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巨型滑梯前。
滑梯口处站着一位工作人员,许谨礼正担心自己作为成年人会被她驱赶,工作人员却对他微微一笑,“滑梯有些快哦,注意安全。”
许谨礼坐到滑梯口,心口微微跳动起来。
滑梯是封闭式的,前面平缓,拐角处陡然下沉,许谨礼看着黑洞洞的拐角,心跳正在加速。
他推动身体,缓缓向甬道内滑去。
甬道很静,身体随着昏暗的管道向下滑去,在经过一处拐弯时,许谨礼陡然旋转,他重心失衡,忍不住发出一声笑。
光滑的壁道催着他飞速向下滑去。
他闭上双眼,在不断地下坠与旋转中,享受着离心力与失重感带来的快感。
他觉得这样好极了。
他终于不用像小时候一样,忐忑地滑下一段他从来没有乘坐过的滑梯,在害怕时不敢求助,在兴奋时无法分享,在想要再滑一次时,不敢询问对方可不可以。
没有人比他更懂什么叫孤儿。
在福利院中,他衣食无忧,不冻不馁,一日三餐吃穿用度都有政府接管,他们是政府的形象工程,容不得一丝不讲究。
可他不能有愿望,无法被偏爱。
因为不会有人满足他。
他有一本心愿书。他会在心愿书上记录喜欢的菜品,想要的礼物,然后告诉蒋从南,让他与自己一起许愿,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可以拥有它。
他的心跳在加快。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站在滑梯前时,听到身旁一个男孩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我要滑滑梯。”他却把目光投射到院长妈妈身上,期待着院长妈妈也告诉他:“你也可以滑。”
所幸那些都已成为过往。
许谨礼滑出滑梯,心跳跳到顶点。
他拿出手机给蒋从南打电话。
电话那头却传来忙音。
许谨礼怔了片刻,放下手机,激烈的心跳缓慢平复。
他看到赵澜站在不远处。
赵澜正一边打电话,一边向他走来。
走到近前,赵澜握住他的手腕,“不知道滑梯口危险吗?”
与此同时,许谨礼终于听到清了赵澜手机里的声音。
竟然是蒋从南。
第25章
蒋从南在电话里说:“赵总,您说什么?”
许谨礼慌忙看向赵澜,手下意识挣脱起来。
“没什么,你继续。”赵澜不容反抗地一握,拉着许谨礼向远处走去。
许谨礼隐隐约约听到蒋从南说了“合同”“回来”几个字,他忘记挣扎,心咚咚跳了起来,他跟赵澜来到僻静区域,看赵澜挂断电话,冷声道:“扯什么?”
许谨礼问:“我哥说了什么?”
赵澜皱了一下眉。
许谨礼又问:“哥是不是要回来了?”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小天呢?”
许谨礼指了一下二楼。
赵澜道:“先跟我找他。”
许谨礼跟着赵澜去了玩具屋,赵小天依然蹲在地上玩玩具。
许谨礼问:“现在能告诉我哥说了什么吗?”
赵澜倚到墙上,“谨礼,能让我先说两句吗?”
许谨礼压下心中的对蒋从南的关切,点点头,因为他感觉赵澜似有话讲。
赵澜看向前方,“我很喜欢带小天来这里,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许谨礼摇了摇头。
赵澜转眸看向他,“因为他让我想到你。”
许谨礼愣了一下。
赵澜道:“小天内向、敏感,第一次来的时候,哪里都感兴趣,却哪里都不敢玩,那时,我就想到了你。”赵澜的目光落到许谨礼的眼睛里,“谨礼,我答应过带你来游乐园,之后每一次陪小天来,我就会想,当年,我为什么没有带你来一次。”
许谨礼微微张开嘴,震惊地说不出话。
赵澜看着他,“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吗?”
许谨礼迟缓地摇了摇头。
赵澜定定看着他,“我想知道,蒋从南回来后,你还会不会跟我来这里。”
许谨礼心底瞬间搅起翻江倒海的情绪,他似乎听懂了赵澜的话中之意,可他不敢相信,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试探着开了口:“澜哥,你不是结婚了吗?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赵澜看着他,目光中有许谨礼看不懂的情绪。
“谁跟你说,我结婚了?”
许谨礼愕然看向他,“你——”他不可置信地道:“你、你在骗我?”
赵澜没有回答。
“为什么?”问完这句,许谨礼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后退一步,戒备地盯着赵澜。
赵澜眼神终于变了。
他变得有些冷,有些沉,他靠近一步,突然钳住许谨礼的手臂。
许谨礼居然忘了挣扎。
赵澜低头看着他,“当年你消失,是我这些年最大的遗憾。”
许谨礼剧烈挣扎起来。
赵澜垂眸看着许谨礼的挣扎,在许谨礼目光转为仓皇时,赵澜突然甩开他,神情有些厌倦,“接受不了?”
许谨礼踉跄着后退一步,震惊地忘了言语。
赵澜闭了闭目,眼神有些冷,“接受不了,就趁早从我身边消失。”
许谨礼咬住牙,渐渐红了眼圈。
他再不看赵澜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许谨礼,”赵澜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许谨礼脚步一顿。
“不想知道刚才的电话内容吗?”
许谨礼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看向赵澜。
赵澜嘴角勾起一点冷笑,“蒋从南告诉我,他后天回来,”他抱起臂,目光冷漠,“你的好哥哥,要回来了。”
许谨礼转身向外走去。
他忘了天气,忘了周遭的环境,他甚至忘了搭乘公交或者打出租,当他回过神来,他竟然已经站在与景承的出租屋楼下。
他深吸一口气,在秋夜的冷风中,忽然觉得有些冷。
他居然,再次被赵澜骗了。
八年前他不辞而别,八年后,他又以逗弄般的把戏,看自己对他放下戒心,逐渐亲近,看自己如毫无记忆的小丑,浑然不顾当年的伤害,重新对他燃起信任。
许谨礼咬紧牙关,眼眶有些发热。
他知道自己不该反应这么大,可这些年,只有他知道,他到底用了多少时间,才可以淡然看待赵澜的离去,才可以在八年后重逢时,潇洒地,假装没认出他是谁。
“小鱼?”许谨礼突然听到景承的声音。
许谨礼茫然抬起头。
景承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手机,“嗯,嗯,他、他到家了,”景承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对电话那端道:“赵律师,您、您不用担心,他就在我身旁……”
景承挂断电话,“你怎么了?”
许谨礼突然红了眼眶。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再一次对赵澜产生依赖。
他觉得自己没用极了。
他居然再一次相信赵澜,就这样在他轻飘飘的谎言,三言两语的示好中,逐渐放下对他的戒心。
景承揽住许谨礼,“好了,好了,这里冷,先、先跟我回家。”
许谨礼与景承一同回到家中。
他深吸一口气,对景承道:“景承,我没事。”
景承仍担忧地看着他。
许谨礼冲他笑了笑,“不要紧,真的。”他别过脸,走进卫生间,深吸一口气,关上卫生间的房门。
镜中的人眼圈微红,许谨礼心想,怎么又这样狼狈了。
许谨礼打开水龙头,将手浸入水中,他不能让自己这样狼狈。
他的狼狈,应当在八年前那双被丢弃的黄色拖鞋,在赵澜打不通的那些电话,在那条地点为欧洲的微博中,就该用尽。
许谨礼垂下头,掩去眼底湿意,他不能,也不该,叫赵澜伤害他第二次。
不论赵澜说出那番话是出于什么心思,既然他没有结婚,那自己就不该再跟他见面。
许谨礼关上水龙头。
第26章
当晚,赵澜驱车来到carousel club门口。
他将钥匙递给门童,走进酒吧。
酒吧依旧灯红酒绿,他穿过熙攘人群,上了楼。
二楼包间的最东面,是carousel club老板喻康年常待的地方,赵澜推开门,喻康年果然在里面,正窝在沙发上玩手机。
喻康年看到他,笑了,“不去哄你的小美人,怎么跑我这来了?”
赵澜坐进沙发中,沉默地拧开一瓶威士忌。
喻康年伸手挡了他一下,“干什么呢?一来就顺我酒?”
赵澜将琥珀色的就酒液倒入杯中,喉结滚动,将酒液饮尽,他将空杯子往桌上一放,冷声道:“我把他赶走了。”
喻康年惊讶地看着他。
赵澜吐出一口气,锁起眉头,“确切的说,是吓跑了。”
喻康年发出一声嗤笑,“怎么,兄弟?没忍住?”
赵澜皱着眉不说话。
喻康年道:“上次你不是还跟我说,你打算一步步让他沦陷吗?怎么这次没沉住气?”
赵澜沉默片刻,才道:“蒋从南要回来了。”
喻康年拖着腔“哦”了一声,“正牌男友要回归,你着急了?”
赵澜冷冷看向他。
喻康年把手举到胸前,“你自己沉不住气,瞪我干什么?”
赵澜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往唇边递去。
喻康年“哎”了一声,“别光喝酒,都已经发生了,不如想想怎么弥补。”
赵澜突然猛地将酒杯往桌上一推,杯中残酒尽数溅出,喻康年向一旁躲了一下,道:“做都做了,发什么脾气?”
赵澜起身向外走去。
“你干什么?”喻康年问。
“你太吵,我回去静一静。”赵澜冷冷回答。
接下来两天,许谨礼再也没见过赵澜。蒋从南果真两天后就会归来,许谨礼确认了航班,一放学,就准备去机场。
小孩子观察力强,见许谨礼提着包,纷纷问老师干什么去。
许谨礼笑了笑,说:“去机场。”
小朋友们“哇”了一声。
女孩子心细一点,知道许谨礼没有车,便问:“老师,你怎么去机场?”
许谨礼回答:“我去坐地铁。”
到学校门口时,赵小天突然拉住了许谨礼的手。
许谨礼低下头,“怎么了?”
赵小天仰起脸问:“许老师,你是生二叔的气了吗?”
许谨礼怔了怔,不知该如何回应。
赵小天说:“许老师,我可不可以和王叔叔送你去机场。”
许谨礼轻轻推开赵小天的手,“不用,老师自己去。”
赵小天有些急,“没有二叔,只有小天,小天送你,好不好?”
许谨礼从赵小天眼中看到了不安。
这个孩子远比许谨礼想的要敏感。
由于他不想再跟赵澜夹杂不清,这两天,他有意识疏远赵小天。可他没想到,这个七岁的孩子竟然察觉到了。
许谨礼有些后悔,又有些隐隐心疼,自己不该把小天牵扯进来。
他俯下身,“那只有我们两个,不告诉二叔,好不好?”
赵小天拉着许谨礼向车边走去。
两人坐进车中,王助理跟许谨礼打招呼,“许老师,恢复的不错嘛。”
许谨礼客气地对他一笑。
王助理又对赵小天道:“你要送许老师,我得跟赵总说一声哦。”
许谨礼和赵小天还来不及说不用,王助理已干脆利落地发出了钉钉。
许谨礼坐立难安起来。
路行到一半,许谨礼的电话果然响了。
许谨礼低下头,是赵澜。
他捏着手机,犹豫片刻,接起电话。
电话那端,赵澜也陷入沉默。
但终究还是赵澜先开的口,“你去接蒋从南?”
许谨礼“嗯”了一声。
赵澜沉默了片刻,道:“那把电话给小天吧。”
赵小天接过电话,乖乖叫了声,“二叔。”
赵澜的声音从手机传来,“小天,一会送完许老师,让王叔叔送你去奶奶家。”
赵小天问:“二叔要加班吗?”
赵澜“嗯”了一声。
赵小天看了许谨礼一眼,“二叔还有要跟许老师说话吗?”
赵澜沉默片刻,道:“小天,挂了吧。”
赵小天挂断电话,将手机交到许谨礼手中。
他说:“许老师,二叔把电话挂了。”
许谨礼把手机握进手中,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彤云向晚,这个城市的晚高峰,已渐露出端倪。
车变得时停时走,许谨礼低头看了好几次表,一直到天色彻底黑透,许谨礼终于看到了东城机场的点点灯光。
他打开车门,认认真真跟王助理道谢。
王助理和赵小天与他挥手作别。
许谨礼转身向机场到达大厅走去。
到达大厅里人来人往,不少人像他一样在等人。来往人形形色色,有疲惫,有期待,有人欣喜,有人相拥。许谨礼也忍不住带上笑,期待着蒋从南的到来。
三个星期了,他和蒋从南分别了大半个月,除了蒋从南上大学期间,他还从来没有跟蒋从南分离过这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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