凡脱俗的模样,他心里又痒得厉害。心想或许这位首席在风月道总部也是被人哄着的,等自己拿下他,有很多办法让齐云霄对自己百依百顺。
“那个春君有什么好?让你对他念念不忘?你要是跟了老夫,老夫一定让你享受到人间极乐。”
齐云霄嫌恶地瞥了一眼,目光指向那人身后。
春阳老祖不明所以,转头看去。粉色的茧裂开了一条口子,却没有他预想之中的脓血漏出来。他眯着眼睛,走近几步,右手攥着灵光悄然抬起,还想着再补上一掌。
一只洁白的靴子率先踏出,随后是蹁跹轻盈的红衣衣角。春阳老祖瞳孔骤缩,他的勾魂夺魄断肠散,怎么会没用?!
他忍着心中不安,用尽全力拍出掌心灵力团,是人是鬼,都得给他死!
从茧里伸出一只如玉手掌,隔空一握,春阳老祖便动不了了。在他惊诧的目光中,茧中人缓缓现身人前。
红眸灼灼妖异,唇色不点而艳,一只粉玉桃花簪半挽银丝,披散脑后。
他向来含笑的狐眸冷冷地扫视一圈,空气中的勾魂散似乎被他的目光震慑到了,迅速散开一圈。
“本君辛苦创立的门派,就是被你们这帮贪图享乐的蛀虫拿来糟践的?”
冰冷的目光射向脸色惨白的春阳老祖,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连伏阳子也不敢和本君这么讲话,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蠢物?本君几十年没来过西绝大陆,就当本君是个死人了吗!”
他玉掌下汇聚领域之力,纷纷扬扬的桃花雨将朝阳宫所处的浮空岛笼罩,暂且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宝座,还是一掀衣摆,坐了上去。齐云霄默默跟上,站在旁边。
春君之名,响彻四洲,即便从未亲眼所见,可如此风度,如此容貌,想装认不出都难。
春阳老祖如坠冰窖,心道完蛋,万芳圣境十二长老,怎么偏偏是自己首当其冲!冲撞了那传说中的春君,自己焉能活命?
一股力量隔空捏住了他的后颈,春阳老祖被拎提起来。他的脸憋得通红,手脚乱挣着,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口型不断变化着,无声地说着“饶命”。
快要晕过去的前一刻,他瞧见那站在祝乘春旁边的剑修首席忽地两眼一闭,歪倒过去。
“云霄儿?齐云霄!”
后颈猛地松开,新鲜空气灌入喉咙,春阳老祖狼狈地匍匐在地,大口喘咳着,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后怕。
抬头一瞧,那位传说中不可一世风流无数、弄死他跟碾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的春君大人,正手忙脚乱地将昏倒过去的齐云霄抱进怀里,一脸焦急。
第29章
齐云霄又做梦了。
在青霞宗时他做过最多的梦是练剑。白日里翻看的剑谱, 晚上具象化地体现于梦境中。以至于睡一觉就能涨修、剑道进境的事,于他而言并不稀罕。
修士无需入睡,他筑基之后便整夜打坐,不再安寝。
刚入风月道那会, 他偶尔做梦, 梦里回去了青霞宗,是幼时和师父沈听澜相处的过往。
于是这一次又看见熟稔的宗内建筑时, 齐云霄心知肚明这是梦境, 便不作慌乱,悠哉游哉地行在梦中山道上。
是梦, 终究会醒。
青山连绵起伏,在某一处骤然截断,定睛望去, 眼前立着一座低矮的峰, 和周围或是高耸入云、或是巍峨磅礴的峰峦迥然不同。齐云霄对它印象深刻,这里是罪人峰, 玄冥子下令将他打入水牢时,他被打断筋骨, 从山道沿途拖向牢狱深处。
重回洞穴, 沿着阴暗潮湿的石阶一步步往下,走了很久才到洞穴的最底层。石壁上的微末烛火忽明忽灭,照亮了水潭里吊着的苍白人影,他看着“自己”伤口皮肉被潭水泡的发白, 血水顺着足尖滴落潭水中, 垂着脑袋奄奄一息。
“你那时,疼么?”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齐云霄讶然回首, 白发红眸的“祝乘春”正站在自己身后。
“你怎么在这里?”他从没梦到过祝乘春,莫非是对方以神识刺探入梦?
“祝乘春”笑道:“本君说过,只要是本君想见的人,天南地北,不管他身处何地,本君一定会来到他身边。区区梦境,又怎么拦得住本君?”
眼尾上翘,狡黠多情,看起来是货真价实的老狐狸不错。
“云霄儿,吸了勾魂散,人人都做美梦,怎么偏生你梦里这么凄惨?”
“祝乘春”一指潭中人影:“不如,让本君来帮帮你?”
齐云霄正想说自己尝试过,那些是记忆里的过往,触不到,改不得,都是白费功夫。就见“祝乘春”掌心粉光一闪,潭中人肩膀洞穿的锁链被双双斩断。
他诧异地盯着身侧人,伸手探去,指尖从那人赤焰般的衣袖穿过。
摸不到。
齐云霄垂眸,原来,这也是梦。
“还有什么去处?本君一并帮你解决了!”
骤然放大的明艳面容闯入眼帘,白发如雪瀑垂落肩头,几缕发丝随着他倾身的动作拂过齐云霄的喉结,分明空无一物却蓦然令人喉间生痒。那人挑眉微笑时,赤红的眸里含着细碎的微光,自己的视线也骤然明媚生春起来。
在梦境里,欲.火焚也能生效的么?
他心不在焉地想。
画面一转,从罪人峰的地牢来到霞光岭,时间推移至傍晚。霞光岭是青霞宗宗主的居所,半山腰的平台坐落着一方院落,里面是幢单独的小楼。
迈进院中,一道人影倚靠在窗边。
是师父。
齐云霄鼻头传来些微酸涩之意。哪怕知晓梦中人事不会因自己的造访而打扰,他仍旧轻手轻脚走进庭院,静静地站在窗边。屋内的沈听澜毫无所觉,手中整理着几本门派卷宗。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看着师父整理卷宗,直到窗内亮起烛火,院落里脚步声响起,转头看去,泡茶的外门弟子手里端着托盘朝小楼快步走来,却被一道白袍人影拦住去路。
“不去阻止吗?他在茶水里下药。”身侧又传来“祝乘春”的声音。
“事情既已发生,便没有转圜的余地……”齐云霄只来得及说了半句,就见“祝乘春”又气势汹汹地冲上前去,一脚踹翻了托盘,和一袭白衣的“林昭然”扭打起来。
齐云霄:……这家伙,怎么在梦里还能这么闹腾呢。
剑修唇角微扬,尤其当看着对方宛如只打了胜仗的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小跑过来。
即便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如何?本君做的不错吧?你那白眼狼师兄已经被本君废了修为,翻不起浪咯。”
“祝乘春”脸上写满了“夸我快夸我”的表情,齐云霄无奈,哄小孩一般,在那虚影上抚了抚。
眼前画面再度模糊,等能看清东西时,已经来到夜晚。
周遭灯火通明,车水马龙,齐云霄正置身于一条宽阔街道上。两侧的高楼挑起大红灯笼,底层的商铺货物琳琅满目,远处乐坊内歌舞升平,还有沿街叫卖的货郎、小贩,吆喝声声,热闹非凡。
王城脚下,一派清平繁华之景。
这里是……东极紫微垣的恒朝国都,东煌城。
街头人潮如织,一位小少年从他身侧快速奔过。少年十来岁模样,脸上稚气未脱,穿着身锦衣华服。小家伙双臂笼在前胸,小心地护着怀里的东西,他这个年纪,身边也没个照应的下人,是从府宅里偷跑出来的。
齐云霄驻足片刻,望着少年跑远的背影愣神,心头波澜顿起。那是十岁的自己。
“祝乘春”道:“要跟上去看看么?”
齐云霄不置可否。扪心自问,旧景重现,自己做不到心无波澜。他原以为当年烧了齐府的一把火,已令年幼的他了断尘缘,再无牵挂。
等此间事了,或许是时候故地重游,将此事做个了结了。
他抬脚跟上。
少年步履匆匆,急着回家,已跑得没影。灯火阑珊中,记忆里的路格外清晰。
齐府地处东煌城西北角,现任家主在朝廷上锋芒过盛,不得圣眷,府邸偏僻,平日鲜有人至。
于是火烧起来的时候也无人注意,只道是夜里的烟花太绚烂,半边天都染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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