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浩极力想要做得更好,错误地赔上全部力气,累得实在是有些脱水,忍不住打断陈龙安,轻声呼救:“阿龙哥,水……”
“我给你拿去,休息吧,别急。龙哥罩你,肯定给你教明白了。”
“好。”
“你倒是听话。”陈龙安轻声嘀咕着,心想自己这是摊上了俩祖宗,愁啊。
整家武馆内就何家浩一个人虚弱地躺着,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四周学员锻炼的状况,不禁双颊泛红,勉强坐了起来。
他下意识寻找哥的身影,但扫了两圈也没瞧见,不知是何时走的。
明明只是随性的一个举动,但何家浩竭力克制还是忍不住乱想,担心自己给哥丢人了,心中十分懊丧。
他咬紧牙关,想到老师常说“笨鸟先飞”“勤能补拙”等词,深呼吸几口气,一声不吭地继续做仰卧起坐。
只有懂行的人才能看得出来,他的肩膀和双手过分用力,全是错误的,这样就算做上一百个也毫无用处。
外面存放的矿泉水被喝光了,陈龙安到库房去取,单独拎着一瓶回来找何家浩,见状停在远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没有上前去打扰,而是到处张望,悄声走出后门。
伴着吵闹的蝉鸣声,脱离了冷气的室外热浪滚滚,太阳很晒。
何家树独自站在阴凉处吸烟,身旁的墙根上放着一个红花油汽水瓶,烟灰被掸在里面。他换掉了运动装,一身白衣黑裤,简约清爽,看起来正在出神,通过窗户向里面看。
陈龙安寻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旋即恍惚一瞬,多希望他从没离开过。
这样岁月静好的画面,他就像一直都在西樵一样,仍在关心呵护着那个弟弟。
心领神会就够了。
陈龙安握拳掩嘴,低咳了一声:“喀,盯得挺紧啊。你关心人家就不能直接点?非要偷偷摸摸的。”
戏瘾上来,他学何家树的语气,“让你给他做体能测试,‘没空’‘没空’。啊,没空偷跑出来抽烟?”
何家树早已收回视线,剜了陈龙安一眼,沉默不语,看起来泰然自若,好像既没有偷窥,也没有关心,反而是陈龙安的眼神出问题了。
脸皮够厚,陈龙安腹诽道。他毫不客气地从何家树那讨了支烟,发起牢骚。
“你知道你弟的体质有多弱吗?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白长了,细胳膊、细腿的,力气都不知往哪里使,搞得身体素质还不如我家里七十八岁的阿公……
“俯卧撑做四个都费劲,胳膊抖得跟筛子似的。我怕孩子寒心,告诉他做了五个,真厉害。还有仰卧起坐,他告诉我能做二十个,一躺、一起就算俩了,有这么计数的吗?
“愁啊,你龙哥愁啊。我就说钱不会这么好赚,万事开头难……”
他边抽烟边吐槽,说话大大咧咧的。
两人之间隔着层淡淡的雾,他看不清楚何家树的脸色越来越冷,还没抱怨够呢,对方拎着汽水瓶作势要走,对此只发表一句看法——
“人是你招的,自己受着。”
陈龙安听明白了。
还护着呢,就差直接说他活该了。
不对,怎么说走就走了?陈龙安急忙阻止:“不是,你不帮我啊?说好一起干武馆呢。你弟可是咱们的优质客户,必须得重视……何家树,你干吗去?跟你说话呢。”
何家树停步,冷脸告知他:“订饭。再吵你报销。”
陈龙安立马变脸,谄媚道:“树哥,您去,我等您带饭回来哟,破费啦。”
中午十二点钟,何家浩举着哑铃练习臂力,陈龙安在旁耐心指导着。
“吸气……呼气……慢一点,注意发力,好……”
何家浩气息沉重,尽量保持着平稳的节奏,有些渐入佳境之意。
这时,靠近门口的学员朗声大叫:“龙哥!饭好像到了!”
“来了!”陈龙安叫住何家浩,“行了,休息吧,我去拿饭。”
从外卖员手里接过两个大袋子,陈龙安啧啧称奇。
不少学员看到打包盒就知道今天这顿午饭的档次明显有所提升,等到放在桌子上一一打开,欢呼声此起彼伏。
“龙哥,发财了?”
“今天吹哪门子的风啊?”
红烧牛肉、白切鸡、烧鹅、烧腊,都是硬菜,一群人见到肉眼睛都亮了,迫不及待地掰开筷子,纷纷就座。
“你龙哥啊,出门遇上善人了,非要改善咱们武馆的伙食,怕委屈了……委屈了你们啊。敞开了吃吧。”
陈龙安阴阳怪气地说,扭头一看,只见何家树双手插袋,神情淡漠,慢悠悠地走到餐桌前落座,好像这顿午餐与他全无关系似的。
陈龙安嫌弃地白他一眼,招呼何家浩。
何家浩去洗了个手,姗姗来迟。
座位已经不多了,他下意识奔着何家树去,想坐在哥的旁边。
何家树像是背后长了双眼睛似的立刻起身,挪到陈龙安的另一侧坐下。
何家浩心头一刺,尴尬地立在原地。
陈龙安已经见怪不怪了,几乎同时退开一步,给何家浩让座:“来,浩浩,坐这儿!”
何家浩碎步靠近,看到何家树又要起身,正想说自己就坐在别的地方,陈龙安果断上前,使出吃奶的力气按住何家树的肩膀:“多大的人了,吃个饭还不老实?安生坐着,真幼稚!”
何家树睨了陈龙安一眼,没再说话,抄起筷子吃饭。
何家浩这才小心地坐到他旁边,呼吸都像凝滞了似的,生怕惊扰到哥,叫他又跑了。
他偷偷地看何家树,想开口说话,但还是忍住了。
察觉到哥有抬头的迹象,他赶紧低下了头,夹了一大口米饭塞进嘴里,欲盖弥彰似的。
陈龙安的眼珠直转,把兄弟俩的互动收进眼底,替他们操碎了心,轻声提醒道:“你俩别看来看去了,夹菜啊,肉都快被抢光了。”
两人闻声同时抬头看向前方,一盒鸡腿都要被夹光了,只剩下两个。
陈龙安并不谦让,立马又夹走一个,大快朵颐起来。
何家浩快速地瞟了哥一眼,学着陈龙安的样子,欠身伸出筷子,果断把最后一个鸡腿夹起来。
何家树见状刚要放下心,低头扒饭,视野里猝不及防出现一个鸡腿,旋即看到少年白皙纤细的手——何家浩把最后一个鸡腿送到了他的碗里。
“哥,你最爱吃的鸡腿。”
何家树动作一顿,少时的光景闪过脑海,心肠不禁软了一瞬,但也是仅仅一瞬而已。
他把回忆强势地抛出脑海,夹起那个鸡腿放到何家浩的碗中,故作冷淡道:“不爱吃了。”
何家浩试图从他平静的表情中琢磨出真正的情绪,但到底稚嫩了些,还是看不懂,只想要为哥从虎口中夺食,于是又夹了一块鳕鱼。
“那吃鱼肉,补充蛋白质。”
“刺多。”何家树又把鱼肉送到何家浩的碗中,与那个鸡腿为伴。
“烧鹅……”
“不吃。”
这一次,何家浩没等送到他的碗口,何家树就抬起筷子,压着何家浩的筷子,移到何家浩的碗口。
手都没碰到,何家树略微施力,何家浩的碗里已经堆起小山了,何家树的一碗白米饭还是干净的。
何家浩不免泄气,锻炼一上午明明很累、很饿,看着碗里的肉却毫无食欲,还担心哥没有吃饱。
那些狼吞虎咽的学员发现不对劲了,心想何家树也不是挑食的人啊,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见他面色微寒,其中一个学员把牛肉向兄弟俩的方向推,试探地问道:“家树哥,牛肉吃吗?”
没等他抉择或回应,陈龙安一筷子夹走好几块牛肉,阴阳怪气:“他吃素,准备出家了,一块肉都别给他。是吧,家树?”
何家树赏他一记冷眼,什么都没说,无声吃饭。
何家浩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小九九,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乖乖地把碗里的肉都吃光了,同时还不忘偷看旁边的哥。
他一直在夹素菜,忽然像是叹了一口气或是舒了一口气,调整方向,总算给自己夹了块肉。
何家浩内敛地笑了起来。
第12章
接下来一周的时间里,何家浩每天放学都去武馆报道。
陈龙安教他如何发力,同时让他欣慰不少,知道自己是有力气的,并非看起来那么瘦弱。
他需要克服的主要困难就是学会运用力量、施展力量,并且强健体魄。
训练计划是较为基础的,尤其是陈龙安考虑到他上学日读书辛苦,强度可谓是很低了。
何家浩具备优秀的学习能力,脑子也知变通,每天放学后到武馆锻炼一个小时,不出三天就已经摸到门路了。
他跃跃欲试,想要提高强度,陈龙安始终不肯答应。
何家浩只是觉得,就像他擅长做奥数题,攻克了一道后自然就要尝试更困难的,以此类推,就像爬山一样步步攀登。
他不知道的是,健身并不能这么一言以蔽。陈龙安是在为他着想,可惜词不达意,何家浩没能理解。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心急,想要早日学会划龙舟,仿佛只要他能上船,哥就会立刻愿意与他冰释前嫌、重归于好似的。
事实有些残酷,那一周的时间里,他们讲过的话屈指可数——何止屈指可数,他单方面的发言能算数吗?
他们明明共处在一个空间,却像陌生人一样。他有时难免心生忌妒,哥宁愿和那些学员说话,都不肯理他。
难道哥就那么恨他?他每天的沟通对象只有教练——和陈龙安说的话最多。
天气肉眼可见地热了起来,夜里偶尔会短暂地下起小雨,再没有那晚的雨那样漫长。
空气里总是泛着淡淡的潮意,加之陈年的心结难解,何家浩敏感地形容那种感觉像鼻塞。
这八年来一直是这样的,青春就是一场漫长的感冒。
又一个周末,在前往武馆的路上,何家浩做了决定——今天一定要让陈龙安给他制订新的训练计划,他想要进步得再快一些。
今天武馆没什么人,也不知道都去哪儿了,何家浩一走进去就看到独自在拳击台上练拳的何家树。
他用一周的时间摸索出来,哥似乎很偏爱拳击,指节处都练出了淡淡的薄茧。
何家浩暗下决心自己也要学习,目前只能外行地猜测——哥挥出的每一拳都那么用力,似乎在发泄着什么,是旧事还在困扰着哥吗,还是有什么新的麻烦?
太多的问题得不到答案。
“浩浩,来啦!”陈龙安招呼道。
简单地热身后,私教陪伴在旁,何家浩先做俯卧撑。
他现在已经能保证做完两组,第二组的最后几个稍微有些勉强。
这会儿武馆安静得很,何家浩均匀地吸气、吐气,不肯狼狈地大喘气,强撑着一口气做完十个,旋即躺了下去,不忘抬头看陈龙安的反应。
陈龙安竖起大拇指:“不错,进步迅速啊。”
何家浩撑着酸涩的手臂站了起来,问道:“那今天开始能给我增加强度吗?我还有力气,阿龙哥,不信我再给你做一组俯卧撑。”
说着,他又要卧倒下去。陈龙安赶紧抓住他,制止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一周都不到,你就急了。我跟你说,你得循序渐进……”
何家浩明显听不进去。
陈龙安向远处发射求助信号,可惜对方像个瞎子,他得不到回应,那就别怪他强行把人拉出来挡枪了。
陈龙安一向机灵,知道何家浩乐意听谁的话,打断道:“浩浩,你龙哥不会害你,你就保持现状,先练半个月再说。”
“可是……”
“没有‘可是’。”陈龙安压低声音,话锋一转,“我跟你说,你哥一直关注着你呢,昨天还跟我说你练得不错。你要是心急,万一拉伤了怎么办?”
“真的吗?”何家浩双眸一亮,期待地看着陈龙安,“我哥真这么说?”
“那还能有假?他就是闷骚,装酷呢。”
何家浩暗自窃喜,抿嘴傻笑,偷偷瞟了那边的何家树几眼,主动催促道:“阿龙哥,还练什么?我休息好了。”
陈龙安甚是欣慰,带他到卧推器旁,往杠杆两边各放上五千克的铁片,加上杠杆的二十千克,总共三十千克的卧推。
八个为一组,先做一组,休息后再做一组,量力而行。
何家浩听着陈龙安的指令调整呼吸,对陈龙安的话术已经烂熟于心了。
他第一组做得还算顺利,陈龙安帮忙提着杠杆,放回原位。
“行了,别急,先歇一会儿,我去给你拿瓶水,正好我也渴了。”
“阿龙哥,我自己可以做,还不累……”
“你别吓我啊,小祖宗,等着,先休息。”
何家浩第一次练卧推的时候,陈龙安就提醒过他,周围没人的话,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做,万一没拿住就出事故了。
他不是叛逆乖戾的性子,也并没有忘记这一点,可陈龙安刚刚提及哥的那段话就像无意间点燃了他心里的焰火棒。
何家浩长吐一口气,重新握住上方的杠杆,蓄势待发。
那根焰火棒是上周种下的。
众人风卷残云,吃完纷纷散去,一片狼藉。
何家浩习惯细嚼慢咽,最后吃完,主动承担了打扫的任务。
外卖盒摞在一起,何家浩捧起它们,双手蹭上了油渍,却找不到装外卖的袋子了。室内的垃圾桶太小,装不下。
一筹莫展之际,哥悄然出现在他身后,撑开一个大号垃圾袋,也不讲话。何家浩会意,上前把外卖盒丢进去。
哥系好垃圾袋就要走,何家浩没忍住,鼓起勇气叫住他:“哥,我会努力证明给你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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