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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棹(近代现代)——CISI

时间:2025-07-07 09:19:09  作者:CISI
  父亲热情地迎上去,给哥送上水和毛巾,笑得那样慈爱。
  叔侄俩不知在说什么,父亲脸色微变,很快拍了拍哥的肩膀,将笑容焊死在脸上。
  平日里父亲对他也是和颜悦色的,可他不禁想起父亲因自己做花灯而盛怒的情形,幼小的心灵得出简单的判断,做花灯是不对的,划龙舟才是对的,是这样吗?
  他看龙舟队的队员划得卖力却不费力,就像哥也随口说过,划龙舟是很简单的事情。
  他想当然地觉得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那艘湖绿色的龙舟在向他招手,他甚至还在傻兮兮地笑,在无人在意的河边爬了上去,直到那一刻都还是顺利的。
  他执起船桨,插到水里划,船身纹丝不动。他用力,再用力,浑身都在使劲,龙舟颤抖,瞬间开始失控。
  坚硬的船木变成一摊烂泥,他是被打上岸濒死的鱼,徒劳地打挺,抵不过天命。
  翻船的瞬间,他还在尽力扒住船身,爆发出求生的意志,尝试挽回局面,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煲船啦!煲船啦!”
  “有人煲船了!是个小孩儿!”
  很令人觉得耻辱的呼叫声,他不断地向河里坠,嗅到铁锈似的血腥味,清晰地听到岸上的慌乱声。
  某一刻,他甚至想过,他为什么没有溺死在那一天?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那些事了?
  他很快被救上岸,旋即被送到医院,因凝血功能障碍而流血不止,需要输血。
  哥的血液注入他的身体,代价过于高昂,要他与哥分别。
  大伯也是在那一天得知哥是O型血,这并不符合血型的遗传规律——AB型血的大伯和B型血的大伯母是生不出来O型血的孩子的。
  他痊愈出院的同时,大伯收到了邮寄过来的鉴定证书,是压垮多病的大伯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伯沉疴发作,爷爷心急晕厥。
  短短数日里,何家接连三人入院。
  大伯更是一病不起,没能熬过那个夏天,遽然离世。
  父亲长出不少白发,却从始至终没有落泪,沉默而坚强地操办葬礼,亲力亲为,即便是母亲和姑姑他也不肯假手。
  老宅挂满了白色的丧幡,满目都是哀戚的,他这个“罪魁祸首”旁观全程。
  父亲不准大伯母和哥哥前来吊唁,他也短暂地失去过自由,不被允准出去见哥。
  仿佛只在一夜之间,哥从何家的骄傲变成人人喊打的野种——他甚至查阅了很久字典才知道“野种”是什么意思。
  他隐约感觉到家里发生了什么变动,憎恶自己的弱小与无知,什么都做不了。
  大伯的葬礼当日,从小风光无限的哥前所未有地狼狈。
  哥突破众人的阻拦,摆脱父亲的推搡,一路跌跌撞撞地闯进灵堂,跪在地上重重叩头,磕得头破血流。
  他整个人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只知心疼哥,爬过去拉扯哥。
  下一秒,他就被父亲强势推开了。
  父亲又去拽哥的衣领,把哥和大伯母向外赶。
  明明那么喜欢哥的父亲竟会对哥恶言相向。这是很糟糕又痛苦的一段记忆。
  “滚出去!还有脸过来?!害我们何家还不够吗?我让你们滚出去!”
  “他是我爸,我来拜我爸,凭什么不行?!”
  “他不是你爸!你不配当他的儿子,你是那个扑街货的种!脏了我们何家的门槛!”
  漫长的拉扯与争执,哥被关在门外。
  父亲隔门怒骂。他要帮哥打开家门,父亲只用一只手就死死地拴着他。
  他疼得大叫,父亲还在骂,门外的哥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一地鸡毛。
  那年,他九岁,哥十四岁。
  台风登陆沿海,向北偏移,南海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整个潮南亦下起雨,昏天黑地,漫长煎熬,望不到尽头。
  那辆雨夜里的红色出租车内播放着电台广播。气象台发布预警,多个地区遭受波及……
  何家浩的房间凌乱不堪,与哥有关的留影皆被销毁。
  他拼死保下最后一张合照藏起来,仍无出门的权利。
  他选择出逃。
  他在暴雨夜从阳台跳下去,麻木一般丧失了对疼痛的感知。
  他看到大伯母在催促哥上车,他冲上去拽着哥的衣角死死不放。
  冥冥之中,像是收到命运的指示,哥一定要走,他挽留不住。
  那瞬间不知怎么想的,他天真又急切地追问:“哥,我送你的灯呢?带它一起走,让它陪着你,好不好?”
  哥没有回应,而是放开了他的手。
  车门被重重带上,车驶向黑暗的远方。
  远方到底多远?总之,是九岁的他无法追逐到的。
  起先,他还能通过车窗看到哥空洞的神情,随着车子提速,他追不上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原来越远,他只能一遍遍徒劳地喊着:
  “哥,你别走……”
  当台风过境,连雨终焉,风和日丽的天气终于露面,哥已彻底离开西樵,一走就是八年。
  这些年,何家浩把美好与痛苦交织的回忆一次次打碎又拼凑,就像将自己一次次分裂又聚合。
  痛苦永远清晰,美好却鲜少光顾,即便回想起来也无法弥补他内心滔天的愧怍。
  毕竟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九岁的少年,吃到一块糖就能开心一整天。
  何家浩彻夜未眠,心如刀绞,像婴儿在子宫里一样蜷缩着身躯,有痛不欲生之感。
  他无法排解,双臂环抱着,不知不觉间,指甲已经狠狠地抠在肌肤上,像抓乱一张光洁的布匹。
  生理上的疼痛迅速涌起,心痛似乎就没有那么清晰砭骨了。
  他咬紧牙根不让自己叫出声,虽然他时常会有破口大叫的冲动,没关系,他会克制得很好。卧室不知不觉地明亮起来,窗外传来拂晓清脆的鸟鸣。
  生物钟无声地提醒着他闹铃要响了。
  今天是星期一,上学日,他应该起床了。
  可他久久没有动身的意思,致力于扮演一具行尸走肉,就像两只已经麻木的上臂。
  对于生活里的全部事物都提不起丝毫兴趣,他不如就躺在这里看时光静静流逝……
  何家浩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合上的眼,很快又猝然惊醒,心跳脏剧烈跳动,神情也是恍惚的。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会迟到,快速用冷水洗脸、刷牙,唤醒自己。
  他一路跑到学校,心跳的频率始终不正常。
  他心慌,怕犯错,怕被父亲责骂,怕看到母亲失望的表情,更怕哥会因此更加嫌恶他……
  担心的事太多了,昨天的余惊似乎还在作祟,他发觉手臂仍在轻微地颤抖,人却已经抵达校门口,与一众迟到的同学站在一起。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天负责查勤的正是班主任老张。
  何家浩站在人群末尾,下意识低下了头,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看到脚下爬过去渺小的蚂蚁,那一刻,他也很想变成一只蚂蚁。
  他只要微微用力,就能把它们蹍死……
  “何家浩?!”
  老张发出诧异的叫声,何家浩的心随之提到了嗓子眼,好像要跳出来了。
 
 
第15章 
  老张的声音刚落,迟到的队伍里又发出一声惊呼,细听起来语气中还带着丝幸灾乐祸。
  何家浩双颊烧得绯红,垂着脑袋不敢抬起,光凭声音就能听出来对方是谁——陈阿福。
  他是陈俊立和陈若楠的堂弟,成绩常年吊车尾,迟到、旷课更是常事,可即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因陈家仅仅同年便有三个子女,整个西樵无不交口称赞他,羡慕他们陈家好福气。
  这都是大人常说的话。何家浩即便再不感兴趣,听了无数遍也记住了。
  老张申饬陈阿福一句,让他闭嘴,旋即走到何家浩面前。
  何家浩一夜未眠,提不起丝毫精神,木然地看向老张,等待责骂的降临。
  “何家浩啊,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何家浩微瞪双眸,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诚实地回道:“对不起,老师,我就是睡过头了。”
  他并非逞能,只是实话实说,毕竟他自己认为确实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如果眼下的状态算作不适的话,那他岂不是已大病八年?
  老张的语气写满了关心,例行说教几句:“一看你就是昨天学习学太晚了,脸色有些差啊。你这孩子,心事重,虽然上次考试退步了一点,但也不能给自己太大压力啊,有问题就来找老师。没事,先回去上课吧。”
  老张的反应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何家浩心中一热,分外真诚地朝老张鞠了一躬,兀自离开。
  身后传来陈阿福不忿的声音:“不是,老师,他凭什么不用罚站啊?”
  这自然受到老张更严格的训斥。
  何家浩根本没把陈阿福放在心上。
  这些年,他在学校一直独来独往,真正能说得上几句话的其实是陈若楠。
  陈若楠人缘好,爱交朋友,何家浩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什么都没想,伴着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步履匆忙地上楼梯。
  今天的第一节课还是数学,邱秋率先从教室出来。
  何家浩闷头快走,一到教室后门就溜了进去。
  下课时间,走廊吵闹,邱秋看他状态不太好的样子,叫了他一声,可惜声音太小,何家浩没听到,赶紧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上课铃很快就响了,何家浩神情恍惚,所见所听似乎迟缓片刻才能传达到大脑,譬如现在教室内已经鸦雀无声了,铃声还在他的脑海回荡着。
  这导致他全然无法集中精力听讲,昨天发生的事诡异地在脑海里又上演起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虽然眼下不是可以随便说话的场合,但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好像失声了,说不出话。
  明明早已被哥抬起的杠杆还压在颈间似的,他背后莫名冒出一层冷汗,哥的话还是那样清晰。
  都怪他自作自受,昨夜想了那么久,想到那么晚。
  “何家浩,你越想证明过去的错误可以挽回,越只能证明一切都无法弥补。我对你很失望。”
  错误无法挽回,一切无法弥补,哥对他很失望……他好像一直在令所有人失望。
  人生在十七岁这一年就写满了糟糕,何家浩咬紧牙关,感觉到熟悉的耳鸣又出现了。
  他低头看着失控打战的手臂,攥紧拳头试图压制,尝试到力竭……
  “何家浩?何家浩!”
  很清晰的叫喊声。何家浩猛然抬头,与站在自己面前的高老师四目相对,课不知道上了多久,他才发现这节课是化学。
  高老师年纪大、资历深,乃是同学们心中当之无愧的“灭绝师太”,是最难搞的一位老师。怪不得上课铃响起后教室里安静得那么快。
  何家浩愣愣地张开双唇,说不出话,意识到自己该站起来,双腿却像泥做的似的。
  他的双眸已经涣散,怔怔地望着高老师。
  殊不知他的这副态度在高老师眼里等于挑衅。
  威严受到蔑视,高老师直拍他的桌子,像在拍巴掌,恨不得扇在他的脸上似的。
  “终于听见了?我当三十多年老师,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学生,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就不认真听讲。你成绩退步了自己不知道吗?何家浩,我告诉你,小聪明是会用完的,勤奋永远比聪明更重要。你看看人家陈俊立,稳扎稳打……”
  他幻听到另一道声音——父亲愤怒的斥责声。
  “你看看人家陈俊立,不仅考试成绩超过了你,还会划龙舟,就我们何家没人。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
  还有更久远的记忆。
  年轻十年的父亲自信地炫耀着:“我们家树就没有不行的,龙舟划得好算什么呀?他的成绩可从小就是全校第一!确实是好福气啊,有这么个侄子给何家争光……”
  每一个字都像利刃似的凿在他心头,那一团器官已变得血肉模糊。
  何家浩小心地眨着眼睛,发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可他从来不想做什么人群中的焦点。
  不少人的学生时代恐怕都经历过这种情形——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老师责骂,老师则带着明显的主观情绪。
  何家浩无声承受,产生深深的窒息感,喉管里又散发着铁锈味。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他只知道像是有东西要涌出来了,他想吐。
  高老师还在喋喋不休。
  历来老师教训学生不过如此,从个人扫射到群体,难免长篇大论。
  何家浩倏然起身,头晕目眩,捂着嘴推开挡在面前的高老师,冲出教室,忽视身后更加愤怒的叫喊声。
  他直奔着厕所而去。上课时间的走廊空无一人,他除了不小心撞到罚站回来的陈阿福,可谓一路畅通。
  何家浩随便挤进了个隔间,顾不得地上有多脏,几乎双膝跪地,发出痛苦的干呕声,甚至忍不住用手指去扣嗓子眼,但除了口水,似乎并没有呕出什么东西。
  那种感觉像溺水,又像晕车,或者说是两者融在一起,痛苦程度加倍。
  溺水不必多说,已成了他多年来的噩梦。
  晕车他小时候也深切地体会过。清明上山祭祖,山路蜿蜒又坎坷,车已经停了两次,他还没吐完,难受到低声啜泣。
  父亲难免嫌他娇弱,哥轻声哄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旋即掏出那个老款的iPod,让他用听歌转移注意力,睡上一觉就到地方了。
  回程路上,哥贴心地买了晕车贴,将大人们认为没用的东西贴在他的耳根后,依然给他戴上耳机,让他到那呢喃轻语的世界里躲避片刻。
  其实他也觉得晕车贴没用,所以当中考取得第一的成绩后,他向父母要的奖励仅是一个属于自己的iPod,但那时已变成怀念与追忆了……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状况下想起一件美好的往事,那些尖锐的话语随之消弭了。
  总算回过神来,何家浩用手背狠狠揩了下嘴巴,低头看到自己跪在脏兮兮的地面上,校服也蹭上了污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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