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行,五百就五百。”
适时夕阳西斜,漫天的橙色霞光笼罩西樵。
何家浩想起放在挎斗里的iPod,心血来潮,问:“说到伍佰,哥,你听过他的一首歌没有?”
何家树看得真切,觉得他那双眼睛一动就有了鬼主意似的。
外人觉得何家浩乖巧、内敛,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何家树知道他的底色不止如此。
至于这个话题……何家树低笑一声,像是没把他的话当回事,煞风景地说:“还伍佰呢,休息够了?再过十分钟开始跳绳。”
“哥——”
“撒娇没用,收声。”
何家浩抬手在嘴巴比了个“闭嘴”的动作。
陈龙安送走武馆里的学员,正愁晚饭吃什么,打算问问他们兄弟俩的意见,绕到后院便看到眼前这番景象。
何家树歪在摩托车的挎斗里,躲在阴凉处,跷着二郎腿,戴着太阳镜,一手拿雪糕,另一手拿勺子,优哉游哉的,十分惬意。
一米开外,日光之下,何家浩均匀地吐气,跳绳啪啪地打在地面上,一下又一下。
他的双唇微动,似乎在悄声给自己计数。
跳绳声骤然停止,何家浩甩着皮鞭似的抽了两下跳绳。
何家树的视线看起来不在他身上,但立即做出反应:“干吗呢?让你停了吗?继续。”
何家浩咬牙切齿地说:“我在这儿跳绳,你在那儿吃雪糕?”
何家树态度嚣张,铁面无私,督促道:“还有二百个。”
何家浩负气一笑,在心中告诫自己“忍字当头”,展开跳绳继续,正好面向何家树的方向。
何家树一边享用雪糕,一边摇晃脑袋,似乎在哼着歌。何家浩真忍不住了。
“给我留一口!”
“知道了,快点跳,给你买了一盒。加油啊,加油。”
陈龙安眉头紧蹙,心想:这真是何家树吗?难不成中邪了?小时候他护着何家浩,陈龙安不小心把何家浩逗哭了都要被追着打,合着现在小孩儿长大了,舍得折磨了?
陈龙安瞪着眼珠逼近摩托车,猛拍他一下:“你这是帮人治病还是给人上刑啊?!”
何家树叼着雪糕勺,扭头睃他一眼,痞里痞气地问:“关你什么事啊?”
陈龙安看他这副样子就觉得他欠揍,一把扯下他的墨镜:“太阳都快落山了,你戴个墨镜装什么啊,何家树?”
“有病。”何家树夺回墨镜,架在头顶上,挖起最后一块雪糕送进肚里。
“你才有病,我也要吃。”
“给小浩留的,别抢。”
“等他跳完都化了。”
陈龙安伸手欲抢,何家树偏不给他。
两个人加一起四十多岁了,却幼稚得不像话。
眼看抢不到,且陈龙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仗义直言:“浩浩,过来歇一歇。这累得满头是汗。”
“别听他的。还差多少个?继续。”
何家浩刚停下动作,闻言又深深地吐一口气,点头照做。
陈龙安气得直瞪眼:“大哥,你做个人吧。你这是给人治病,还是让人病上加病?”
何家树强势答道:“我弟弟我自己教。”
“哟,现在知道是你弟弟,还不让别人教?晚了!他还是我学生呢,自己学生自己心疼。不像某些人,嘴硬心更硬。”
何家树收敛神色,低声跟陈龙安简单说明状况:“医生建议他多运动,配合药物治疗,我这次真得逼他一把,不能让他放弃。”
陈龙安点点头:“行,运动好啊,我陈家武馆随时欢迎。”
何家树一笑置之,自然打算承他这个情,没想到陈龙安又问道:“阿树,你跟我说实话,你这次回来除了给阿姨销户,就是为了浩浩吧?”
沉吟片刻,何家树道:“我是为了他留下的。”
“你这个人就是嘴硬心软。”
何家树不禁发出冷笑,他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过何家树心中始终挂记着另一桩事,表情凝重起来,沉声说道:“对了,阿龙,帮我找个人。”
“什么人?”
“我爸。”
“你爸?你爸不是死了吗?”陈龙安脱口而出,很快反应过来,“你亲爸啊?”
“他跟着我来西樵了。我不怕他骚扰,但怕他找上小浩。”
“放心吧,这事交给我,肯定给你找到。”
凭借对林俊荣的了解,何家树提醒了句:“多留意下发廊、歌厅、麻将馆这种场所。他总是打扮得很花哨,特别容易被注意到。”
“了解。浩浩肯定饿了,那我买饭去了啊?顺便跟我朋友知会一声。”
何家树把另一盒雪糕塞到他手里,心不在焉地说:“喏,你吃吧,酬劳。”
“你滚,肯定化了,你就没安好心。”
但陈龙安还是笑纳了。远处的何家浩在意得紧,立马大叫:“哥,那我的呢?”
何家树忍俊不禁,一扫刚刚想起林俊荣的烦躁:“听话,晚上再给你买,买大桶的。”
第25章
武馆里回荡着何家浩的哀叫,何家树握着他的腿,整个身体用力地向下压,帮他放松肌肉。
何家浩连连求饶:“疼疼疼!哥!可以了……”
“忍着。”何家树毫不手软,冷脸教训他,“今天不忍,明天更有你疼的。”
话落,何家树猛地向下一按,何家浩随之发出惨叫:“啊……”
陈龙安忍无可忍,戴着花围裙从厨房里蹿了出来,呵斥他们俩:“干嘛呢?!小点声!我这武馆做的是正经生意!”
何家树低头向何家浩重申:“听见没?不许叫了。”
何家浩点点头,无奈地横起手臂,咬牙忍住尖叫,变成小声的呜咽。
何家树暗自偷笑,力道却一点都没轻,何家浩发出闷哼,蹙眉忍耐着。
当晚,何家浩一瘸一拐地回到家里,虽然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心情十分轻快,脸上还挂着笑意。
王丽华掐着时间给他热了杯牛奶,端出来时正好看到他这副样子,关心道:“怎么了?腿受伤了?”
何家浩赶紧挺直腰杆:“没有,我跟同学一起去爬山了,腿有点酸。”
“爬山啦?”王丽华放下心来,同时震惊于何家浩的新尝试。
“嗯,那天在学校晕倒让你们担心了,我想强健下体魄,之后还可以学划龙舟。”他说,视线则追着在客厅看报的父亲。
何宏光闻言果然开腔:“爬山和划龙舟有什么关系?划龙舟是划龙舟,要系统学习,你有心学怎么不跟我说?我给你找教练。下次别去爬山了,山里危险。你们一群孩子,出事怎么办?”
何家浩心中的喜悦并没有被父亲的冷水浇灭,嘴角的笑压制不住,乖巧应声:“嗯,我知道了,爸。”
王丽华见状小声问他:“儿子,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帮同学解了道难题,他们都夸我。”
“我们家浩就是聪明。”王丽华向何宏光使眼色,“是不是,老何?”
“这也要夸他?那不是他应该做的吗?只是解开一道题,还得继续努力,千万不能骄傲,更不能总把情绪暴露在脸上。你这样,将来怎么做生意?”
何家浩噙笑的嘴角早已悄然放下,莫名生起焦虑与紧张,只能强迫自己去回想白天的愉悦,保持着内心的火焰不熄灭。
何家浩接过母亲手里的牛奶,一饮而尽,递回空杯交差:“喝完了,我上楼学习了。”
王丽华满眼心疼:“今天是周末呢,要不在楼下看看电视?”
“不了,我还想再做一套奥数题,还要参加比赛。”
“那把水果带上去,是妈妈刚切好的。”
王丽华捧起果盘交给他,何家浩乖巧地收下。
何家浩一步步走上楼梯,没有直奔房间,而是停在楼上,以一个能够藏匿自己的身位,俯瞰着楼下的父母,面色波澜不惊,像在酝酿着什么。
王丽华低声埋怨丈夫:“你不要总是凶他,儿子也需要夸奖。你听听你刚才说的都是什么话?儿子的笑脸都没了。”
“我还不是为他好?”
为你好、为你好——永远都是这三个字。何家浩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
母亲又说:“你不觉得我们对浩浩的要求太高了吗?我一直记得,那天他淋雨回家,又去跪祠堂,可怜兮兮地问我,是不是也对他很失望。什么叫‘也’?我当时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父亲还是板着脸,分外严肃:“何家就他一个孩子,现在对他降低要求,他将来怎么扛起整个何家的重任?压力就是动力。他是我的儿子,必须得承受住。”
“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她的狠话落在何宏光耳中实在是缺乏威慑力,她不禁感叹一句,“如果没有当年那些事就好了。要是大哥他们家还在,也不至于什么都落到浩浩身上。”
何家浩本来都想转身离开了,闻言立即定住脚步,继续倾听。
父亲脸色一凛,甩开报纸:“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我说错了?至少还有个家树。家树从小就懂事,做什么都出色。要是他在,你至于把我儿子逼成这样?”
“别说了!何家就家浩一个孩子,就算将来家浩撑不起这份家业,也没有那个外人的事,记住了吗?!”
夫妻二人犟几句嘴是日常难免的事,窸窸窣窣说个不停。
楼上,何家浩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脑海里回荡着刚刚的那些话。
世界变得安静,他清晰地感觉到,心里的火苗变得微弱,好像在凛风中艰难苟活。
他该如何让其重燃,又该如何破局?
接下来一周时间里,何家浩每天放学就去武馆点卯。
何家浩看得出来,哥不比龙哥保守,自小骨子里就有一股冒险的精神。
虽然哥一直在挑战他的承受极限,但他每次奋力地坚持下去,都会惊讶于自己竟然真的能够做到。
自从周末开始运动,他每晚到了时间便沾枕就睡,避免了失眠多梦的烦恼。
不止如此,午休时间他会晚点吃饭,一下课就先睡上半个小时,保证放学后有充足的精力应对哥的考核。
实话说,他有时上课都想睡觉。哥像是能猜透他的心思似的,总会问他在学校的状态。他不敢隐瞒,据实已告,并且保证自己绝对在认真听课。
何家树这才放心,声称倘若他耽误了学习,健身计划即刻告终。
何家浩至少两年没有像现在这样充满干劲了。
同学悄悄注意到他的变化,但缺乏交际的缘故,也没人说什么。
那天中午,陈若楠和陈俊立一起去校门口取午饭。
学生蜂拥冲出教室,陈若楠频频回头看倒头睡觉的何家浩,眉头直皱。
陈俊立顺势问道:“何家浩最近中午怎么总在睡觉?放学也是第一个跑的。”
“我怎么知道?你关注他干吗?”前一晚,兄妹俩又生了龃龉。陈若楠怒气犹在,没好气地答道。
陈俊立冷哼一声:“是你暗恋他吧?我帮你问出口而已。”
陈若楠下意识否定:“你别胡说!行,你自己去取午饭吧,我去买汽水,不给你带。”
“喂?”陈俊立叫了一声,也知道叫不住她,推了推眼镜就独自走了。
校门口人来人往,前来送饭的家长穿得都很低调、朴素,陈俊立一眼就注意到了那抹不寻常的身影——穿花里胡哨的衬衫和九分裤,戴墨镜,头发油得能炒盘菜。
他总觉得那个男人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了——那就肯定是无关紧要的人。于是他继续寻找妈妈的身影。
路过时,他恰好听到男人拦住同学询问:“何家浩是你们班的吗?”
陈俊立骤停脚步,对方果然缠了上来,问他:“小同学,你认识何家浩吗?”
陈俊立警惕地看向那个男人,趁机打量他的脸,试图想起什么。
“你是谁啊?”陈俊立反问。
林俊荣一下子还真被问住了,连忙笑嘻嘻地找补:“我是他老爸的朋友啦,来看看他。”
陈俊立听出一丝诡异来,机灵地反驳:“那你怎么不去找他爸?在学校门口问什么?像个人贩子似的。”
说完,他抬头就走,嫌弃地吸了吸鼻子,讨厌对方身上艳俗的香水味。
林俊荣气得直跺脚,用粤语骂脏话,引人侧目。
陈阿福悄声凑到陈俊立身旁:“找何家浩的,是吗?”
“嗯,你怎么知道?”
“那人在校门口找何家浩好多天了,要不是独仔最近像睡神附体似的,早就碰上了。你说,他不会在校外惹事了吧?那男的一看就不正经。”
陈俊立闻言一怔,回头再想搜寻林俊荣的身影,却发现人早就不见了。
当天的最后一节课是物理实验课。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又赶上周五,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学们悄声开始提前收拾实验器材,从实验室回到教室还要跑两层楼呢。
手表上的数字一跳,放学铃声准时响起,何家浩立即冲向门口,不小心撞到端着托盘路过的陈俊立,仪器掉了一地。
陈俊立冷声叫道:“你急什么?”
“不好意思,对不起啊。”何家浩的心已经飘到武馆去了,手脚麻利地帮陈俊立捡东西,连声道歉。
陈阿福闻声而动,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凑过来帮腔:“喂,你走路不长眼睛?这么急干什么?赶着去投胎啊……”
19/55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