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齐首席?”
“是齐首席!师兄!齐师兄救我!”
“救命……齐师兄是来救我们的吗?好痛……虫子在咬我……”
瞬间爆发的求救声充满了整个石窟,昔日的同门们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痛苦地扭曲着身体匍匐爬来。其中一人的肚子已经被吃空了,他们是修士,不会轻易死去,紫斑在肚皮底下钻来钻去,体位一变,顿时从腰腹中间断成两截!
借着阵法微光得以看清,地上粘稠的东西,都是混合着吞噬蟞断肢残骸的污血。
百毒丹还剩下了一些,祝乘春屈指轻弹,石窟里的每个人都领到了丹药。
在众人的疑惑目光中,齐云霄张了张嘴:“以毒攻毒的解药。吃了它就能呕出虫液。”
弟子们毫不犹豫吃下百毒丹,纷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谢。
有些受伤没那么重的,还能慢慢修复身体的伤势。有些被几乎吃空了内里,服下百毒丹与吞噬蟞同归于尽。
“……受苦了。”
齐云霄眉眼沉沉,忽而拔出渡春生,重重插进地面:“我以首席之名承诺,定会为你们报仇。”
“齐师兄……你要小心……”
地上那个断成两截的弟子是最初进来一批人中的最后一个,他断断续续地吐出黑色血块,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你要小心……”
齐云霄走近那名弟子,挥动的剑尖燃起金色嗔火,他不能放任此人身体里的蟞虫逃出一只。
“小心什么?”
他俯身靠近。祝乘春紧紧跟过来,戒备地贴在他身边。
那名弟子的声音更加微弱,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喉管:
“小……心……宗……主……”
第74章
说完这句话, 那个断成两截的青霞宗弟子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小心宗主?是指让他小心青霞宗的现任宗主玄冥子吗?
齐云霄沉默地调转手腕,嗔火挥舞,在地上画了个火圈。金色的火苗舔舐着地上的血污, 吞噬鳖不断从死掉的躯体里爬出, 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石窟内的腥臭气尚未散尽,混合着百毒丹的苦涩余味。
便如此刻潜伏的危险——
无声无息。
视线忽的变暗, 眼前掠过一道影子, 齐云霄立即挥出一道剑光。
也不知打中没有,可当他再一回头的时候, 祝乘春、连同那些获救的青霞宗弟子,全都消失不见了。
黑暗之中,一个轮廓缓缓步出。那身影是如此熟悉, 如此亲切, 齐云霄曾一度期盼着他入梦。
可如今当真见到了,却又生了遍体的寒意, 一丝一丝浸透遍身血肉。
依旧是那身朴素的青霞宗宗主常服,依旧是记忆里清瘦却挺拔的身姿, 甚至连那眉宇间的含笑神情都分毫不差。
沈听澜, 前青霞宗宗主,他的授业恩师,也是养育了他二十年、亦师亦父的存在。
一瞬间他喘不上气了,各种各样的情绪纷至沓来, 压得他心头沉甸甸。
而他的身体又是高度紧绷的。林昭然早就告诉他, 师父已经遭遇了蟞虫之害。
眼前之人,恐怕只是一具师父的躯壳。
可即便心知蹊跷,他也难以持剑, 将剑尖对准那人。
仔细观察之下,“沈听澜”与他记忆中有着许多不同。比如那人嘴角虽是笑着的,一双眼睛却毫无笑意,像两个黑洞洞的深潭,脸皮发青,嘴唇苍白,毫无生气。
齐云霄握紧渡春生剑柄。灵剑在手中微微发热,就好像祝乘春站在身边。
他愈发确定,师父沈听澜已经遇害了。
一片死寂中,对面的“沈听澜”率先开口:
“齐云霄,许久不见,你竟然长进了这么多。本座上次见你还泡在寒潭水中,一身骨头都断了吧?果然不愧是天纵奇才,修什么道都行,在风月道那种淫邪之地都能恢复修为,还真是让人又惊又喜啊!”
心头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齐云霄手中乌剑嗡嗡鸣叫,乌剑的冷光反射出冷峻的脸庞:“第一,风月道不是淫邪之地。第二——”
“玄冥子,从我师父的身体里滚出来!”
“沈听澜”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话语,嘴角裂开,扭曲成一个极其夸张、活人绝不可能做到的的弧度,咯咯地怪笑起来:“你师父?哈哈哈哈哈哈……蠢货!你以为他是谁?你以为就他光明磊落?真是笑话!本座告诉你,你师父沈听澜,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一个和我一样……”
“不,他比我还不如”,“沈听澜”嗤笑一声,“至少本座堂堂正正大大方方说自己是小人,而他,就是个连直面自己欲望的勇气都没有的懦夫!”
“你住口!”齐云霄再难抑制胸中杀意,渡春生剑光暴涨,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漆黑剑气,快若惊雷,直劈向那具顶着师父面目的邪魔!
噗嗤!
一生如击中腐木的声响,剑气精准贯穿了“沈听澜”的左肩,暗黑色血浆缓缓流出,混杂着几丝紫色的粘稠虫液。
“沈听澜”不躲不避,只低头扫了眼肩头空洞,他什么也没做,那道伤口却焕发一道奇异紫光,立刻修补好了伤口。
齐云霄握紧剑柄,又是他从未见过的诡异之物。
“沈听澜”的声音尖锐刺耳:“出去了一趟,被他称颂的乖徒弟倒变成个不孝逆徒了。你要对你师父的身体动手吗?来吧,动手呀!看看这具被你视若神明的身体里,还剩多少他的血,他的骨头?哈哈哈哈哈哈!告诉你,都被虫子吃光光了,烂透了!现在站在你面前,不过是我用他腐朽的皮囊精心改造的不灭之躯!”
每一个字狠狠砸在齐云霄的心上。眼前确是师傅的身体,那曾经轻抚他头顶、教导他剑招的身体,被自己一剑贯穿。
可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玄冥子对沈听澜尸体的所谓“改造”。
齐云霄眼睫微颤,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逼出:“你对我师父做了什么?”
玄冥子操控着躯体,大摇大摆地围绕着齐云霄踱步。
“想知道真相吗?天才首席?这一切的源头,可就是你那圣人师父。”
“你和那春君看来是知道了青霞珠的用处。没错!本座就是打算夺了它打开通往域外的通道!可你知道么,你师父沈听澜,当年也有一样的打算!”
齐云霄愤怒暴喝:“你胡说!”
“本座可没有胡说”玄冥子阴恻恻地笑起来,“多么可怜又可悲啊,天道阻拦域外天魔,宗门帮忙镇压大大小小的空间裂缝,但是你知道域外魔物带来的力量吗?”
他抬起一只手,一只指甲盖大小的吞噬蟞泛着幽幽紫光,从沈听澜的破损衣服里钻出。攀上他的手指,亲昵地晃动触角。
玄冥子的声音里充斥着狂热:“它们蕴含有域外的法则,被它们啃食过的身体,再加以秘法,便会成为不死之躯,为我所控!”
齐云霄冷冷对睨:“你这是害人性命!”
“哼,害了性命又如何?能成为本座的分身,是他们的荣幸!再者,你师父当年可就动了这个心思……不需要劳心费力统一其他宗门,只需青霞珠打开通道,让那些天魔杀了其他大陆的修士,再动用天道圣物补全天道,降下天罚杀灭魔物——”
“这样,他就成了天下的唯一主宰!”
玄冥子的表情扭曲到了极点,充满了嫉恨与向往:“可他纠结了,他像个可怜虫一样反复挣扎,他甚至第三次捧起青霞珠……你以为他醒悟了?”
“沈听澜”指着身下,指着这充满了腐臭气味的石窟,声音尖锐刺耳:“他来这里,妄图剥离他灵魂深处的贪欲!也就是我!他觉得我是他的污点,是他必须清除的残渣,他亲手在这里,把我从他的灵魂里撕下来!他想把我——他的贪欲,他的野心,他真正的自我,彻底毁灭!”
“可是他失算啦!”玄冥子再度癫狂大笑起来,笑声在石壁之间撞出回音,“呵呵,残魂岂是那么好灭的。我逃出来了,我顺着大地裂缝游走,附在一个奄奄一息的流浪修士身上。我成了玄冥子,然后我用他所知道的一切……他的喜好、习惯、不为人知的秘辛,我如此轻易就回到了他身边,成了他最贴心的师兄!”
“经过我百般试探,我才发现他居然封锁了这段记忆……哈哈哈,掩耳盗铃的蠢货!”
他对着齐云霄咆哮,唾沫横飞:“他不敢做的事,我来做!他不敢完成的梦想,我来实现!我就是他,我就是他不敢承认的他自己。他该死,而他的理想,就该由我来发扬光大!”
齐云霄握剑的手上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咯吱作响:“你简直是荒谬、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玄冥子看着齐云霄因愤恨浑身发抖的模样,眼中一道邪异紫芒诡异波动了一下。
他脸上扭曲的狂热稍作收敛,转而浮现出一丝带着蛊惑的惋惜和贪婪。
“齐云霄”他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带着一种假惺惺的叹息,“你的确让本座惊讶,天赋异禀,意志坚定,比你师父那个废物强多了。”
玄冥子操纵着沈听谰的身体,一步步朝齐云霄走来,最后停在离齐云霄三尺远的地方。
他一点也不担心那把乌剑会刺中自己——反正这是沈听澜已经死去的身体。
“说到底,是我把你带回来的”玄冥子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当年本座找到了人皇,本座想找纯粹的凡人试验这个伟大的计划。是本座从那片火海里把你抱出来的,本座觉得你天赋很好,值得培养。”
齐云霄的身体猛的一晃,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虽然心中早有猜测,可听到玄冥子亲口说出这颠覆认知的真相,他还是难以接受。
就连握剑的手,也不受控制地微微垂落了几分。
玄冥子将他的动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个胜券在握的弧度,声音更加温和诱人:“何必自相残杀?反正沈听澜已经死了,不如弃暗投明?”
“认我为师吧,齐云霄”他张开双臂,等着齐云霄自投罗网,“你的天赋不该浪费在这些琐事之中。为师保证,吞噬蟞这种低贱的手段,绝不会用在你身上。”
“待本座掌控天道权柄,新世界必有你一席之位,如何?”
“到时候我们都是神,享受万人供奉,执掌天道!”
“沈听澜”缓缓再进一步,近得齐云霄全然窥见对方眼中势在必得的贪婪。
就在这一步踏出的瞬间!
齐云霄眼中的“失魂落魄”瞬间冰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难以匹敌的气势。垂落的渡春生爆发出远胜之前所有的银色剑芒,直直刺透了眼前“沈听澜”的胸膛!
第75章
有那么一瞬。
莫大的悲痛席卷了齐云霄, 在这方被完全封闭的空间里,黑暗无限扩大。
手中渡春生骤然发烫,仿佛在提醒他:
外面,还有个人在等他。
于是他洞察了玄冥子眼中那点算计, 勘破贪欲化作的剑招, 以最锋利无可匹敌之势,洞穿了对方藏匿在沈听澜躯壳中的分神!
银光湛然, 在玄冥子竭斯底里的咆哮嘶吼声中, 银色的剑光扩散开来,撕裂了这一方黑暗囚笼。
视线为之一明。
抬首望去, 头顶的砖石已被掀开,月光刺破层云,照亮了石窟中每个人的脸庞。
身侧衣响, 一袭红衣的祝乘春已与真正的玄冥子对决数招, 降落在了他身边。
那人气息虚浮,嘴角带红, 齐云霄知道他受了伤,紧紧护在他跟前, 渡春生的剑光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眼前“沈听澜”的身体受了那一剑之后, 竟像瓷器般一片片碎裂开来,再也无法修复。
头顶传来玄冥子暴怒的声音:“好!好得很!你还真是你师父的好徒弟!”
祝乘春揪紧齐云霄衣袖:“稳定心神莫作他想,走!”
青霞珠散发着清润之光,即将带二人逃离这方困境!
就在这一瞬, 齐云霄只觉识海深处忽地爆发出一团极为尖锐的疼痛, 无数记忆化作齑粉,又重新排列组合,他看到了被封锁的真相——
围墙之中, 齐家家主与夫人,上百家丁,尽数哀嚎翻滚!
暗紫色的虫子从他们口鼻里钻出,地上全是虫子咬断的肢体、流出的污血。
有人想逃出去,却被火墙围困不得出,强闯之下被活活烧死!
夜空中,玄冥子一身黑袍,站在围墙上,冷眼观察着凡人对吞噬蟞的承受之力。
如纸片一般,不堪一击。
他正打算离开,却被小小的力度撞了一下。低头,一个十岁的孩子红着双眼,捡起一块烧断的木头,用尽全力打向他:“坏蛋!”
他单手拎起这个不知好歹的兔崽子,磨了磨牙:“呵,这里还有个漏了的小崽子。”
他随手轻轻一扔,小孩就被摔到了门廊下,磕得头破血流。
十岁的齐云霄拼尽全力站起来,跌跌撞撞又冲向他。
一般的小孩看到这种情景早就被吓哭了,哪里还能锲而不舍,一而再再而三地冲撞他?
玄冥子眯了眯眼,忽然觉得事情有意思了起来。一向喜欢斩草除根的他改变了主意,他要施舍这个小崽子一条命。
十岁的齐云霄带着不像同龄人的沉稳,手握木棍,咬牙站在他面前:“你今日不杀我,往后,我必要报仇杀了你!”
玄冥子抬手把小孩记忆封了,带走丢给了他那大圣人大好人的本体。
于是一枚魂念也由此钉在了齐云霄的记忆深处,只待他自己冲破禁制,便能反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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