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彻闻甚至没办法确保,几十年后,乐书乾会不会忘记年少这些情谊,突然对沈家发难。毕竟异姓王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帝王的心腹大患。
又何况,如果乐书音真过继了他们的孩子,别的沈彻闻并不肖想,但至少能保证,至少大燕三代帝王以内,西平王一脉都能高枕无忧。
可是……
他又凭什么提前假设书乾哥登基后会狡兔死走狗烹,凭什么不信任他,却敢去信任乐书音可以不计自己曾是太子党的前嫌厚待沈家?
“说到底,不过还是那句话。”沈彻闻说,“你信任乐书音,而我信书乾哥。”
周贺丹抬起头,眼神死死盯着沈彻闻问道:“所以说,你选第二条路了?你要永远被我关在这里,直到死的那天?”
沈彻闻笑笑,伸手摸了下周贺丹冰冷的冠发:“我也很好奇,如果我永远回不去原本的时空,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周贺丹起身,咬牙说道:“好,那你就永远呆在这里,验证你的好奇心。”
沈彻闻躺到床上,枕着双臂说道:“无所谓,你关得住现在的我,却永远关不住那个在十年前的我。”
第65章 庶安五年
周贺丹转身走了。
他知道自己没办法跨越时空, 去警告十年前的自己提防沈彻闻的所作所为。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想方设法困住现在的沈彻闻,让他不要再继续下去。
他原本并不想出手干预沈彻闻的,只是他比自己预料中聪明, 查得太快了, 短短四五天, 沈彻闻已经发觉了兄长与陛下的关系,彻底发现真相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等沈彻闻查清一切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就永远不会再亲密无间。
可能失去沈彻闻的恐惧令周贺丹走出屋子后依然浑身发抖。他像是坠入了冰窟般抱紧双臂,蹲在廊下不断颤栗着。
接近临月的肚子令他无法再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他也很难长时间支撑沉重的身躯,精疲力竭般靠在墙边, 失着神。
直到阿澜走过来想要扶起他,周贺丹才回神。
“大人。”阿澜说。
周贺丹摸着额角,朝她笑了笑:“我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我只是不想看到他受伤。这是我唯一能保护他的办法了。”
阿澜无法评价主人的做法,她的职责是听吩咐做事,而评判周贺丹的行为正确与否这种事,轮不到她来说。
沈彻闻强装镇定地与周贺丹说完话, 等到周贺丹离开后, 他就开始装不下去,心急火燎地拽着腿上的铁链。
他肯定不能一辈子困死在这里。虽然他之前担心过自己会被迫陷入类似境地, 因此专门嘱咐过乐书景, 如果发现自己不见了一定要来找,可是谁知道乐书景会怎么行动。
万一他光明正大跑到王府,问自己去了哪里,周贺丹肯定可以编造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出来。
似乎能靠得住的也只有自己。
但沈彻闻用力拽了拽脚上沉重的铁链, 心里生不出来半点儿希望。
目前最有可能的办法就是想办法从屋外把铁链固定的地方给撬开,但这样还是没办法把固定在脚上的一端给打开,想离开只能拖着锁链。
这可是几十斤的铁链子……沈彻闻想了一下这个场景,登时觉得五雷轰顶,别说离开王府,就是走出院子都得被府里下人们围观。
身处十年前的自己,难道能想出来什么好办法,在不残疾的前提下把自己给救出来吗?
沈彻闻一时有点儿万念俱灰,直直栽到被褥上,闻着被子上属于周贺丹的残存气息,心里气他气得要命,但又没办法真拿他怎么样。
如此在房里困了三四天,沈彻闻哪怕沐浴都被要求在卧房里完成。
周贺丹每晚都过来,似乎也不怕沈彻闻生气,装作无事发生一样,温柔体贴地询问着沈彻闻习不习惯,有没有什么需要额外添置的东西,让他尽管开口。
沈彻闻瞧着周贺丹光明正大的样子,心说这是自己家,怎么现在搞得像寄人篱下。他不悦问道:“你就不怕乐书音问起我去了哪?”
周贺丹侧卧在他身边,过了七个月,平躺会令他呼吸不畅,只能侧卧缓解胎腹带来的压力。
周贺丹搂着他的腰,语气带着困倦:“不怕。你是我的人,我想对你做什么,他都不会管。”
“要是边关打仗了,他能也由着你把我关在这里?”沈彻闻问。
不是沈彻闻自负,他得了沈家老爷子的真传,在带兵打仗一事上得心应手。想来十年后的沈王爷更是大燕的股肱之臣,离了他,乐书音不至于说无人可用,但到底也缺了左膀右臂很难得心应手。
“别担心,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就把自己和你拴在一块,我们一起上战场,陛下会同意的,你放心。”
沈彻闻暗骂了一句疯子,乐书音果然不是什么正经皇帝。
又过了几天,傍晚的时候,沈彻闻百无聊赖坐在窗边看夕阳,随后就看见了乐书景的脑袋从窗框下头冒了出来。
……总觉得这个场面之前在哪见过。
“你怎么进来的?”
乐书景托着下巴:“迷丨药。”
“你没给周贺丹用吧?”沈彻闻下意识问道。
乐书景眯着眼睛,慵懒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他?”
沈彻闻瞪了他一眼,乐书景无可奈何说道:“放心,他应当进宫了,不在府里。”
乐书景拿起来顺着窗子伸进去的铁链,拽了下,忍不住笑起来:“真像是栓狗用的,还得是藏獒才用得着这么沉这么粗的链子。”
沈彻闻早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来象牙,追问道:“你光人来了,我这链子解不开怎么办。”
乐书景转身进了屋,手里还抱着一个坛子。
“放心,十年前你找到过我,我研究了很久,打算换个思路。”
“什么?”
“既然解不开链子,就不解了。”乐书景在铁链上踢了一脚,“从离你近一点的地方吧铁链给弄断不就行了。等办完事,你求着周贺丹再给你拿钥匙解开。”
也行吧,沈彻闻想,腿上套个铁环比拖着个长链子要好。
“所以你打算怎么弄断?”
“十年前你给了我一个削铁如泥的宝剑。”
沈彻闻听着打量起乐书景,他身上怎么都不像带着宝剑的样子。
乐书景摊手:“我这不是不知道宝剑得保养嘛……”在屋里放了十年,拿出来,别说削铁如泥,锈得连纸片子都划不开了。
“肯定是你不舍得给我好剑,我在父亲的库房里见过几千年前的剑,还能照见人影呢,你这玩意竟然十年就绣了。”
“那没有剑了怎么办?”现在现找也没办法这么快找到一把合适的剑。
沈家倒是有好兵器,但自从有了阿南,怕小孩子顽皮伤到了,于是全都收进了库房里。沈彻闻刚来时还纳闷了一下,问了周贺丹才知道前因后果。
此刻要是让乐书景去看守严密的库房偷兵器,不出一炷香就能被捉拿归案。还不如让他拿个锣,一边敲一边告诉府里所有人,你们王妃把王爷给锁了,我现在要把他放出来。
但周贺丹身后有皇帝撑腰,就算乐书景能用这种办法把沈彻闻放出来,也不能保证转头皇帝再帮周贺丹把他关回去。
乐书景拍了拍自己捧来的坛子,胸有成竹说道:“特制王水,比寻常的还要厉害几十倍。”说完掀开坛子,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你确定?”沈彻闻捏着鼻子往坛子边上瞅了眼,登时觉得熏眼睛,生怕乐书景不干人事,没泼到链子上,反而废了自己一条腿。
“我确定,快点吧。等你家王妃回来,咱们就没办法了。”
沈彻闻在成瘸子和当狗之间反复摇摆,最后还是让乐书景用了他秘制的王水。
铁链从离沈彻闻脚踝三四寸的地方断开,沈彻闻拿水在断口上冲了冲,才叫着乐书景离开。
“咱们该去哪儿?”沈彻闻问。周贺丹不按常理的操作打乱了他原本循序渐进的计划,这几天全都在愁着该怎么出去,根本没有闲心去细想自己出去以后要做什么。
留给沈彻闻的时间很有限,他必须要在周贺丹发现自己不见并求乐书音出手阻拦前拿到突破性线索,足够让身处天授十四年的沈子鸣推理出前因后果确认陷害乐书乾的凶手。
“去找我三哥问问吧。”乐书景说,“他被关进宗正寺这么久,还没去见他。”
沈彻闻心说确实如此,他都快要把乐书和给忘了。
因为乐书和到底是乐书音的亲弟弟,就算谋逆犯上,说到底还是家事,乐书音没办法像处置冯家人一样把他给处置了,只能把他一家老小,连带被废的小皇帝一起扔到宗正寺里。
宗正寺的管事官员见着是乐书景和沈彻闻过来,并没有阻拦,毕竟对外沈彻闻是勤王救驾的大功臣,乐书景又是皇帝仅剩的兄弟,都是得罪不起的角色。
只说需要记录一下,日后若是陛下问起来,还得呈给陛下审阅。
于是沈彻闻没什么波澜地再次见到了这个时代的乐书和。
乐书音只是把他关着,限制了自由,但并没有苛待他,他看起来衣衫整齐,冠发也束得很工整,只是看见沈彻闻的时候,眼神中散出难以遮掩的恨意。
沈彻闻想,他在恨自己什么?
沈彻闻始终记得在某个未来里,乐书和教唆小皇帝杀了阿北。如果说恨,也只有自己恨他的。
这么多年,自己对他何尝不是真心相待,他凭什么恨自己?
“你们两个是来看我笑话的?”乐书和冷笑,自顾自说起来,“笑我不自量力,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乐书景气急,只恨自己隔着栏杆揍不着他,只能质问道:“难道不是吗?”
“咱们都是父亲的儿子,凭什么乐书乾能得到,乐书音也能,就我不能?当初如果没有我爹家的资助,父亲凭什么得到天下,他却背信弃义,登基后什么都没有给我爹。
“我只是想拿回,本就应该属于我的东西。”
沈彻闻失望地看着乐书和,问道:“当年你不是说过,你不介意,不想要的吗?不是说过,日后书乾哥做明主,书音做贤王,你就逍遥自在,万事不理。可是你如今……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第66章 庶安五年
“我变了吗, 沈子鸣?”乐书和淡漠地瞧着沈彻闻,“到底是我变了,还是你们一开始就对我抱有了虚假的期待,我才不得不讲违心的话, 做违心的事?”
乐书和的话, 让沈彻闻忍不住产生失落情绪。
原来都是违心的……
“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兄弟。”沈彻闻说, “是志同道合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可你却让人杀我。”
乐书和斜了他一眼,发出不屑的哂笑:“沈子鸣,我是乐家人,是你的主子,从来不是你的兄弟。如果不是看在你有手里有点兵权的面子上,凭你也想跟我称兄道弟?”
沈彻闻终于彻底死透了心, 开始不得不相信,他的挚友,并不是半路上突然消失,而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他像个傻瓜一样被骗得团团转。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已经打算争储位?”沈彻闻问。
乐书和坐在简陋的木板床上,抬头看了看监牢高悬的窗子。外面那样黑,漫漫长夜似乎永远不会有尽头。
“我凭什么不能争?当年父亲娶我爹时,许诺冯家, 等他坐拥天下, 要与爹爹共分天下。他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我爹, 我舅舅,都轻信了他。”
那时天下动荡,乐宿齐刚刚凭借岳丈王家的势力起兵,麾下将士加一起还没到一万, 实在不值一提。
冯炤澜才十七岁,在返乡途中偶然出门遇到兵乱,被乐宿齐救下,一路护送着回了故乡。
烂大街的桥段。冯炤澜对英武不凡的乐宿齐一见倾心,乐宿齐此时又刚死了发妻,冯家抵不住幼子央求,又看中了乐宿齐人品非凡,于是两家联姻,本就富可敌国的冯家出资帮助乐宿齐夺取天下。
乐宿齐朝冯炤澜许诺,日后无论自己能走多远,能得到多少东西,都有一半是冯家的。他永生永世不忘冯家的恩德。
这是冯炤澜原本知道并深信的。
乐宿齐凭借岳丈王家势力起兵,但王家势力错杂,族内相斗,无法给予乐宿齐全力支持,不久后发妻难产而亡,两家的姻亲更是摇摇欲坠。
恰逢此时,乐宿齐偶然救下了冯家的小少爷。
冯家是皇商出身,富可敌国,却因是商人地位不高,一心想要找到机会光耀满门。
乐宿齐看准了这一点,故意与冯炤澜接近,趁机求娶,顺利得到了冯家的鼎力相助。
他花言巧语骗了单纯的冯炤澜,巧言令色取得了冯家人的信任。并很快与冯炤澜生下了共同的血脉,令姻亲关系更加稳固。
这是冯炤澜在很多年后自己想明白的。
乐宿齐没有分给冯家半壁江山,甚至连后位都吝惜给冯炤澜。
冯炤澜花了大半生,才发觉,自己的枕边人,是个没有感情的空壳,所有的浓情蜜意,都是他的演技。
可他又是那么爱他,丢不掉,放不下,舍不得。
冯炤澜只能一边恨他,一边爱他。
乐书和在虚假的父亲与扭曲的爹爹膝下长大,自然也是虚假与扭曲的。
“这一切都是冯家应得的,没有冯家,乐家哪来现在的荣华富贵?我才应该是太子,是大燕唯一的继承人。可是父亲,他太偏心了,他眼里心里只有大哥一个人。”
沈彻闻听着,甚至无端想要赞同乐书和。
陛下实在太……太薄情,太冷血。
怪不得奉安公说,乐宿齐这个人被他自己亲手抹杀了。乐书和口中的乐宿齐,比起活人,更像一个被复仇吞噬的行尸走肉。
他被奉安公辜负了,于是为了报自己的仇,辜负了王家、冯家这么多人。
乐书和冷笑起来:“一个连生母身份都不知道的野种,凭什么能继承父亲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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