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鬼接腔道:“是啊,木蕊还在城中,你小心着点……”
宴焱敏锐的捕捉到了‘修君’这个陌生的名讳。目光扫过那条巡游长龙,徘徊片刻,落在抬矫边的恶鬼雕刻木象上。
黑身青脑,獠牙尖锐。不像是人修殒命后化作的恶鬼。
倒像是妖修。
所谓修君……不会是修蛇吧?
宴焱的猜测并非凭空而来。
三百年前老妖王蛟龙病逝,余下数子夺嫡,其中实力最为鼎盛的莫过于修蛇和相柳。两股势力相互搏斗,最终不知怎么的,修蛇一朝陨落,相柳成了新一代妖王。
再过了百年余,相柳于妖王殿中暴毙。从此妖界纷乱,群雄四起。
有知情人道,修蛇神魂未灭,而是入了冥界重新盘踞于冥妖交界处。长兄相柳也是他一手杀害。
宴焱的目光落在远远行去的背影,半晌才收回了视线,沉默着融入鬼群之中。
看来鬼市局势纷杂,还是小心为好。
*
宴焱这次鬼市之行,除却要在寅时前往仙界之外,最为要紧的是去寻一个境界合适的鬼修签订契约。
鬼市什么都卖,也包括沦为鬼奴的鬼修。
兜过几条繁华的街道,眼前赫然出现一处装横精细的茶楼。檐角飞扬,铜色大门铁色壁钮。说是茶楼,实则是买卖鬼口之地。
门口候着几位小二,有个灰衣的眼尖,打远瞧见了气度不凡的宴焱,点头哈腰的就迎了上来:
“客官里边请,这就给您上个雅座!”
小二一面说着,一面不着痕迹的掠过宴焱做工精细的袖口,面上笑容更盛。
宴焱为了避祸,一入鬼市便戴上了顶帷幕。此时他只是略一颔首,面色不露,便跟着小二向里走去。
踏入门,又穿过重重鬼兵把手的铜门,茶楼的整体才映入眼帘——环状重叠的座位从上至下排列,赫然是座无虚席。
底下是一处宽大的斗兽场,有两只鬼奴被拴在圆圈两角,铁链穿入肩胛骨,血色蜿蜒,在脚下汇成一滩黑色血迹。
“客官,这边请。”
小二笑意盈盈,将人领到一处打点精细的隔间,位置极好,能一眼将楼下景致纳入眼底。
落座后,宴焱随手指了杯茶水,便打发了小二出去。
楼下客人的闲谈很快飞入宴焱的耳中。
“你说这万典茶楼生意如此兴隆,三千中品灵石的鬼奴一卖就是两。买来也不用,就放在这儿自相残杀。啧啧啧,鬼傻钱多啊。”
有鬼揶揄:
“瞧你这酸样,你要是有这钱,花的比这还大手笔呢。”
那鬼也不恼,冷哼了声继续道:
“要说有钱,还得是剑修啊。那六界第一宗蜀山剑宗前几日出了个悬赏,你猜赏金多少?”
“一千两上品灵石?”有鬼好奇的接话。
“错了。”
那鬼冷笑着,比了个数。
“一支灵脉。”
这一句出来,周遭登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道声音。
那可是一只灵脉啊!什么概念?区区一条,便足以养活一个小型宗门了。
世间多少宗门世仇都是为了一只灵脉而起?又有多少修士世家花了千余年才争取到一条灵脉?
而今,它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当做了个悬赏的赏金。
有鬼眼红道:“嚯,这么大的手笔,也不知是何方妖孽让剑宗如此下血本。”
“你又错了。”那鬼轻蔑的瞥了眼,仿若在讥笑出声鬼的眼界小。
“不是剑宗,是剑宗少宗云梧发的。悬赏也不是什么妖孽,而是道侣的消息。人家可宝贝着呢,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伤及一根毫毛,否则不仅赏金全无,还会被人寻仇呢。”
话音落下,不仅是周围鬼沉默了,无端端的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只穷鬼。连同在雅座上的宴焱也一并沉默了。
先不说云梧这哥们什么时候又得到了个情缘。就单单出手就是一支阔气的灵脉这回事,都能叫宴焱心态失衡了一会。
都是龙傲天。他兜里除却刚刚花下的茶水费,就只剩下可怜的一枚上品灵石。照着万典茶楼的物价,能不能买下一只鬼奴都算个问题。
可恶。
宴焱撑着额头,指尖不停摩挲着肌肤,颇感头大。
那畔的客人沉默半会儿,又继续攀谈上了:
“也是,云梧云少宗,背靠大宗,又是万年难出一个的天生剑骨,和我们这等鬼比什么?”
“那是自然。就拿不久后要开的六界证道大会来说吧。三年一轮回,百岁以下才能比斗。云梧才二十有余,都是多少届的魁首了……这次恐怕还是他。”
先前挑话的鬼又重重的嗤笑一声:“你这话说的,天下小辈万千,有谁能比得过他?想想也是,这届的奖赏可是溯世镜,比得上多少条灵脉啊。难怪人家大手笔呢……”
宴焱听的仔细。当他们说到六界证道会时,轻碾茶杯边缘的动作一顿。
六界证道大会的奖赏溯世镜他是听过的,初期系统为了让他了解自己的命数,特地给宴焱看了几处能推动进阶的重要物件。
溯世镜恰好就是其中一件。
宴焱有一搭没一搭的轻点茶杯,垂下眼帘,细细思索。
眼下他境界不过筑基,单靠自己的武力,可以越界同金丹后期的普通修士搏上一搏。溟的实力虽强,但恢复的时间长,六界证道大会持续多月,恐怕最后只能靠自己。
照着前几天那场比武来看,云梧的实力远不止金丹后期。
溯世镜的重要程度系统是反复强调过,由于无法直接将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告知宴焱,系统的言语也只能停留在‘是能决定你前途的重要法宝’。
宴焱而今已然失去了九阳剑骨和万年魂莲,溯世镜他必然要拿下!
看来今晚的鬼奴,他是想方设法也要搞到手了!
就在这时,圆底斗兽场上的锁链轰然一动,伴随着冤鬼咆哮之声,一侧的鬼役手持打魂鞭,狠狠抽打在两只鬼奴的身上。原本紧闭苍白的眼皮骤然掀开,露出里头黑压压的瞳孔。
台上鬼齐齐嚯了一声。
是两只品相不凡的恶鬼!
宴焱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骤然开始搏斗的恶鬼身上。鬼魂的搏斗方式与人修不同,他们以爪为器,森森的黑牙更是致命的武器,被对方狠狠咬下一口,便是身形薄弱一分。
右侧恶鬼率先突袭,从中间直扑对方的头颅,动作迅捷。但等它扑倒了左侧鬼的脑袋上,那左侧鬼的手臂登时发力,虬结的肌肉块猛然膨胀,将右侧鬼狠狠甩飞了出去。
‘嘭’的一声巨响,右侧鬼重重的落在地面之上,曳开一片乌黑的血水。
左侧鬼乘胜追击,迅猛的扑了上去,意在要将对手直接击杀——
但‘轰’的一声!
是碎石迸裂之声赫然传来。
只不过这一次,声响并非来自圆底斗兽场,而是台上的观众位。
第11章 怎么又是男同?!
似乎有人将重拳狠狠砸入了青铜铁壁内,随之而来的,是骤然尖锐的咒骂声。
宴焱转着茶杯的手一滞,侧耳听了会响动。
那咒骂的鬼似乎是个随从,字里行间皆是傲慢:
“你们万典茶楼是怎么招待客人的?我家主人可是木蕊大人手下道部将,你们一个个活腻了吧?”
另一个随从立刻接话:
“胆敢如此羞辱我家主人,连间雅座都不肯腾出来!?信不信把你这店砸了??”
话音刚落,似要应着他的话般,那畔又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打砸声,木头飞溅,伴随周遭人的惊呼。
掌事陪笑的声音紧接着传来:“诸位大人切莫生气啊,小店怎敢怠慢诸位,只是,只是这雅座的确有限……”
他话音未落,又是‘嘭’一声,只不过这一次是木质用具打砸在血肉之上的沉闷钝响。
“活腻了?这么搪塞??”
那随从斜睨着眼,冷笑一声。
周遭鬼怪无一不是面露惊惧,唯恐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个个缄默不语,缩着脑袋。
木蕊真人乃是修君的直系部下,可是个惹不起的人物。底下的分管的鬼君们嚣张跋扈惯了,在鬼市里为祸四方,偏生无人敢拦。
随从砸出去的是一把木椅,红木厚重,抛砸的角度也很刁钻,尖锐椅角精准无误的击中了掌事的肩头,痛得他的脸扭曲了片刻,却还是重新挤出笑容,将还未说完的话咽下,点头哈腰道:
“是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办。”
被随从们簇拥着的鬼君听了这话,倒是一言不发,只是眉眼间满是戾气,分明还在压着火,锐利的目光落在掌柜身上,重重的哼了声。
叫掌柜吓得又是一哆嗦,赔了笑脸,又连忙转过身,压着声音,对着小二们连声吩咐;
“快,快些去问问有没有客人愿意让出来雅间的?多给些好处,多说些好话,快快去!!”
小二们纷纷‘诶’了声,成鸟兽状飞快的散开。
唯有一个小二的步伐迟疑了些,在原地踱了踱步,这会儿又迟疑的凑到了掌事跟前。
掌事朝着他上下一扫眼,压低了嗓,道:“这关头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灰衣小二谄媚笑笑,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宴焱雅间的方向,低声道:“掌柜的,那边的雅间从入座起就只点了杯下乘的茶水……不若我们重点问问?”
掌柜的闻言,眉头一松:
“才一杯下乘茶水?你是怎么办事的,将这人引到雅间去了?”
小二也委屈上了,道:
“我看那人身姿不凡,衣着也是上好的,以为是个大手笔的客官呢。”
掌柜的眼珠一转,咂摸着嘴,心下就打定了主意。
身姿不凡但身无财宝,多半是苦修的散修,没什么钱财,说不准境界也不高。
敲打敲打,再多拿点钱打发了,应当也不会多生事端。
“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引路去啊。”
小二立马应声而去,掌柜又转头躬身陪着笑,顶着鬼君冷飕飕的目光,转身一溜烟的跟着小二一起去了。
宴焱将他们二鬼的窃窃私语都听在耳里,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不置一词。
事关性命,掌柜的行动自然很快,步履匆忙,很快二鬼便行至了宴焱的雅座前,站定,象征性的叩了叩门。
“客官,小的能否有一事相商?”
言语倒是客气,只不过动作一刻不停,没等宴焱应声,就不容分说的推门而进。
掌柜打头儿进去,站定,象征性的朝宴焱拱了拱手。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宴焱面前那盏尚未饮尽的茶水上,再一探宴焱的气息,眉间又松三分。
不过是个筑基初期的散修!
只是他面上装得好,流露三分难色,道:
“客官,您有所不知,小的雅座里头需要点满三千中品灵石的茶点方可续座半个时辰。您方才坐了约莫一个时辰,须得要六千中品方可继续坐下去……”
掌柜的说话貌似恭敬,但里头藏了不少门道。他作为经营多年的老滑头,还是留了一手,这会儿是在试探宴焱的底细呢。
若是真的富贵大家,他们得罪不起的角色自然不会为了区区六千中品而让出好座。但如若真如小二所猜测,不过是个金絮在外的穷酸户……
那便由不得他赶客走了。
宴焱也是个聪明的,一眼就看出掌柜这滑头是在试探自己。
帷幕底下的眉梢一挑,倒也没生气,只是不慌不忙,慢悠悠启唇道:
“小二送我入雅间时,倒没提起这茬。”
掌柜闻言,嘴角扯了扯,心头打定了主意这是个爱啰嗦的穷酸户,付不起钱,这是要讲理了。腰板儿也挺直了些,道:
“万典茶楼向来有这规矩,客官到这鬼市四处打听打听——何人不知?”
“是么?”
宴焱放下瓷杯,不疾不徐的抬眸,视线越过白色飘扬的帷幕,落在掌柜的身上。
不知为何,分明是一介穷酸散修,宴焱的目光却有如实质,掌柜被他这么轻飘飘的一扫只觉得浑身发毛,喉头滚了滚,要赶客的话语半晌也发不出来。
下头的比斗愈发激烈了,上头的气氛却诡异的沉默着绷紧。
掌柜的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只是简单的赶客,却踟蹰着拖沓了几回,也没能说出口。
掌柜不说话,宴焱也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视线大大方方的落在掌柜的身上,等着他如何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掌柜的后背不由得也出了一身薄汗。
这时,外头赫然又响起沉闷的脚步声,伴随着鬼君随从尖锐的吆喝,骤然刺破了雅间中紧绷的宁静。
是鬼君等不及了!
掌柜的心头一跳,唇间一抖,脑子里骤然清醒过来,恨不得甩自己几个巴掌。
怎么会被一介散修吓成这样?
掌柜一咬牙,把嘴里的话全都一骨碌全说了出来:
“那便请客官出去吧,小店雅间需要营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意坐的!”
他说完这话,就去瞧宴焱的面色。心里打点好了,若是宴焱识时务走了最好,不费时间。若是宴焱发怒,反正一介筑基初期的修士,找几个打手便拖下去,也费不了多少时候。
宴焱把掌柜的小九九都看在眼底。他倒是不在意掌柜的如何看待他。眼下时间要紧,若是万典茶楼不欢迎他,他自还有别的去处。
这笔帐,日后再算也不迟。
慢吞吞的呷了最后一口茶,宴焱故意拖着掌柜紧绷的神经,轻轻笑道:
“既如此,那在下就不多留了。”
他这么说着,手下茶杯一放,眼见着就要离席。
可下一秒,原本紧闭的隔门却被人暴力的破开——
嘭的一声巨响,木门骤然四分五裂,是一柄青铜长戟刺破了门扉,凌厉逼人,赫然是‘铮’的一声钉在了掌柜的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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