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嘞,就等您这句话了。那我可今儿就出门了。”沈天星得偿所愿,一张脸都要笑出花来。
沈彻闻摆手,让他赶紧走。
这会儿离开也是好的,因为之后会怎么样,沈彻闻也说不好。
走回卧房,沈彻闻心里还是忍不住打鼓。毕竟被关在这里有小半个月,瞧见院门沈彻闻都开始发憷。
院里没人,沈彻闻进了主屋刚想关门,冷不丁就瞧见周贺丹坐在小榻上,面无表情地发着呆。
听见有人进来,周贺丹才缓缓抬头,分明瞧见了沈彻闻,脸上却仍然没有变化,也没主动开口。
“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沈彻闻没来由地紧张。
“说的?没有。”周贺丹淡淡说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怎么会。”沈彻闻不知道怎么说,甜言蜜语说出来总让他不自在,于是一低头,指了指脚腕上的锁扣,“这玩意你还没给我解开,我哪能跑了呢。”
“好,我给你解开。”周贺丹拖着笨重的身子站起来,掏出随身带着的钥匙,在沈彻闻面前缓慢地蹲了身。
沈彻闻慌张地弯身,想扶起他:“我自己来就行。”
“我来。”周贺丹坚持道。他拿着钥匙,手有些颤抖,对了几次锁眼才把钥匙插上,随后咔嚓一声,禁锢沈彻闻的锁链彻底打开。
周贺丹像脱了力一样,扶着小榻起身。他按着肚子,深吸了好几口气。
“你,你怎么了?”沈彻闻问。
周贺丹不答,只是自顾自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休了我吗?”
第68章 庶安五年
“你要休了我吗?”
周贺丹的话方一出口, 沈彻闻就瞬间六神无主起来:“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你离开一趟,想必搞清了更多事,否则不会轻易回来。”周贺丹说,“既然知道了, 我们难道还能回到从前?”
“我从没有过这种念头。”沈彻闻阻止了周贺丹毫无边际的猜想。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能显得更真心实意, 于是握紧了周贺丹的手:“不管你做过什么, 都不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保证。”
周贺丹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沈彻闻。
沈彻闻心凉了半截:“难道你不信吗?”说实话他有点心寒,不能接受自己不计后果跑回王府,周贺丹却无法回应给自己同等的信任。
周贺丹摇头:“我不是不信,只是害怕。”
周贺丹的回答让沈彻闻的心情变好了些许,他问:“害怕什么?”
“害怕这是我的一场梦, 明日一早睁开眼,你失望地看着我。我就什么都没了。”周贺丹说着,身体再次抖起来,“我知道,自己原本什么都不配有。当年是我贪心,从二殿下那里把你抢了过来。”
“当年明明是乐书音设计——”
“不,他那也是为了我。”周贺丹眼中涌出泪来, “是我, 觊觎你,窥探你, 他只是想方设法在成全我。”
“不对, 他是在算计你。他利用了你。”沈彻闻攥紧了周贺丹的手,看着他眼尾扑簌落下的泪珠,凑近了些,轻轻地将那些水滴吮丨吸掉。
周贺丹抖了下, 闭上眼睛坚持道:“他没有算计我。”
“我今天去见了乐书和,跟他聊完,我弄明白了很多事。乐书音不想跟我成亲,但他违拗不过皇帝。”沈彻闻说。
周贺丹睁开眼,看着沈彻闻,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反驳。可他始终没有说出口。
沈彻闻继续说:“他利用你对我的感情,或许他也早就看出来我对你的感情,所以故意设计了画舫那一夜。我想,即便我后来没有跑过去求陛下改换婚约,他也会把阿南搬出来让皇帝给你我赐婚。
“我不知道陛下坚持让我和乐书音成亲的全部理由,但他早知道了乐书音不会同意,他所有的计划都会成泡影。你的存在让陛下动摇了逼迫乐书音点头的念头,他与乐书音各退了一步。”
“他费尽心思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周贺丹问。他似乎是在询问,可沈彻闻却觉得,乐书音的目的周贺丹不可能全然不知,他与其是在询问自己,不如说是在引导自己,引导自己往更深的地方想。
或许秘密背负久了,也让周贺丹喘不过气。
“为了我手里的兵权。”沈彻闻自嘲似的笑起来,“他想要我的兵权,却不想拿自己来换,所以推出来你,让你做他的兵符。”
周贺丹竭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追问道:“告诉我,你知道了多少事?”
沈彻闻:“不是很多,半蒙半猜。我猜当年太子谋逆,就是乐书音用了你这枚兵符。”
找谢青鸾确认过后,沈彻闻就几乎已经笃定,那天晚上让谢青鸾调兵的手令,是周贺丹伪造的。
或许是乐书音先找人模仿了自己的笔迹,编造出了从不存在的手令,之后周贺丹找到时机偷用了印信。
原来背叛自己的人,是枕边人。
沈彻闻想,二十九岁的自己知道这些吗?
来自十年前的信件里,说了画舫一夜是乐书音有意设计,说了太子是最后见到阿青的人,说了乐书音认为是太子杀了阿青,甚至提醒了沈彻闻记得找谢青鸾再确认一遍当年调兵的手令,却唯独没有提周贺丹半句。
但自己都能猜到的事,沈子鸣猜不到吗?
他是怎么想的呢?
沈彻闻想不出来。
又随即醒悟。
沈子鸣就是自己,自己所想,就是他的意志。
他不介意,甚至不在意。因为他笃定,他可以把所有的一切一一抹除。
周贺丹却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我输了,你知道了我们不想让你知道的一切,我已经再阻止不了你什么了。”
“告诉我,为什么?”沈彻闻问。到底为什么要陷害太子,为什么要孤注一掷。周贺丹与乐书音,还有没有瞒自己其他的事。
“我们出去吧,我带你去个地方,到那里,我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周贺丹说。
沈彻闻没有拒绝的可能,只是夜深露重,周贺丹想去哪?
会不会是个陷阱,他找了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想把自己永远关起来。
怀疑的念头不过转瞬,沈彻闻还是跟着周贺丹一起走出了主屋。
阿澜前去备车,沈彻闻与周贺丹并肩站在廊下等候,雪团和墨汁两只猫你追我赶跑回院子,瞧见主人后放慢了脚步,讨好似的围在两人脚边蹭了蹭。
周贺丹低头瞧着猫,肚子挡在这里蹲身也不容易,沈彻闻随手把白色的抱了起来,凑到周贺丹面前。
周贺丹伸手摸了几下雪团的头,雪团眯起眼睛,慵懒地叫了一声。
沈彻闻放下雪团,还想换墨汁,周贺丹却说:“算了,先出门吧。”周贺丹不确定沈彻闻知道一切后会怎么想,但他已经没有逃避的余地。
阿澜没叫马夫,她架着车,把两人带离了王府。
沈彻闻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发觉他们正在往曾经的二皇子府的方向过去。
夜晚的二皇子府显得格外荒凉。
一阵夜风吹过,蝉鸣乍起。
“来这里做什么?”沈彻闻疑惑问道。他记得周贺丹上次与自己一起过来时的场景,记得那诡异的正殿,殿内供奉着的不明物体,以及周贺丹口中低吟的佛经。
沈彻闻在军营里呆过的人,从来不惧鬼神,可浓墨色的夜泼在雕栏玉砌的皇子府前时,他还是不知来源地感到一阵发慌。
阿澜前去叩响了门。
夜色已深,出来开门的是个小沙弥,见着是西平王府的马车,立刻匆匆转身把上次沈彻闻见过的老和尚叫了出来。
这次老和尚与沈彻闻上次见到的神色完全不同了。老和尚满面笑意,半点不责怪他们半夜叩门,也不问缘由,欢天喜地把人迎进来。
“王爷,王妃,你们是打算去哪个殿,我叫弟子们把烛火点上。”
沈彻闻看向周贺丹,周贺丹摆手:“不必了,我们就去主殿,有长明灯就好。你们去歇息吧,我同王爷说会话,不要让人靠近。”
老和尚连连称是,让小沙弥挑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将人送去主殿。阿澜守在殿外,只有沈彻闻与周贺丹进了殿内。
“你知道这里供奉着什么吗?”周贺丹问。
沈彻闻看着眼前高大的琉璃塔,完全答不出来。
他记得上次来时,隐约能看到塔顶供奉着什么,但这次夜色深了,长明灯的光亮有限,沈彻闻彻底看不到塔顶的东西。
他只能在幽暗的灯火里凝视着周贺丹的脸,等他讲出问题的答案。
周贺丹点了香火,托着沉重的肚腹跪在软垫上,叩了几下头,而后凝视着琉璃塔的最顶处说道:“供奉的是我哥和侄儿的肋骨。陛下从他们的尸骨上取下的,亲手放在了这里。”
数不尽的高僧日夜供奉,他只求他的妻女在来生得到此生未能触及的幸福。
“陛下之所以开始信佛,是因为老和尚告诉他,佛家是有轮回的。”
乐书音曾经什么都不信,但他现在日日念着经文,不求今生,只修来世。他希望来世能与妻女重逢,哪怕只是他们漫长人生中擦肩而过的路人。
佛告诉他,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可他想,哪怕只是虚影,他也要竭尽所能,再见他一面。
今生不行,就求来世,来世见不到,便再一世。生生世世,他总要见他一面,把想说却未能讲出口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他。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沈彻闻问。
“当年?”周贺丹说,“当年,乐书乾就在这里,杀了我哥和侄女。我们做的一切,不过是让他一命偿一命而已。”他又开始发抖,明明不冷,可他控制不住在发抖。
风从窗子的缝隙钻入空荡荡的主殿,长明灯变得忽明忽暗。周贺丹轮廓分明的脸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出了几分诡谲。
“这里面应当有什么误会。”沈彻闻从十年前的信里早知道了这个误会,可从周贺丹口中听到时,他还是忍不住心急了,“你为什么笃定是书乾哥害了你……害了大哥。”
“我哥去世那天,只有他来过这里。他离开后不久,我哥就被发现……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他有什么动机,他凭什么那么做?”沈彻闻追问。
“先帝的授意。”周贺丹嘴角一点点勾起诡异弧度,“我哥是皇族的污点,他奉先帝的命令处理掉我哥,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的事。当然,也可能不是先帝的意思,是他自作主张。”
周贺青什么都没做,可太监的身份,就已经成了他的原罪。太子为了维护皇族的颜面,杀了他再正常不过。
“书乾哥没有!他明明是想帮他们!”
“狡辩。小王爷,我说过,你这个人,实在太容易相信别人。”周贺丹说,“你被乐书乾道貌岸然的样子给骗了。他杀我哥,害我侄儿,所以他与先帝父子离心,众叛亲离,死在东宫,全都是他的报应!”
沈彻闻见自己的反驳不仅没有起到丝毫效果,甚至让周贺丹越发防备自己,于是放弃了解释,朝他问道:“好,我们先不争到底是不是书乾哥干的,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69章 庶安五年
那天的事, 周贺丹没有亲眼瞧见,而乐书音则情绪失控到根本无法讲述,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燕台意私下告诉周贺丹的。
那天原本是乐书音的生辰。
乐书音当时与皇帝就周贺青的去留互不让步,乐书音想借着生辰, 再好好求求父亲, 无论如何, 至少要让周贺青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他不能离开周贺青。
离府前,乐书音怕周贺青担心,只跟他说进宫给父亲请安。
“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带给你。”乐书音说。
他性子冷清,就算是对着周贺青,说话也是冷冰冰的, 听不出来感情的起伏变化,可这已经是乐书音能做到得最温柔的极限了。
“给我带荷花糕吧。”周贺青靠在乐书音身前,笑容温和,语气带着一些娇纵,“我想吃鹤云斋的荷花糕了。”他从前与乐书音相处并不这样,两人先是主仆后是情人,周贺青对乐书音, 总是顺从且毫无索取的。
可周贺青知道皇帝容不下自己, 自己在乐书音身边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似乎已经认命般, 放弃了半生的谨小慎微, 开始学着朝他撒娇,把自己真正当成他的情人。
“好,鹤云斋的荷花糕,我记得了。”乐书音不喜欢吃甜食, 对周贺青情有独钟的荷花糕也兴致尔尔,他甚至说不出是什么口味的。
周贺青为乐书音整理好衣袍,乐书音握住他徘徊于自己衣角的手:“我不会送你走的,你放心。”
“我信你。”周贺青带着微笑。
乐书音手掌下滑,落在周贺青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有些不舍,但还是说:“好好养胎,等我晚上回来,咱们一家好好给我过个生辰。”
周贺青应声,红着脸催他离开。
乐书音仍是恋恋不舍,在他嘴角落了一吻,才叫着燕台意一起进宫。
最寻常的分别。
不过几个时辰。
不过几里路程。
不过几道宫墙。
乐书音在御书房外跪了大半天。
艳阳高挂,汗流浃背,守在外头的太监和侍卫们都暑热难耐倍感煎熬,可乐书音依旧跪得笔直。他的腿早已经没了知觉,眼前发晕,只是咬牙坚持着。
他不是个受宠的皇子,母舅王家也没冯家那样大的势力,他从来没朝自己的父亲讨要过什么,与周贺青相伴一生,是他唯一想要的。
但皇帝并未理会。
父子二人隔空较着劲,谁也不愿意让谁。
直到太子带着太医出现。
太子给燕台意递了眼神,让燕台意把乐书音扶起来,叫太医好好给乐书音的腿上敷药,而后他一个人进了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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