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还是先考C证吧?摩托车确实不够安全。”
何家浩目睹着他神色的变化,沉吟几秒,不难猜测背后的契机,很快欣然一笑:“好啊。哥,我没想又提小时候的事,但是答应你,今后不再逞能了。现在你回来了,我会听话,看病、读书、生活、运动。如果我想尝试新的东西,你也会陪我,对吗?”
何家树颇觉欣慰,也听出他这段话中暗藏的含义,揶揄道:“话里话外的,还怕我走呢?我就算走,也会告诉你一声,行了吧?”
“走?!你去哪里?”何家浩立即警惕起来。
何家树无奈地叹了口气:“逗你的,怎么还是这么不禁逗?”
他那张小脸差点垮下去,感知着微风不断地轻抚,身旁还有哥的陪伴,怎么说都是愉悦的。
于是他转着眼珠,轻声问道:“哥,我觉得我现在状态很好,是不是不用去医院了?反正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他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何家树并不认为这只是个人的心情问题。
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尤为重要,就连著名的高等学府也有过跳楼自杀的大学生。
高中生尚未成年,更容易想不开。
重逢那日在西樵河隔岸相望的画面历历在目,他也有不敢做的事——不敢开口问弟弟,他那天是否真的打算跳河。
何家树故意摆出副冷脸,不容抗拒地反驳:“不行。医院就要到了,等下如实跟医生说,不许撒谎,答应我。”
“哦。”何家浩同样故意地摆出副不情愿的样子,闷声答应。
他无声发笑,借头盔遮挡。
抵达西樵医院后,何家树询问指引台的护士,带着何家浩前往心理门诊科。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十分清晰,糟糕的记忆不免涌上脑海。
何家浩觉得,从满头是血地被送进医院那一刻开始,悲剧就拉开序幕了。
那时候,他年纪小,对于医院最深刻的印象便是味道,味道也是最直观的。
这次,他的脸是真的垮了下来,全没了刚才在挎斗里的意气风发。
何家树无声揽住他的肩膀,语调不见什么起伏与情绪,却带着刚好能够让人定心的厚重:“我陪你进去,别怕,就当作跟他聊聊天。不想聊了,你就给我个眼神,我立刻带你走。”
何家浩“嗯”了一声,很快又抬起头来,颇有勇气地说:“哥,我想自己进去。”
“好。”何家树爽快答应,等在外面。
何家浩提前上网查过,亲身经历后,发现心理门诊和预想的一样,消除了很多不安。
医生的态度恰到好处,温和有礼,首先询问他的基本状况。
正如哥所说的那样,很像聊天,能够让他愿意卸下心防。
初诊过后,要做心理测评,问卷内容与他在校医室做过的差不多。
选择答案之前,他想起哥的叮嘱,没有像在校医室时那样精明伪装,而是据实选择。
盯着电脑上的测试结果,医生的表情并不乐观,有些严肃地继续询问他是否失眠、有何爱好。他坦诚告知,不隐瞒,也不夸张,心中竟生起久违的坦荡。
他已经多久没有这么肆意过了?没错,是肆意。
肆意地袒露本意,不需要咬着牙扮演一个心理健康的乖巧少年,原来真实的自我是灵巧轻盈的。
何家浩暗自想着: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没关系,至少现在他在哥的面前可以做到。
医生又问:“有没有思维迟缓、行为减退,或者自我伤害的行为?轻生的念头呢?”
何家浩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口,确定门关得严严实实,哥不可能像父亲那样突然破门而入。
他松了一口气,声音放低了一些,生怕外面的人听到似的。
“都有一些。”他忍不住给自己找补,“不算很严重……吧,我觉得。”
“大概有多长时间了?”
“有一年多了,不过断断续续、时好时坏的。”
医生瞬间了然。
作为何家浩的家属,医生对何家树说的话远比对何家浩说的多。
兄弟二人默不作声地走出医院。
何家浩对诊断结果不满,何家树却在庆幸——幸亏发现得及时,来医院也足够及时。
医生称,何家浩具有持续性抑郁症状,伴有焦虑和躁郁情绪。严格来说,没到心理疾病的程度,但仍须重视。
患者看起来跟正常人一样,但内心被各种负面情绪困扰,又只能自己解决。
无法排遣的时候,他们就会自残,甚至轻生。
何家树拎着印有医院Logo的袋子,里面装着何家浩需要服用的药,停在车前。
“害怕了?”
何家浩从走出诊室就一直垂着头,闻言猛然抬起头,呆呆作答:“没有。”
何家树浅笑道:“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你爸妈,但是你要答应我积极配合治疗,我们定期过来复诊。
不管你是不开心、有烦恼,还是症状发作了,不知道该怎么发泄,都打电话给我。你不是有我电话吗?”
何家浩露出一丝小得意,点头答应:“嗯!”
何家树抬手拍他的脑袋,不经意向上一扯胳膊,引起像抽筋似的刺痛,他“咝”了一声。
何家浩立即接过袋子,关切地问:“哥,你的腰还没好啊?”
“谁跟你说我的腰有问题?是抽筋。你没抽过?”还不是怪他长那么高的个子。
“阿龙哥啊。”何家浩忍笑答道。
何家树恨不得立刻杀回武馆处置陈龙安,深呼吸一口气,大度容忍:“走吧。”
“去哪儿?”
“你不饿?去吃面。”
第24章
目的地是一家专门做面的路边摊,与旁边的餐车相比,这家的规模可以媲美一家小面馆,撑起的棚子里还摆着风扇,它奋力地转动着。
老板是一对夫妻,丈夫在案板前包云吞,顺便照看煮锅。妻子忙着招呼客人:“两位靓仔,吃点什么?”
“一碗虾籽面、一碗云吞。”何家树菜单都没看,直接点了两碗,还是看向何家浩:“你呢?”
“那我也要一碗虾籽面、一碗云吞!”
何家树轻笑一声,点头示意老板娘。老板娘闻言也笑了出来:“兄弟俩挺能吃的嘛!”
等到老板娘走远,何家树才看向何家浩,赞同老板娘的话:“确实能吃。”
“我现在真是长身体的时候。”何家浩说得头头是道。
“嗯,能吃好,别浪费就行。”
“保证不浪费!”
两人烫过餐具,正等着出餐,何家树突然拿着干净的碗起身,回来时,碗里已经装满了葱花,同时香气扑鼻——老板娘端着巨大的托盘,放着面和云吞。
“来咯,调料自取,别客气啊。”
何家浩看着落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碗葱花,欣然一笑:“你还记得我吃云吞喜欢加葱花。”
何家树做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好像拿葱花只是顺手的事,接话道:“加葱花,却不怎么吃葱花,只是贪图个味道。没有人比你更难伺候了。”
这么奇怪的要求,他怎么可能忘记?
何家浩的脸上闪过一丝羞赧,倒了半碗葱花到云吞里,搅拌起来:“不管怎样,我还是笑纳啦。剩下半碗你要不要?”
“都给你,别客气。”
说着,何家树拎起剩下的半碗就要帮他倒,何家浩赶紧阻止:“够了、够了。”
“不够、不够。”
“哥——”
虽然历经了半个月的训练,但他的力气还是不如哥。
何家树更像在试探,眼看着葱花要撒到碗里了,他手腕一抬,把葱花放到一边:“小孩儿,还得练啊。”
何家浩咬下一口云吞,咽下去后,握拳承诺:“你等着,再给我一个月,不,半个月,咱俩掰手腕。”
“行啊,我等着你。”何家树接下战书,开始享用午饭,不忘问他,“味道怎么样?”
“好吃呀,我都能吃光。”
“你不觉得味道有点熟悉吗?”
何家浩隐约想起了什么。何家树讲道:“有一年冬天,阿龙借来一部林正英的僵尸片,我们一起在陈家武馆看。你猫在我身后,又想看,又害怕……”
“我想起来了!那天还是阴天。下午我饿了,阿龙哥打电话叫了云吞,是个老爷爷送来的。我说云吞好吃,可惜没有葱花。阿龙哥吓我,说之所以好吃,是因为里面是僵尸的肉,就是林正英刚打死的……”
何家树至今清楚地记得,小小的何家浩当时先是一愣,很快把嘴里的云吞吐出来了,哭得涕泗横流、哇哇大叫,怎么哄都哄不好,气得他满屋子追着陈龙安跑。
现在长着一米八几个子的何家浩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否认:“我哭了吗?我没有。”
何家树轻轻一笑,点点头:“嗯,你没哭,可勇敢了,还钻进电视打僵尸呢。”
何家浩看出他在打趣自己,夹起一个云吞放到他的碗里,转移话题:“你快多吃点。”
何家树却没动筷,思绪一动,脑海里回荡着刚刚医生的话。
何家浩现在需要药物治疗,家人和朋友的关心与支持也尤为重要。
除此之外,医生还说,如果他愿意,适当的运动也是必要的。
“这家店就是当年那个爷爷的儿子、儿媳开的,前阵子阿龙带我来过一次,我就想也带你来吃。”一笔带过,他略微正色,转头问道,“小浩,你还想学划龙舟吗?”
何家浩一愣,并未立即作答。
“我问的是你想不想,不要为了我,也不要为了别人,只看你自己的心意。”
“哥,其实我从小就想。我羡慕阿龙哥能够跟你一起在船上并肩作战,只不过那时候太不懂事了,用错了方法,这么多年都非常后悔……”
何家树的本意绝非让他再度陷入往事的旋涡,不禁打断道:“那些事都过去了。现在还想不想?”
“想!我想的,哥。”
虽然陈龙安可以信任,但何家浩的运动计划何家树还是不愿假手于人。
何家树笃定地告诉他:“我教你!”
何家浩微怔,很快反应过来:“真的?”
他骄傲地点了下头:“嗯。”
二人相视一笑。
二十四小时后,当事人只觉得非常后悔。
他当时到底在兴奋什么?
沿河的马路上,芭比粉摩托以极低的码数在前领跑,挎斗里空无一人,只有何家树独自驾驶,时不时发出口令:“想划船,先把基础体能练好,快点!”
后边跟着气喘吁吁的何家浩,他身着轻便的T恤和运动裤,早已大汗淋漓,双腿不听使唤地倒腾,在哥的率领下一直奔跑。
“调整呼吸……提一点速度……再不快点,太阳都要下山了。”
何家浩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所以他能够肆无忌惮地笑,幸灾乐祸似的。
“跟上来!”
很快,何家树敏锐地发觉,那道厚重的喘息声消失了。
他低头扫视摩托车的后视镜,背后竟然空无一人。
他立即停车,扭头一看,摩托车已经开出很长一段距离了,何家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浩?”
何家树担心他又晕倒了,险些就要跑过去查看,家浩很快举起手臂,做出“stop”的手势,无声求饶。
何家树松了一口气,而后可谓铁石心肠,无奈地看向他:“歇够了吧?起来,跟上!”
说完,他就启动摩托车,权当没听到后方传来的哀号,嘴角噙笑,嚣张地驶在前方。
何家浩咬紧牙根,勉强起来,踉踉跄跄地向前跑,不断哀求:“哥……哥……等等我……带我一段……”
他一路连跑带爬,总算艰难地完成了规定的两公里,回到了武馆后院。
若非地被晒得滚烫,何家浩恨不得倒头就睡。
他支撑着疲累的身躯躲到阴凉处,坐在大石头上乘凉。
“哥,我渴。”
“给你喝了水,你是不是又要喊饿?”
何家浩摆摆手:“真渴。”
何家树手里攥着瓶矿泉水,却没有给他的意思,上前拽他起来:“运动完别立刻坐着,站一会儿。”
何家浩长叹一声,绷着脸站起来,伸手讨要一瓶水,何家树把手一抽:“水也不能立刻喝。”
何家浩直接躺了回去,贪婪地享受着阴凉的石板:“不能坐着,也不能喝水,哥,军训也没这么累!”
“你想健身,肯定要吃苦头。怎么,才第一天就要放弃了?我还没给你上难度呢。”何家树心中有数,知道他的能力有多少,必须得适当地激他一下。
何家浩躺在那儿,仰头盯着背光而立的哥,幽幽发问:“哥,你这身材,要练多久?”
何家树很快给出答案:“我高中偶尔夜跑,上大学才办了健身卡,这四年一直保持着健身。”
何家浩沉思片刻,唉声叹气,说出的话却很坚定:“我练。谁说要放弃了?那何教练,请问我今天还有什么指标需要完成吗?”
“跳绳。”
“跳绳?!”
“五百个。”
“二百五十个行不行?”
“八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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