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急匆匆地赶下楼,看着院里遍地的酒瓶,又看了眼歪歪倒倒的陆长野。
“怎么喝这么多?”他从吴妈手里把人给接过来,带着同情的眼神对吴妈道:“您先去忙吧,我来照顾阿野。”
吴妈松了口气,“乖了乖了,这才乖了。”
陆长野半靠在江寻身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也不闹腾了,头跟灌了铅似的往下栽,“乖,我最乖了,是不是,哥哥?”
他长得又高又壮,加上喝醉了,沉地像座山,哪是江寻能扛地动的。只能是搀着他的胳膊,勉强支撑着身体,不让他再倒下去,远远看去,他那瘦削的身体随时都有折断的危险。
“乖,阿野最乖。你还能用上力吗?我有点搀不动你。”江寻苦恼道。
话音落下,几个保镖又要去扶。
“他妈的都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陆长野忽得站直,朝着几人的方向大骂,继而又可怜见地对着江寻咕哝道:“哥哥,不要他们。”
江寻也没办法,只好谢绝了他们的好意,一步一顿地扶着他往家里走。
中途陆长野不肯走了,要原地躺下撒泼,江寻也是没办法,气鼓鼓地威胁道:“那我就叫他们来扶你咯?”
陆长野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
折腾地满身出了汗,江寻到底是把他给弄回了房间。
陆长野的卧室是别墅最大的一间屋子,连通着隔壁的衣帽间,除开一张大床外,还有电竞角和小型家庭影院。床头柜上的香薰散发出淡淡的鼠尾草香味,智能家居系统在检测到主人后,将灯光和气温都调节到最适宜的温度。
“这是喝了多少?”江寻担心道。
原本整洁的大床被陆长野三两下就弄得乱了,江寻好不容易把他搀扶着坐靠在床上,这时候吴妈很迅速地送来了醒酒汤。
事前熬好的,温热着,就是看起来不太好喝,陆长野皱皱眉头,一双唇紧紧地抿着,吴妈把他当小孩儿似的哄,可他就是不理。
陆长野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江寻。
江寻叹了口气,“吴妈,我来照顾他吧。”
吴妈只好妥协,“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少爷喝醉酒,平常是谁的话他都不听,幸亏是有您,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江寻把醒酒汤接过来,吹了吹,试了下温,这才送到陆长野唇边。
“她乱说。”陆长野冲着他眨了眨眼睛,满身都是酒气,说话带着点大舌头,“我只是不听他们的,哥哥说什么我都听。”
江寻当他是在说醉话,也不太在意,“那你先把这汤喝了。”
陆长野便张开嘴,等着要人喂。
一勺勺汤送进他嘴里,这期间还算老实,没说胡话,也没撒泼。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喝醉酒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红红的,行为也跟个小孩儿似的,非得要人哄了才肯听话。
“以前没人喂我喝药。”陆长野嘀咕道。
江寻忍不住笑,“阿野怎么像个小朋友。”
陆长野摇摇头,伸手过来抱住江寻的腰,“哥哥对我真好。”
他浑身带着刺鼻的酒气,整个人都被酒精抽走了力气,软耙耙地靠在江寻身上,像个缺爱的小孩儿。
陆家把他关在这里也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了,期间除了卫舟有来看过他,陆家的长辈却是一个都没来过。也不知道这是陆总的意思,还是另有原因,仔细想想,这世界上哪有父亲能狠心到把亲生儿子当个囚犯似的软禁起来,江寻不免有些心疼。
“阿野,你喝醉了,早点睡觉。”江寻揉了揉他的发心,把被子往他身上拉了拉。
可陆长野死活不肯松手,“你要离开我了吗?”
他那双一向张扬恣肆的眼睛此时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仿佛是一只闯进陌生森林的小兽,四顾茫然,找不到可以遮风避雨的港湾。
江寻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到底没忍心说出句要走的话。
他摇摇头,“我等阿野睡着了再走。”
陆长野这才安心,放下了所有戒备,也把被子朝着江寻身上拉了拉。
“哥哥身上的味道真好闻。”他带着迷醉的气息,细细密密的呼吸打在江寻的耳畔,像是要把那沐浴液的香味闻进更深层次的记忆里。
鸡皮疙瘩一层层地冒出来,江寻坐在床边,一动也不敢动。
“以前我特别想要一个哥哥。”陆长野笑了笑。
江寻梗着脖子,没说话。
“要是有一个比我优秀的哥哥就好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全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我必须要成为优秀的陆家继承人,否则就是丢了家族的脸面,让所有爱我的人都失望至极。”
“有一个哥哥的话,他肯定也会像你一样,护着我,不让人欺负我。”
江寻心里乱糟糟的,他觉得自己并不是陆长野口中的那种人,自己既不优秀,也没有能力保护好这个‘弟弟’。
“阿野,把我当哥哥吗……”不知为何,就连他自己说出这句话时也有些犹豫,至于犹豫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在他看来,应该是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一个身份。
漫长的沉默下,房间里鼠尾草的香味越发浓郁。
陆长野闭了眼,似乎像是睡着了。
江寻正打算要走,可抱着自己的那双手却紧了紧。
“江寻,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让你只做我哥哥。”
空调风吹起窗帘一角,月光静悄悄地落进房间。
陆长野的声音带上了些许的困倦,“你想好那首歌的名字了吗?”
江寻的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复杂起来的心情让他越来越搞不懂自己了。
当陆长野表示希望能听着那首歌入睡的时候,他想也没想便去拿了吉他。
可等到回来的时候,床上那个人已经睡着了,呼吸绵长沉稳,只有手边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寻野》
·
“同学会?什么鬼同学会?”
陆长野抱手堵在门口。
江寻无奈地笑道:“就是几个高中同学。”
“你愿意去?”陆长野问。
这一问把江寻问懵了,他是接到了小霜的电话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同学会,大概率那些人本意并没有打算邀请他。
这个年纪的同学会多少都含着点奇奇怪怪的心眼,少不要互相攀比,更少不了那种看到别人比他过得好,比杀了他还难受的人。加上这是初中同学会,彼此之间很久没见过面了,都想看看曾经的同学如今混成个什么样子,一个个必定是要使劲浑身解数来包装自己。
初中时期,正是江寻家境最好的时候,父亲的事业如日中天,母亲是小有名气的音乐家,班里的同学一个个地都赶来奉承他,如今境况大不一样了,他是个没什么本事,是家道中落的无业游民,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没有人再愿意和他打交道。
要不是小霜邀约,他应该是不会去的。
同学会设在一个高级饭店,由于陆长野缠着他说了半天废话的关系,江寻是最后一个到的。
包厢门刚一推开,吵闹的人群一时间鸦雀无声。
餐桌上已经围坐了一圈人了,坐在主位的是当时的班长,名叫孟元斌,坐在他旁边的是两个女生,一个是学习委员陈澄,一个是副班长,也就是丁予霜。
看到江寻,率先打招呼的却并非是小霜,孟元斌率先站了起来,“江寻快来快来,大家等了你好久!咱们霜姐还特意给你留了位置,不准别人抢呢!”
众人一堂哄笑,丁予霜冲他招了招手。
江寻双手合十对迟到表示歉意,随即闷头去了丁予霜身边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另一侧的男同学刻意把位置朝旁边挪了点,搞得他像是个什么晦气的人似的。
“怎么来这么晚?”丁予霜小声问,她今天穿得很漂亮,一席红色丝绒面料的小礼服,头发如海藻般搭在肩上,整个人的气色都红润了许多。
江寻先是替她整理了一下稍乱的头发,随后才把餐巾铺在腿上。
“有点事,就迟了些,没想到大家都来这么早。”江寻道。
丁予霜挺直了腰背,脖子上的钻石项链格外显眼。
“当然要来早一点,要不然怎么炫耀得完那些包包车子首饰呢?”
“你也来炫耀的啊?”江寻闷笑道。
“那当然。”丁予霜勾起唇角,美艳动人,“如果可以,我还巴不得十个手指头带十个钻戒,再弄个超大的钻石皇冠顶头上。”
“那你这十个手指头怎么一个钻戒都没带呢?”江寻挑挑眉,在她手上扫了一圈。
丁予霜的手指不自然地往后缩了缩,“哎呀,用不着,现在这样已经可以秒杀全场了,咱们也得给别人留点面子是不是?”
江寻很配合地点点头,“那是当然,咱们家小霜还是一如既往地体贴。”
丁予霜咬着唇,憋笑憋地很辛苦。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这个做班长的,首先提一杯!”孟元斌举起酒杯站起来,“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在座诸位都是有钱有事业有成就的人……”
说道这里时,他刻意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朝着江寻看了过来。
江寻端着杯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江寻你可别介意,我没说你现在家道中落一事无成就不配和我们一起坐在这里了。”
第15章
丁予霜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孟元斌你!”
“霜姐你先别急嘛!搞得大家还以为你们在一起了呢?不过我知道,现在霜姐肯定看不上江寻的。”
一时间哄堂大笑,在场所有人都七嘴八舌地议论他俩曾经形影不离的关系,连老师都误以为他们在谈恋爱。
“说实话,对江家的遭遇,我们大家都感到很同情,毕竟谁这么倒霉能碰到破产加父母双亡这种惨上加惨的事情呢?这不妥妥的一扫把星吗?”
“诶!孟总您这是不是有点过了,咱们扫把星待会儿该哭了!”底下有人起哄道。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朝着江寻涌去。
扫把星,扫把星。
这三个字如同诅咒一般围绕着江寻,可是,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意外而已,怎么能和自己扯上关系呢?
曾经他也算得上是富家公子,可是站得越高的人,落下来的时候摔地越狠,那些人对他进行人格尊严的践踏,就好像能从这种行为当中获取自己的荣誉,于是一个个地乐此不疲。
唯有丁予霜焦急地手足无措,可惜她一个人势单力薄,哪里能为他挡下这层出不穷的恶意。
怪不得别人连挨着他坐都要挪远一点,原来,是因为他是扫把星吗?
一杯酒祝过,这所谓的同学会就变成了社交场,曾经彼此之间熟络的名字如今已经变成XX总等这样的称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些单纯的关系已经附加上了利益价值,桌面上的菜品甚至都没怎么动过,只有红酒才是他们互相攀谈的道具。
其中孟元斌是所有人中最亮眼的存在,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某公司的高管,年薪五六十万,更有消息说他不久后会当上副总,可谓年少有为,当然,也有人说他是擅长于曲意逢迎,拍马屁顶级大师,这些言论尚且不谈,他如今的确有看不起人的资格在。
丁予霜如今刚毕业回国,但她家世不错,也是大家阿谀奉承的对象,不过她的心情现在很不好,对那些人的攀谈显得兴致缺缺。
孟元斌的成绩算得上是全校顶尖,但初中的时候却被丁予霜压得死死的,那些年积攒的怨气终于找到地方发泄出来。
他在一群人中阴阳怪气道:“女人嘛,早晚要嫁人的,她学历再高,读那么多书顶个屁用,最后还不是得给男人洗衣服做饭生孩子。”
他这话说得并不小声,就连江寻也听到了。
“我们就不该来。”丁予霜愤愤道。
江寻此时心事重重,“你甭理他。”
不过丁予霜的态度让他感到有些奇怪,在他的记忆中,丁予霜绝对不是个习惯于忍气吞声的人,面对这样的嘲讽,她早该回怼回去了。
可现在,她只是捏紧了拳头,几番挣扎后,还是没有回击的打算。
“也是,小人得志而已,懒得和他浪费口舌,我就当是只狗在叫,叫得还挺大声。”
江寻不是没有反击的勇气,只是过去的那些棱角早在这些年里被磨平了,他知道无论怎样的语言攻击都比不上真正的实力对抗,他的确如孟元斌所说,如今是个一事无成的家伙,再强硬的言语讥讽也会显得毫无攻击性。
这种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默不作声。
就像《寻野》中陆长野为他作的词,他的人生总有一天会被曙光笼罩,一切的苦难都是未来的成功在向他挥手。他在今天选择忍气吞声,但总有一天,他会带着最好的歌,来让所有人都仰望他。
“我听说江寻在写歌吧?要不然给我们大家唱一首,就当助助兴?”孟元斌错开人群,兴致盎然地望着他。
江寻心中一紧。
此时其他同学都跟着附和,“孟总好主意,就让江寻给我们唱一首,让我们也听听‘明日之星’的作品!”
丁予霜终于没忍住,“我说你们够了!他又不是个卖唱的!”
“一万块钱一首,江寻,怎么样?”孟元斌戏谑地盯着他。
丁予霜气急败坏地要起身,却被江寻给按住了。
江寻抬首笑了笑,“不唱。”
孟元斌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脸色顿时有点不太好看了。
“江寻,我这是给你面子,你离开这里,还有人愿意出一万给你唱歌吗?”
“就是啊江寻,孟总也是听说你最近经济状况不太好,想要接济你,你别好心当做驴肝肺啊。”
“哎哟,别还是端着少爷架子,看不起我们吧?”
这场同学会仿佛变成了他的主场,璀璨闪耀的钻石,豪车钥匙,奢侈品包包都没有他这样的吸引力,那些人的目光越发刺眼了,像是快要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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