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等着自己的究竟是神庙,还是……魔龙呢?
椋鸟之死给楚惟很大的震动,他不愿意去想“死”这件事,截断思绪,目光在地上寻找。
他不忍心直接折断花儿,幸运地找到一朵完整掉落的。
迦隐帮他别在发间,小少年本就精致的脸庞被圣灵之花衬得更加妍丽,有点儿不好意思地仰起脸:“会不会有点奇怪?”
他在大人的眼中看到了惊艳。那就是答案。
迦隐余光被花海充盈,透过小小的孩子恍惚间看到另一个身影。
那个人高举双手奋力从架子上拿东西,白衬衫下腰线若隐若现。
指尖总是差一点儿,那人回过头,合掌对他请求:“帮帮我吧,好不好?”
尚年幼的他目不转睛看着饲养员,轻轻一跃跳上桌台,尾巴灵活地卷下那个玻璃罐,换成双手捧着递过去,看见里面莹润的蓝色,好奇道:“楚惟,这是什么?”
“是花哦。”那人表扬地摸了摸他的龙角,“最近睡不太好,尝试着培育了种可以安神的植物,希望有效。”
他的金色龙瞳因为着急瞪得圆溜溜:“楚惟,你为什么会睡不好?”
饲养员捏了捏鼻梁:“上面催得太紧,又要出成果,又要……唉。”
意识到那些不是小孩子该听的话,又话锋一转,对着他笑:“也许是最近都回家睡,没有你这个小抱枕了。”
饲养员很少在他面前叹气,他跪在桌上,伸手要抚开他的眉心,还不忘小心收起指甲。
他眼神真挚,语速急切:“楚惟,你晚上留在实验所好不好?我每天都给你当抱枕。你不是怕冷吗?抱着我就不冷了。”
“你可有点儿太暖和啦。”饲养员笑着低下头,捧起他还带着奶膘的小脸,额头碰额头,“不过还是谢谢你——那今晚就说好了给我当抱枕哦?”
……
千年岁月如书页转瞬翻过,迦隐的神思回到当下,弯腰抱起比记忆中小了二十岁的男孩,抚摸同样的花朵之下如出一辙的黑发,心中并无旖旎,只有怜爱。
“外面风大。回去吧,我的殿下。”
*
楚惟回到房间,仔细关好门。
还没脱下外衣,一团毛蓬蓬的金色蒲公英就飞速撞到他怀里。
“叽!”
妈咪回来啦!
楚惟被它撞得咳嗽两下,捧起奶团子,认真叮嘱:“小心一点,不要被发现了。”
奶团子眨巴着黑豆豆眼,歪过头,然后眼睛开心弯成小月牙:“叽——!”
妈咪呀!
好吧,看来是完全没听懂。
楚惟放弃了和它顺畅交流的意图,摘下发顶的花儿送给它:“喏,礼物哦。”
他还记得小家伙对艾缇瑟尔花的异常喜爱,这一朵就是专程为它带回来的。
圣物库事件之后,这个危急关头爆发保护他、又同他一起送椋鸟离开的魔法生物彻底算是彻底赖上了他,时时刻刻围着他打转,黏人得不得了。
楚惟从来没有宠物,也没有朋友,对它的亲近既感到无措,又很高兴。
不过,直到现在小奶团子还是只有他能看着,同样亲眼目睹过的石本卓和埃德蒙反正现在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小家伙对迦隐、金果他们依旧保持隐身状态。
楚惟就这样拥有了一个秘密伙伴。
男孩坐在床边,双手撑在身后晃了晃腿,提议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好不好?”
小东西的耳羽在半空扑棱几下,黑豆豆眼望着他,很期待的样子。
唔……叫什么好呢?
他没有给此前的丝光椋鸟起名字,是因为他原本打算等它养好伤就放它走;鸟儿只属于天空与风与自由,不该属于任何人。
但奶团子不同,它有比小鸟更高的智慧,有充分的自我意志——换句话说,它是自愿要认他为小主人的。
(当然,楚惟对自己得到的称呼一无所知。)
男孩伸出食指,小东西亲亲热热地蹭过来,闻起来有种熟悉的香喷喷。
楚惟下意识看向窗台,果然水晶碟里只剩下残渣。
有了!
他眼睛一亮:“就叫你小粢吧,怎么样?”
最开始注意到这个小东西就是因为香粢糕,也算是初次结缘。
奶团子摇头晃脑兴高采烈地认领了这个名字:“叽!”
它又可以当妈咪的崽崽啦~!
“大名的话,要不要就和我一个姓,叫楚粢——”
楚惟的话还没问完,响起了敲门声。
是迦隐。
他一时间忘记小东西可以隐身,手忙脚乱用毯子盖住它,清清嗓子:“请进。”
也许是自己本就“心里有鬼”,总觉得大祭司进屋之后有意无意扫了一圈室内。小圣子忐忑地吞咽了下,手指揪着床单,生怕被看出什么异常。
好在迦隐没有待太久,寻常地问了些吃药和身体状况,就要离开。
楚惟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扭头假装看窗外风景。
拧下门把手之前,迦隐忽然站定,浅紫色的眼眸短暂变幻成金色。
在楚惟看不见的地方,他对偷偷摸摸飞出来观察自己的小粢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务必保密,不然……
受到惊吓的小奶团子连连点头,瑟瑟发抖地保证。
噫,这个有点像爸比但好像又不是爸比的人好凶QAQ
第23章 C-H-A-O-S
四月,“深渊”依旧杳无音讯。
过去的数百年间,魔龙总在年初苏醒,前后误差不会超过半个月,从来没有拖到这么晚过。
东部密林的精灵族王室有些坐不住了,派人和中央教廷沟通、达成一致后,决定送上一任圣子去北方雪原,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圣子启程是全菲亚兰关心的大事儿,楚惟同样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消息。
他尽力不去想那个未曾谋面的前辈此刻有怎样的恐惧和绝望,不去想十年后的自己也要踏上同样的路;眼下和他更有关的,是新任圣子的正式继任仪式。
菲亚兰不可一日无信仰,前任圣子一抵达“深渊”边界,现任圣子便要立刻在圣域穹殿进行受洗礼;中央神庙与王室有独特的沟通渠道,几乎没有时间差。
典礼当日,不仅包括大祭司和红衣主教在内的所有教廷高层尽数到场,还有王室成员、大臣、受封勋爵,以及菲亚兰各界代表、知名人士。
可以说,这辈子见不完的大人物都会在那一天齐聚一堂。
在精灵族的护送下,从王城至“深渊”需要十日左右的行程,接到出发讯号之后的神庙异常忙碌,继任仪式关乎重大,有做不完的准备工作。
不仅迦隐忙到陪楚惟吃晚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连金果都被抽调去主持典礼的细节完善工作,只有其他侍从陪同小殿下。
楚惟本就不爱说话,最亲近的两人不在身边更是沉默;他不开口,那些侍从大气都不敢喘,于是在神庙其他地方都准备得热火朝天之时,神恩宫寂静得有些过分。
小圣子每日倚在窗台向下看,如今不仅艾缇瑟尔花开得繁盛,恩典花园更是姹紫嫣红,神庙处处显出绿意盎然的生机。
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总有种错觉,好似整个世界都进入了春天,只有自己还留在昨日的冬夜。
“叽——”
……好吧,其实不止自己一个。
楚惟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转身伸手等着小奶团子飞过来。
至今不知是什么生物的金灿灿毛团子扑棱着耳羽欢快地落到他掌心,弯起眼睛:“叽,叽叽!”
妈咪在做什么呀?带我一起吧!
他俩语言不通,不过也不影响沟通。
楚惟点了点它那对比之前长了一点点的小角,和它说话的语气轻得像自言自语:“下次再去看圣灵之花要小心点呀,差点被金果嬷嬷发现啦……”
昨日楚惟照常去照料花儿们,尽管花田有专人打理,但圣子的灵气同圣灵之花可以更好地彼此滋养,他便把浇水一责当成自己份内之事;小粢仗着能隐形,当然是雄赳赳气昂昂站在他肩膀上一起去。
对了,看起来圆滚滚的小家伙其实也是有爪爪的,只不过迷你得不得了,平日里藏在蓬松的绒毛里,乍一看是颗会飞的球。
春天到来,花田多了一种此前不曾光临的生物:蝴蝶。
小粢没见过蝴蝶,扇着耳羽就要去追;但它在蝴蝶眼中也是个从没见过的奇怪家伙,吓得到处乱窜。
小粢以为它们在和自己玩儿,更开心了,叽叽咕咕地追得满园蝴蝶慌不择路。
楚惟怕蝴蝶们被吓到好歹,试图阻止小粢,没想到这个脑回路清奇的小家伙认为小妈咪也加入游戏,飞得更高不说,路线还令人眼花缭乱,楚惟不得不跳起来去够它——还根本捉不着。
这一幕恰巧被去而复返的金果目睹,圣侍嬷嬷侍奉小圣子也有几个月了,从不曾见过娴静的小殿下有过如此活泼一幕,没忍住问:“您在……”
楚惟也没料到自己的古怪行为会被抓了个正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我在……”
又因为这个理由觉得很不好意思,脸越来越红,声音越来越小:“……捉蝴蝶。”
金果怔了怔,笑开了:“这很好啊。”
才八岁,八岁的孩子不就应该做些这样幼稚又快乐的游戏么?
她看着小圣子的小脸因为罕见的羞涩红扑扑,睫毛颤得不敢抬眼,心想殿下真是太——可爱了吧。
小粢被点了角角之后就一直愣愣的,突然浑身毛一抖,发出很古怪的声音。
楚惟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弄伤了它。
小粢同样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呆呆地看楚惟。
然后又是一次抖毛。
男孩听这动静有点儿熟悉,好奇地问:“你是不是在打喷嚏?”
小粢茫然:“叽?”
什么是打喷嚏?
楚惟就又一次点了点角。
果然,小粢再次打了个喷嚏。
男孩弯起眼睛:“你的角怕痒呀?”
小粢想挠挠自己的角,可惜它短短手,够不着。
楚惟见它小狗追尾巴似的原地转圈,把它揽过来,用指腹轻轻摩挲:“这样呢?”
小粢眯起眼睛,在他掌心瘫软着融化成一团流心芝士:“叽——”
太舒服啦——妈咪,崽还要挠挠!
*
转眼间,继承仪式已经到来。
楚惟今日换上全新的圣袍,比以往的那些更加纯净圣洁,明明衣料雪白,却总萦绕着淡淡的金色流光。
虽然是人族,年幼的圣子殿下却拥有比精灵族更令人惊叹的无瑕美貌,这已是中央神庙的共识。
迦隐为他调整了下额链的位置,再整理发尾丝带编织的蝴蝶结,然后系好春日薄款浅绯色斗篷的衣领:“还有三个小时就要开始了。紧张么?”
小孩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说完全不紧张是假的,可是也不需要那么紧张。
他要做的不过是坐在那儿接受信徒的顶礼膜拜,连祷词都不用亲自念,所有要说的话自有大祭司和红衣主教替他来说;再然后,沐浴在祭坛晶石的神光之中,就算受洗结束。
换句话说,他只要当个漂亮的人偶摆件就行了。
听起来风光无限、金枝玉叶的圣子一职,实际上也就是这么个装饰性的作用。
迦隐看了眼怀表:“我现在还有点儿事要处理,会提前半小时过来接您去圣域穹殿。”
楚惟知道今天最忙的是他而不是自己,乖巧点头,然后又仰起脸:“先生,我想去看书。”
迦隐看出小家伙是想用这种方式缓解紧张,摸摸他的头发:“好。不过金果现在也走不开,我让安岩陪您去吧。”
正式任职前,楚惟无需接受信徒参拜,每天时间多到不知该怎么打发。
他一直是个喜欢看书的孩子,在安岩的建议下,除了艾缇瑟尔花花田,他又有了一个新去处:藏书阁。
中央神庙的藏书阁不比普通图书馆,并不对普通教徒开放。岁月长河拉到以世纪为时间单位,教廷权势更迭频繁,每一代都有被废止的旧约,那些便成了禁书,锁在圣子也不能进入的密室中。
楚惟对禁书并不感兴趣,他是楚家养出来的孩子,成天泡在书山书海中,最喜欢的还是和医学、药材有关的内容。尤其是觉醒了净化的能力之后,他更想要开发自己的治愈术,让自己受到的快速愈合的恩惠福泽他人,不让椋鸟的悲剧重演。
楚家有一些绝密的制药方法,甚至比教廷的藏书还要优越,楚惟结合艾缇瑟尔花的特性,希望能获得制药的灵感。
书对于楚惟来说是精神食粮,但对于楚粢来说却是安眠药——光是闻到纸页的味道,它已经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了。
小粢窝在他怀里睡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无聊,扑棱着耳羽绕着对它来说过于庞大的书架打转。
叮嘱了奶团子不可以搞破坏之后,楚惟也就随它去了。
啪嗒。
楚惟正埋头苦读恩典花园的百年植物志,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被丢到面前。
他抬起头,看见小粢邀功似的看着自己:“叽!”
妈咪,给你找来了好玩儿的东西!
楚惟不忍心它的期待落空,食指和中指捻起这本落满灰尘、一看就上了年纪的薄册。
藏书阁上万本不论分类,全都有整齐的编号。
但是这本没有。
封面是空白,翻开泛黄的扉页只有一个繁复的铭文。
他试图再往后看,却发现一共没多少张的纸页竟然全都粘连在一块儿。
古籍多半是很脆弱的,楚惟不敢太用力,又翻回扉页盯着那个盘根错节的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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