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长廊至尽头,右转便是春君卧房。齐云霄敲了敲门,无人应声,推门而入。
屋内幽暗不明,幔帐未系,月光透过窗纱,垂落了一地的光影。床边摔了只熄灭的烛台,齐云霄蹲下身去捡。
“听闻今日,你新悟了一剑?”
含笑之音自身后响起,带着熟悉的戏谑嗓音。
齐云霄并未即刻理会,他拾起烛台插在灯盏上重新点燃,室内烛火一根接一根燃起,映亮了这方居所。想象之中风月道春君的卧房当旖旎动人、明艳万分,处处应透着暧昧不可言说的气氛,可此间入目皆是淡青、月白之色,相比于风月道里其他地方,倒显得素了。
驻目片刻,方转过身来,与那双狭长红眸对视:“我从前好歹也是剑修首席,悟出新剑招式有何奇怪。倒是春君大人,爱躲在暗处偷瞄人的怪癖不知何时能改一改。”
祝乘春闷闷笑着,出手如电,探向他腰间。齐云霄立刻抽出桃枝,与那人缠斗起来。
二人见招拆招,并未动用灵力,气劲削落灯花数盏,满室光影葳蕤。二十回合后,齐云霄力有不逮,气息微喘。祝乘春适时停下,伸手扶他,袖袍一甩,因气劲熄掉的灯盏重新燃起:“不错,有了本君助力,你已恢复不少,能和本君同练同练那《欲海七重天》了。三日后是十五日,这几日你与本君同寝,本君带你调息。”
剑修气匀,冷冽眉眼朝他投来一瞥:“春君大人和很多人都练过此功法?”
祝乘春闻言,挑起半边眉毛,瞳眸之中笑意灼灼:“云霄,你可是吃味么?”
将人揽入怀中,他搂着剑修精瘦腰肢,半是叹息半是回味,意犹未尽:“是啊,在和你结契之前,本君与好多人一起练过,也同他们这般摸过、抱过,还去了颠倒……”
齐云霄耳根骤红,哪怕他知晓身后这人多半又在胡说八道,可不免的还是被祝乘春轻易挑起满腔情绪,挣扎着怒骂:“无耻邪君!”
那莹玉手掌按于腰腹,输入一道平和温润的力量,以补足他方才耗损的元气,齐云霄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气得牙痒痒。
他明明是想问个缘由来着的!
他想问,《欲海七重天》他也看过了,这修炼的功法到底哪里特殊了,要和那么多人结道侣?
难不成真是传闻中,风月老祖风流成性,和谁都可以?!
剑修胡思乱想着,肩头蓦然一痛。祝乘春靠在他身后,下颌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肩头,琵琶骨旧伤未愈,正是那里隐隐疼痛:“本君是无耻邪君?那你觉得你是什么?正义凛然的剑修首席?”
“可如今——”
眼前景色骤然一花,睁眼只见月白色帷帐悬于头顶,身上躯体滚烫,轩窗外,桃花清香幽然入帐:
“什么剑修首席,不还是落在本君手里了么?”
第7章
齐云霄以为会有什么尖利的牙齿咬穿肌肤、如昨夜吸血的事情再度发生;
但祝乘春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中血色一点点消散褪去。
他卷过被褥,侧身躺进了里间,一言不发。月光撒在他缎子似的银发上,宛如星尘披散,银辉流转。
齐云霄微微怔愣。
是自己说得过分了?
想来也是,那人对自己襄助良多,也就是口头爱开玩笑了些,何况祝乘春是一位开派老祖,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也有些尊严脸面。他委实不该骂他。
“祝乘春。”他小声喊他。
那人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春君大人。”他提高了声音,继续唤。
祝乘春照旧不理。
齐云霄咬了咬唇,抱起枕头起身——
腰上蓦然多了只温热的手,一把将他捞了回去。
齐云霄惊恐:“你这邪君——”
“嘘”祝乘春眯着红眸,微微掀唇露出森然白齿,“再骂本君是邪君,本君就把你吸成人干。”
他说这话的时候与齐云霄挨得极近,鼻息交融,那些白日里忽略的东西,皆在午夜潮水般涌来。
齐云霄骤然想到,自己和那人是拜了堂的啊。
那人垂着眉眼看他,脑后披散着的银发,缎子一般滑落在他的前胸,一双红眸离得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齐云霄屏住呼吸。
离得近到不能再近,祝乘春忽然噗的笑出声,推开人,狐眸荡漾着乐不可支的笑意,一刹如红莲绽放:“云霄,你好不经逗!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是听澜的徒弟,和本君隔了一百岁,本君怎么可能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他拍了拍齐云霄的肩膀,舒了眉目,换作一副长辈模样:“莫担心,等功法修到第三重天,桃花契就能解开了。到那时,我们再商议寻找你师父的下落。”
齐云霄还是盯着他,剑眉慢慢皱了起来:“春君大人,我有一事不明。”
“你说?”祝乘春对于这段时间逗弄这剑修小子的玩法心情颇好,手指掐着一缕银发把玩,搔来晃去的,像条乱七八糟的银狐尾巴。
齐云霄被晃得眼花,一把按住他的手:“你为何要结那么多次道侣?昨夜又为何要吸我的血?”
祝乘春有些尴尬,情咒这种事情他不想说,更没必要给这小崽子说,原本只想邪门歪道一把,抓个纯阳之体来吸血,谁想到自己抓人这么准,一下子抓到了故友徒弟。
他开始胡诌:“本君以前修炼伤了根基,纯阴之体需要阳气,而纯阳之体的血是大补之物……”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受过伤是真,纯阴之体也是真,但补充阳气就是胡说八道了。
也不知齐云霄听信没,他自己都要信了。
眸中墨色沉沉,齐云霄盯了那为老不尊的老狐狸一会儿,慢吞吞重新躺下去:“你帮我良多,以后若还需我的血,尽管来找我。”
祝乘春心中一喜,他要的就是这个,不禁俯身,几乎要亲上那人的脸蛋:“好霄儿,你真好,你真善良,本君要爱死你了。”
齐云霄一个侧翻滚进床里,抱着被子缩在墙角,耳根子通红:“你做什么!”
祝乘春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再度蹭过去,作势又要亲他:“和我的好霄儿亲热亲热。”
齐云霄继续躲,这次躲到了床尾,怒喝:“你说了不吃窝边草的!你不讲道德!”
老狐狸眯着红眸笑嘻嘻,作势要去扯那人衣带,更过分了:“本君可是邪魔歪道,讲什么道德?”
齐云霄被逼得无法,翻身滚下榻,衣带却还叫那人揪紧了没松,这一拉一拽,腰间骤然一凉——
常年修道练剑,齐云霄的腰身肌肉紧实而有力,充满了爆发感,如一张拉紧的弓。只不过更为吸睛的是,他腰上交错布满了数十道伤痕,伤口已结痂脱落了,但每一道疤痕都极深,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血肉。
褐色的疤痕纵横落在白瓷般的肌肤上,刺眼极了,祝乘春动作为之一滞。先前把人捡回来,其实是门派里其他人给齐云霄换的衣服,他那时根本没碰他,他只知道齐云霄伤势颇重,身负寒毒、经脉俱损,要用药浴疗养。
“祝乘春!你流氓!”齐云霄面色铁青,趁那人愣神一把夺回衣带系好,趿拉着鞋子,扭头就走。
红衣蹁跹映入眼帘,白发红眸的老狐狸已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也不知那厮施展了什么法术,但见大袖子轻飘飘一甩,他也轻飘飘地飞回榻上,帐顶几根绸带垂下,如绳索般系住了他手脚,眉心契纹闪烁,愈发是动弹不得。
齐云霄又羞又恼,拼力挣动:“放开我!你又要干什么!”
祝乘春双掌合十,指印连结,四条绸带扭转,将剑修扶坐起来。春君慢悠悠踱步跟前,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拽,又把剑修的衣带扯开掉。
齐云霄大声斥骂:“邪修!你胆敢碰我……”
老狐狸倒也不觉气恼,从床头暗匣捞了一小瓶药膏在手,细心地卷起那人上衣衣摆,食指挖了许多药膏,涂在其中一道疤痕上:“碰了你,又如何?”
齐云霄又被堵得说不出话了。
风月道的夜很安静,至少醉胭殿里的栖华居很安静,夜风轻摇幔帐,室内的烛台只有一盏静静燃着,晃着幽微的火光。在这般静谧的氛围中,擦过衣角的窸窣声、药膏的微凉触感,便被无限放大了起来。
齐云霄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方才喊了几声,嗓子后知后觉有些干,也不知这儿是否隔音……
祝乘春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眉梢微扬,笑睨他一眼,手指老实不客气地戳了戳他的腰:“想喝水?怎么不说话?是担心本君会喂你喝?”
齐云霄沉默片刻,忍耐到对方给自己涂好药膏,祝乘春果然没做其他事,卷住手脚的绸带尽尽数松开。他默默下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回眸,眼中似有利刃寒光一闪而过:“上药便说上药,何故如此轻浮作态?”
祝乘春倚回榻上,嘴角含笑,满不在乎:“好玩儿。”
剑修冷眼轻嗤:“这么爱玩,怎么不去跟其他人玩?偏要捉弄我?”
老狐狸摇了摇头,长长叹息,眉宇间拢着一团愁云,一双水瞳似垂似闭,眨眼间换了副可怜姿态来:“我的门人弟子要么对本君敬而远之,要么已知晓本君秉性,习以为常了,哪有云霄这般善解人意,肯陪本君寻欢作乐呢?”
可惜齐云霄被骗得多了,已经不信他的鬼话连篇了。
自觉在方才的较量中略输一筹,就这么走出去实在难平心头火气,还显得自己斤斤计较。剑修板着张脸重新躺回榻上,睡在床沿,与那人隔开一尺距离。阖眸假寐,药膏的凉意浸透了肌肤,心头蓦然浮现起指尖搔过侧腰时的绵软痒意。
暗道莫非是领悟了情剑之道的缘故,对微末柔情敏感至此?
不对,是真有什么东西在戳他,挺刺挠的。
骤然睁眼,偏头看去,某人正伸出手指,轻刮他腰间。
齐云霄暗咬银牙:“春君大人,半夜不睡觉,又做什么?”
祝乘春睁大一双狐狸眼,努力让眼睛蹬圆变得无辜,可惜这并不能让他在齐云霄心中的形象从狐狸变成猫咪:“本君在为你调理灵息呢。”说着,自指尖输入灵力,温热能让药膏更快吸收,“云霄又冤枉我。”
齐云霄不堪其扰,有这么个爱撩人的家伙睡在旁边,清心诀再多念也无益。索性阖了眼,随他去。
一夜浅梦频发。
梦里自己回去了青霞宗,见到了一直以来挂念无比的师父。沈听澜如他幼时般抚摸他的脑袋,让他好好跟着春君修炼。齐云霄急切地想告诉师父玄冥子叛教了,伸手却抓不住那人衣摆,低头一看,沈听澜衣摆之下空空荡荡,整个人离地三尺,飘在半空。
骤然惊醒。
睁眼时天光熹微,透过纱窗映照在身侧人如玉侧脸上,银色卷睫簌簌闪烁,如一只拖尾羽蝶。祝乘春还睡着。
齐云霄默默端详。不得不说祝乘春这张脸生得确实漂亮,狭长的狐狸眼,红润的樱桃唇,睡着的时候银发柔软而乖巧地贴在颈侧,比醒时没个正形的模样好上太多。
他看不出来祝乘春是什么种类,若是妖,应当如闻琴那样留有妖的外貌特征;可若是人,得是修炼了什么功法,才会生得一头神异白发的吧?
思绪发散间,那人毫无预兆睁开双眼,于是他撞进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里。那分明是血一般的颜色,却含着惊心动魄的缱绻深情,仿佛要引人同陷红尘,万劫不复。
莫名的热意蔓延,齐云霄悄然攥紧拳头:“你什么时候醒的?”
祝乘春倒显得十分轻松随意,他起身的时候齐腰银发悄然擦过那人侧脸,脸上痒痒的:“你醒时动静那么大,本君自然也醒了。怎么样,是不是被本君的美貌迷住了,都舍不得移开眼了?”
齐云霄垂眸抿唇,移开目光。果然这人还是安静睡着的时候比较好。
第8章
巩固灵息的三日,齐云霄白日里练剑,夜里与祝乘春同寝。那人总假借调理内息为缘由戏弄他,有时故作亲昵,俯身而来几近吻上他的脸,有时含情脉脉,在掌对掌输送灵力时忽而十指紧扣,再调戏几句某人面上羞恼的薄红。
极其恶劣。烦不胜烦。
最怪异的当属门派中人待他的态度。在得知他这几夜都在栖华居歇下后,他们看他的眼神便截然不同了,若说最初是友好中夹些调侃之意,如今便是敬畏有余了,谁见了都先行个礼,再恭恭敬敬喊一句“齐大人”。
唯独闻琴没变,每日依旧傻乎乎地黏着他,把他当成柔弱不能自理的天才师弟,格外照料他。
尽管他说了很多次不需要。
但小家伙倔得很,被拒绝了便委屈屈地缩起翎羽,琥珀圆眼含着水汪汪,用那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可怜眼神望着他。
他只得作罢。
齐云霄询问闻琴,为何其他人待自己不同了。
闻琴眨巴眨巴眼睛,眸子里的水雾飞快消散,满脸崇拜之色:“齐师弟夜夜侍寝,大家都觉得你很厉害!”
谢谢这种厉害他并不需要。
剑修面色铁青。
闻琴兀自不觉,还要在火上浇一把热油:“闻琴和大人结契的时候,从来没有侍过寝,其他人也一样。齐师弟是不同的。”
齐云霄隐约间抓住了重点:“……那你们和春君结为道侣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小小少年伸出葱白手指掰数着:“练奇怪的功法,吃头发炼的丹,后面还要跳火池。我不敢跳,就没做大人的道侣了。很多人都不敢跳。”
这是那本欲海七重天的第一重天情丝绕和第二重天欲/火焚吧?
齐云霄眉头一皱,直觉不对:“你们那时,晚上不歇在栖华居么?”
少年茫然摇头:“不在那里住啊……醉胭殿我们都只能白天去的。”
“那练这个功法之前需要夜间调息吗?”
“夜间调息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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