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曾经。
第8章
于雄虫而言，雌虫就是种怪物。
他们体格高大、身上的每一个部分都能当做武器来用，只要有足够的物质和能量供应就能超高速再生，似乎根本就不会痛、受了伤也不会死。
但在BRF779星系里，没有雄虫知道雌虫的眼睛其实还有第二种形态。
莫瑞斯曾经也一样。
随着眼球状态改变，达蒙尼兹的呼吸越来越快，体温升高，短短几秒间，他的五感就变得比普通情况下敏锐了近百倍。
达蒙尼兹的视线牢牢锁定住了几步之外的雄虫。
他现在不用眨眼，于是就这么毫不掩饰地死死盯着莫瑞斯，要把雄虫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动作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看到莫瑞斯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后，达蒙尼兹愣了一下。
很快，他看见莫瑞斯朝他走近，而后抬起了手。
达蒙尼兹忽然感受到一种从骨头里钻出来的战栗，心里也有种终于松了口气的感觉。
可随着那只手下落，他预想之中的痛感却根本没出现，只有视线陷入了一片黑暗。
“冷静点，”他听见莫瑞斯说：“达蒙尼兹，冷静点。”
这还是莫瑞斯和他达成匹配关系以来，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达蒙尼兹猛地抖了一下，而后绷紧了身上每一块肌肉。
许久之后，莫瑞斯才拿开了手。
恰好这时，最后一缕阳光也消失了，屋内自动亮起了暖色的灯光，柔柔地照进了达蒙尼兹的眼睛里。
屋外一片黑暗，面前的雄虫沐浴在柔和的灯光下，美得不可思议。
达蒙尼兹的喉结反反复复滚动着，最后哑着嗓子说：“雄主，我饿。”
莫瑞斯只是扯下他覆面的黑布，一下下擦着手指上沾到的肤白色涂料：“饿了就去吃饭。”
达蒙尼兹彻底闭嘴了。
达蒙尼兹每次出门前都会给莫瑞斯做许多不同品种的餐食然后按份装好，放入特制的保鲜袋，好方便莫瑞斯加热了就能吃。
这次他回来得早，之前给莫瑞斯囤的食物还剩了很多，看到对方吃饱后他就顺带把剩下的全都拿了出来。
莫瑞斯觉得有些奇怪，虫族们都秉着“雄虫享受最好的”这个原则，雌虫和亚雌基本不会和雄虫吃一样的食物。
要不是之前莫瑞斯把盘子里的东西分给达蒙尼兹吃，达蒙尼兹恐怕自始至终都不会动那些食物一下。
可现在......
莫瑞斯往餐桌另一边看了一眼。
达蒙尼兹埋头干饭，狼吞虎咽。
莫瑞斯心里隐隐约约产生了个念头。
......不会吧？
莫瑞斯回到房间洗完澡后往床上重重一扑，彻底瘫下来后才叹了口气：“好累......”
他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老毛病了。
这会儿知道达蒙尼兹在家，莫瑞斯浑身就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很多，躺着躺着就有些犯困。
在几分钟后，他反复挣扎着掀开的眼皮终于闭上。
莫瑞斯睡着了。
他又做了梦。
............
星历533年，星系BRF779边缘发现一只S级雄虫，于次年送入首都星，安置于“晨曦”住宅区。
晨曦区域，一幢米黄色住宅内，一只金发雄虫从宽敞柔软的大床上醒来，他满头大汗，一双蔚蓝的眼眸里满是惊慌。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像是不放心似的、还动作粗鲁地把睡衣扯开后低头往里看。
几秒钟后，他松开手、茫然地环顾了下四周，而后又赶紧抓起自己的光脑打开——
星历535年，9月11日，早晨6点27分。
他愣住了。
莫瑞斯手里的光脑再也拿不住了，它掉在被子上、滚到床下，因为整个房间都铺着厚地毯的原因一点儿动静都没发出来。
莫瑞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呼吸到了空气一样，只觉得整个胸腔都火辣辣地疼。
——他本该死了，死在第542年的夏天！可他现在又回到了过去！
莫瑞斯抓着自己的头发，把那头漂亮的长卷发弄成了乱糟糟的一团。
达蒙尼兹，一直对他有求必应、从不敢忤逆他的雌虫达蒙尼兹，居然杀了他！
不就是说了要解除他们之间的匹配关系吗！对被分配的雌虫来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达蒙尼兹这个该死的疯子！
莫瑞斯慌得手都在抖。
不行，不行......他要逃，他必需逃！
莫瑞斯脑子就跟一团浆糊一样，他心神不宁地想着，自己要先离开这里，然后去找......去找雄虫协会！
对！就是雄虫协会！
协会肯定会保护他，把他从达蒙尼兹那个疯子手里救出来！
一想到达蒙尼兹，莫瑞斯的脑海里就全是对方握着刀、一步步跟在他后面，问他想要去哪的情景。
莫瑞斯眼睛通红、几乎要把自己的牙给咬碎：那雌虫说什么疯话！
他是雄虫，雄虫去哪儿、做什么难道还要和一只雌虫报备不成！？
莫瑞斯越想就越怒火中烧，恨得巴不得拿鞭子抽达蒙尼兹一顿，抽死最好！
他把值钱的首饰衣服胡乱地扔在床上，正准备找个箱子把它们装起来带走的时候，房间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声响。
“咚，咚，咚。”
有人在上楼。
意识到这件事的莫瑞斯瞬间惊恐起来，这房子是达蒙尼兹买的，好像因为什么手续程序的原因没法儿转到其雄主名下，所以，理论上来说，要是没有屋主的允许，没有人能进来。
所以，那道脚步声只会属于一个人。
——达蒙尼兹。
莫瑞斯刚刚虽然想把达蒙尼兹给抽筋扒皮了，可曾死过一次的他太清楚雄虫和雌虫之间的差距，要是和达蒙尼兹硬碰硬的话，他必死无疑！
莫瑞斯看了看窗户的位置，正想着或许从窗户跳下去的时候，他的房门被敲响了。
敲门人的动作很轻，叩在木质门上只发出了类似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雄主，你还好吗？”
这个噩梦般的声音让莫瑞斯的瞳孔骤然紧缩，紧张得根本发不出声音。
在他惊恐的注视中，门把转动，发出了“咔哒”一声。
——门开了。
高大俊美的雌虫一手垂着，一手握着门把，朝莫瑞斯微微偏了偏头：“雄主？”
雌虫视力极好，天生战斗的才能让他们的大脑能快速处理眼睛所捕捉到的信息，只一秒后，他问：“雄主，您是要去哪儿吗？”
莫瑞斯几乎连呼吸都要忘记了，只匆匆找了个借口：“我在找东西。”
达蒙尼兹眨了下眼睛：“需要我帮忙吗？”
莫瑞斯脱口而出：“不用！”
但他立刻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奇怪，毕竟这种事平常他肯定是使唤达蒙尼兹来干的，为了找补，他皱起眉嚷了一句：“我想自己待着！滚出去！”
雄虫的脾气大多都很奇怪，说是“阴晴不定”都是好听的。
不过雌虫和亚雌早就习惯了，而他们也知道应对的方法——无条件遵守雄虫的吩咐，让雄虫看着顺心，过一会儿就好了。
所以达蒙尼兹也只是应了一声，而后轻轻关上了门。
莫瑞斯放轻动作移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憋着气一动不动地听门外的动静。
直到听到对方的脚步声远去，他才脱力地靠着门坐在了地上。
他看着被他翻成一团乱的房间，忽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
——他真的能逃掉吗？
达蒙尼兹似乎并没有起疑心，第二天一早他就出了门。
莫瑞斯终于有种能喘口气的轻松感。
他懒得下楼，只半靠在床头，不知第几次拿出光脑检查信息，可一如既往的，那里面没有任何来自于雄虫协会的回信。
莫瑞斯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正想趁着达蒙尼兹不在、赶紧连接进星网发个求助帖之类的东西，楼下却忽然传来了门铃被摁响的声音。
达蒙尼兹自己就能开门，自然不会按门铃。
来的会是谁？
莫瑞斯让新款家务机器去开了门，没多久，和家务机器摄像头同步的手环屏幕上立刻就出现了一个身影。
“早上好，我是住在你隔壁的邻居。”
门外的雄虫笑着说：“我是林·安，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林。”
莫瑞斯瞪大了眼睛。
林·安？
林·安！
全星系唯一的一只S级雄虫，林·安！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莫瑞斯蹬着拖鞋下了楼，远远就看见大名鼎鼎的雄虫林·安正坐在沙发上，语气温柔地朝家务机器道谢。
林·安是个很特别的雄虫，和他一对比，所有的其他雄虫好像都显得如此任性骄纵，令人生厌不满。
莫瑞斯虽然不像别的雄虫那样对看不惯林·安，但对这只S级的雄虫，莫瑞斯同样没有太多好感。
他斜靠在楼梯扶手上，语气冷淡：“大名鼎鼎的林·安来这里干什么？”
被呛了这么一句，林·安也不生气，只朝他示意了下手里的小篮子。
“我做了饼干，想请你尝尝。”
这就是他们友谊的开端。
只是，好景不长。
第9章
林·安是个非常特别的雄虫，他好像就不会觉得挫败一样，哪怕莫瑞斯的态度再怎么糟也依然是笑眯眯的。
他给莫瑞斯带点心、讲故事，让莫瑞斯有种对方在把自己当小虫崽对待的错觉。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一套对莫瑞斯很有效。
有了知心朋友、再加上他的噩梦根源达蒙尼兹根本不回家，莫瑞斯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
他看着账户里不断攀升的数字，点开星际购物网，熟练地下单了好几个奢侈品牌的最新品。
“反正他以前也基本不回来......”莫瑞斯嘟囔着。
大笔大笔的星币被花出去，但账户上的数字却一直不减反增，让莫瑞斯暂时就这么断了要跑路的念头。
他不得不承认，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能短时间内赚这么多星币的雌虫，他也只见过达蒙尼兹这一个。
莫瑞斯的生活又悠闲规律了起来，购物、去群星之夜聚会，偶尔和林·安一起喝喝下午茶，让他几乎都要忘了刚重生时的慌乱迷茫。
于是，某天晚上他被手腕上的震动惊醒的时候还有些懵。
红光闪烁，在漆黑的房间中闪得让人心慌。
莫瑞斯本想直接关了，可刚一摸到光脑，他面前就跳出个重要消息的界面。
[您名下的雌虫达蒙尼兹处于重伤状态]
[苏醒概率：低，完全恢复概率：极低]
[是否解除与该雌虫的匹配关系？]
莫瑞斯愣住了。
“你是说，他可能活不过今晚？”
光屏另一边，鬓角花白的亚雌恭恭敬敬地解释：“是的，他伤得很重，身上的骨头全都碎了，只有头还......他被送来的时候，下半部分身体都没了。”
亚雌医师又重复了一遍：“他伤得很重。”
中心治疗所大多都是各式弃疗机器为患者进行诊治，需要让医师出面的情况非常少，但这也意味着患者的情况糟到了极点。
面对亚雌医师忧虑的眼神，莫瑞斯只听见自己冷冷问道：“如果我不付治疗费用的话，他必死无疑，对吧？”
中年亚雌一愣，而后小心翼翼地回：“是的。”
莫瑞斯扯出一个笑。
他刚想说放弃一切治疗，一个声音忽然从房间另一侧响起。
“莫瑞斯......？”
房内灯光亮起，林·安眯着眼睛，声音还带着睡意：“发生什么事了？”
莫瑞斯这才想起来屋内还有第二个人。
林·安今天过生日，但是他的雌君在前线作战，根本没法回来，于是两人就一起过了生日，因为喝了酒，两人聊着聊着就在娱乐室睡着了。
莫瑞斯忽然又烦躁起来。
林·安和其他雄虫不一样，对雌虫也态度尊重且温和，要是看到他放弃雌虫治疗这种行为的话，肯定要和他断绝来往。
只是还不等莫瑞斯说什么，林·安就注意到了光脑屏幕上没有关掉的那则显然的红色讯息。
他立刻着急起来：“你的雌虫受伤了！？”
莫瑞斯心里“啧”了一声，心想他就知道会这样。
中心治疗所，雌虫特别治疗区。
莫瑞斯看着密闭透明空间里的那台结构复杂、体积庞大的医疗舱，有些出神。
他想起来了，其实在上辈子，这件事也发生过。
那会儿他有了花不完的钱，巴不得整天就泡在俱乐部里，中心治疗所发消息来的时候他只是随意看了眼光脑就抛之脑后，继续和那些雄虫们喝酒说笑去了。
也不知道达蒙尼兹那会儿是怎么才活下来的。
这么一想，达蒙尼兹确实应该恨他这个雄主，恨到杀他之前都要折磨羞辱他。
但莫瑞斯搞不明白。
如果达蒙尼兹那么恨他的话，为什么又要一直拿命去换星币交罚金呢？让他随便再娶几只雌虫不就好了。
莫瑞斯想不通，他从来都弄不明白达蒙尼兹这只雌虫。
莫瑞斯看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神情担忧的林·安。
“林，要是一只雌虫，不顾任何后果地要杀了一只雄虫......”莫瑞斯试探着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林·安不知道莫瑞斯为什么会问这种奇怪的问题，但他捏着自己下巴，认真思索了起来。
许久后，他伸出了两根手指：“两种可能，要么他恨那只雄虫恨得要死，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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