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迩指尖轻敲方向盘,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沉默半晌后,他掀开眼皮,轻轻扫了眼窗外静立的别墅,开口说道:“调一组人来别墅区这边儿,在奚有兰这一栋外围布控,一旦有人从她这一户出来,立即控制住带回局里。”
他话音落下,纵使心底有再多疑问,都被郝阳咽回肚子里,最终只发出干脆利落的一声:“明白。”
电话倏然挂断,车厢内霎时陷入一片凝滞。
余寂时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缓缓垂下眼睫,思绪再度被拉扯回这错综复杂的案件之中。
倘若张翀当真有一个双胞胎兄弟,这个人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为何能让镜子不惜舍弃张翀这颗棋子也要力保他?
无数猜测涌上大脑,如同藤蔓般在脑海中蔓延、疯长,纠缠盘绕,将他的思路紧紧束缚,让他一时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头绪。
余寂时微微蹙眉,目光不自觉地转向车窗外。一片淡粉色花瓣随风飘零,在玻璃窗上空打了个旋儿,最终落在车窗玻璃弧面上,静止不动。
耳畔忽然响起程迩的声音,一如既往慵懒散漫,尾音微微上扬,夹杂着一丝笑意,似乎也从随风而来,飘入耳廓:“你也在想这个双胞胎兄弟在案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为什么得到镜子力保,对吗?”
余寂时颔首,回眸望向他时,撞入一双漆黑的眼眸,男人眉目舒展,神色平和,一副游刃有余、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一切都在运筹帷幄之中。
他喉结微动,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程队有思路了?”
程迩忽然倾身逼近,丹凤眼弯了弯,单手撑在余寂时座椅上,鼻尖蹭过他鼻尖,他歪着头,忽地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没有啊。”
他嗓音低哑,眼尾下垂,略显无辜,可唇角上挑的弧度,却仿佛在说这一切理所当然,这模样,活像只狡黠的狐狸。
“……”
余寂时只觉得耳尖骤然发烫。
他无可奈何地瞪了程迩一眼,薄唇开合数次,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半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这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程迩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慢条斯理板直身子,顺势靠进椅背,微微仰起头,后颈贴合椅背的弧度,喉结滚了又滚,余光瞥见余寂时略带恼意的眼神,这才稍稍收敛了笑意。
片刻沉默后,程迩忽然正色,声音也骤然沉了下去,“其实我确实有个思路,不过只是凭空猜想,代入案情后相当合理。”
余寂时目光一凝,方才的燥热瞬间褪去,他余光瞥去,对方眸色渐深,下一瞬,一道冷静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一字一顿,格外清晰:“如果这个双胞胎兄弟,就是镜子本人呢?”
如果这个双胞胎兄弟,就是镜子本人呢?
余寂时默默重复着这句话,大脑嗡地一声,呼吸一滞,心脏骤然收紧、狂跳,一下比一下沉重,一下比一下急促,冲击着耳膜,血液奔涌的声音几乎盖过了思绪。
这个念头太过诡异,太过无厘头,可细究来却格外合理,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可倘若镜子就是张翀的双胞胎兄弟,那么先前的一切不合理之处,竟都能完美解释,甚至形成一条完整的逻辑链!
在这环环相扣的布局中,张翀的存在本就显得格格不入,他既非核心执行者,亦非最终受益人,甚至堪称整盘棋局中最大的变数。
如果没有他,幕后之人本可以直接雇佣杀手除掉刘长瑛、卢庆,再对朱宽下手,根本无需大费周章地制造“假货事件”。
而“假货事件”本身,完全就没有重大意义,甚至完全是节外生枝,它的唯一作用,就是引导警方顺藤摸瓜,找到戴家良,再由戴家良亲手将张翀推至风口浪尖。
后续,张翀明知自己已暴露在警方视野之下,却仍亲自交接货物,这绝非愚蠢,而是自投罗网,因此他一口咬定是自己杀了人,他甘愿揽下所有罪责,让警方顺理成章地认定——
他就是连环杀人案的真凶。
然而,监控录像中的步态异常却清清晰晰地暴露了骗局,4月10日与戴家良在悦色KTV喝酒的并非张翀本人,4月12日入室杀害朱宽的也并非张翀本人,甚至审讯过后基本可以确定,就连4月11日刘长瑛、卢庆的命案,都与他无关。
而这一切的一切,皆出自他那位神秘的双胞胎兄弟之手。
倘若省去张翀这一环,幕后之人完全可以通过雇佣杀手干净利落地解决目标,一箭双雕。可偏偏要将张翀强行拉入局中,甚至不惜大费周章地设下层层迷障。
所以这局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张翀来的,不是一箭双雕,而是一石三鸟。
镜子真正想杀的,正是张翀。
只是碍于某些无法言说的原因,他不能亲自动手,于是绕了这样一大圈,借刀杀人,先是迷惑戴家良,再以同样的手段迷惑警方,最后让张翀心甘情愿地顶下杀人罪名,借法律之手,完成这场完美的“处决”。
那么镜子为何非要置张翀于死地?
如果镜子就是张翀的双胞胎兄弟,一切便都能解释得清了。
一个自幼被藏匿于阴影中的人,日复一日地,像阴沟里的老鼠,悄然窥视着与自己血脉相连却命运迥异的兄弟,看着他在阳光下畅快奔跑,奔向光明未来。
他怎能甘心?分明一母同胞,凭什么张翀能拥有光明的未来、美好的生活,而他却在泥沼中挣扎,在黑暗中日趋堕落?
微薄的血缘羁绊,终究抵不过经年累月滋生的扭曲恨意。
甚至张翀离奇的人生两大转折点,如今看来似乎也都能够解释了。
第一次是他高考失利后,鬼使神差放弃学业生涯,投入戴家良的钢铁厂。以他优柔寡断的性格,跨出如此大的一步,这背后极可能有镜子的推波助澜。
讽刺的是,戴家良竟真的发迹了,张翀也因此沾光。而镜子自己碰了毒,早已无回头之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张翀也拖下水,甚至可能还以“为你好”的口吻,哄得他心甘情愿。
如今,张翀当真心甘情愿地替兄弟认下死罪,或许还天真地以为是自己大爱无疆、为兄弟抗下一切,却不知,这根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算计,而他一心一意护着的兄弟,就是在算计他的命!
想到这里,余寂时指尖微微发冷,不敢再深想下去。
血液仿佛凝结,寒意顺着脊背寸寸攀升,余寂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觉得胸口像是压了块沉甸甸的巨石,连带着呼吸都变得艰涩。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他缓缓抬起眼睫,侧首望向身旁之人。
程迩正双臂交叠,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臂肘,目光沉静、温和,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见他面色愈发苍白,程迩眉心轻微地蹙了蹙,眼尾轻垂,投来一个无声的探询目光。
余寂时喉结滚动,却迟迟未能出声。
他的脸色愈发难看,连唇色都微微泛白,不知过了多久,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程队……你能确定吗?”
话音未落,程迩便已干脆利落地摇头。他松开交叠的手臂,目光冷静,开口说道:“不能。”
停顿一下,他和余寂时再度对上视线,唇角一勾,“先试探一下张翀的态度吧。”
第218章
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碾过斑驳的柏油路面,车窗降下,留出一丝缝隙,磊哥那颗滚圆的脑袋从车窗内伸出。
他两指并拢在太阳穴轻轻一划,漫不经心的动作带着几分痞气,和两个招呼过后,方向盘便在他掌中灵巧一转,车便再次向前驶去。
见布控已经到位,程迩和余寂时对视一眼,便驱车往市局赶。
一路上,余寂时都格外紧张,心跳止不住地加速狂跳,掌心薄汗被他拭去,很快便又浮现出来。
抵达市局已是正午时分,从车内推开门,一股燥热扑面而来,热浪席卷全身,掌心却莫名一凉,急匆匆上楼后,两人直奔临时办公室。
办公室内弥漫着饭香,同事们难得落得空闲,吃饭都慢条斯理的。
见两人匆匆赶回来,收拾了东西又准备出去,钟怀林撂下筷子,眉心紧紧蹙起,想要劝,可瞧见两人严肃的神色,便欲言又止,没有再说什么。
余寂时跟在程迩身后,一路直达审讯室,此时正有两名警员在里面,打时间战消耗张翀的心神,而张翀整个人都瘫倒在座椅上,身形歪斜,神色萎靡。
他一双三白眼细细眯起,随着起伏的呼吸一动不动,整个人都像是昏睡过去,嘴唇下意识蠕动,吐出的声音微弱、低哑,几不可闻。
推门进去,程迩和另外两人简单嘱咐两句,两人便颔首转身离开,临走时顺便将门带上。
门被严严实实关上,严丝合缝,整个审讯室空间密闭,张翀脖颈一个激灵,眸光流转,看到是两张熟面孔,脊背瞬间僵直,就连开叉的双腿都瞬间并拢,整个人都条件反射般坐得板直,就连眼眸都微微睁开了几分。
两相对视,张翀很快便败下阵来,瑟缩着脖子收回目光,似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从心底腾升,他脚趾蜷起,躁动地抓挠着鞋板,每块肌肉都在不自然地抽搐,连呼吸都变成了小心翼翼的抽气。
程迩这次没再谦让,神色冷淡,嗓音薄凉,开门见山道:“我们今早去了趟花溪别墅区,见到了你母亲。”
张翀的呼吸骤然凝滞,下意识绷紧肩胛骨,喉结艰难滚动,吐出的半口气悬在胸腔,不上不下。
他下眼睑不受控制的轻微跳动两下,目光小心翼翼地在两人面上仓皇掠过,见两人面无表情、神色冷峻,勉强地咽下一口唾沫,咕咚的吞咽声在寂静的审讯室里蔓延开来,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如同凝固。
程迩忽然动了动,双臂交叠,慵懒地向后仰靠,左腿叠上右膝,轻垂眼皮,睨视着他,极轻极缓地吐字:“别紧张啊,你家里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薄薄阴翳,他尾音拖得又轻又缓,像把钝刀慢慢地、一下下切割着他的心脏,这时话音陡然一冷,他挑眉,“对吧?”
张翀眸光一顿,下眼睑再次痉/挛般抽搐,沁出的酸泪在眼眶里弥漫,他眼球被刺痛,忍不住虚眯起眼睛,干裂唇瓣开合数次,却只挤出一丝气音。
余寂时冷眼旁观,顶灯下,张翀眼睫轻颤,侧颈青筋暴起,汗珠顺着脸颊凹陷蜿蜒而下。
程迩倏然勾唇,唇角挑起一丝讥诮的弧度,指尖轻敲臂肘,语气透着一丝意味深长:“镜子是不是和你关系很不错啊?”
张翀的舌尖/舔/过/唇上裂口,丝丝血液在口腔蔓延,他眼神飘忽,清了清嗓子,略显心虚地开口:“能有什么关系,我们俩之间差着级别呢,关系再不错也不熟啊。”
程迩蓦地低笑出声,笑音低沉、阴森,尾音下沉,十分漫长,透着无边的嘲讽,在密闭空间里层层荡开,裹着刺骨的寒意。
“血脉相连的双胞胎兄弟,不熟吗?”
片刻后,他薄唇轻启,静静吐字。
张翀的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如遭雷击,肩膀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手指倏然开始蜷缩,双手攥成拳,重重碾磨着桌面,手背青筋暴起,指节都泛起森白。
半晌,他喉间突然挤出一声冷笑,唇角向上牵扯,面部肌肉却僵硬,整张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割裂感,上半张脸死气沉沉,下半张脸却唇角弯弯、笑意扭曲:“我说警官,你们想象力也太丰富了些吧!我要是能和镜子扯上这样的关系,怎么现在还是个小喽啰?”
余寂时将他每个微表情尽收眼底,当捕捉到对方眸中转瞬即逝的轻蔑与不屑时,手指无声收拢,心中猜测一时更确信了几分。
他这副模样,显然是不相信程迩的话,自以为是地沉溺在兄弟情深的童话中,压根没有怀疑过对方。
就在这时,程迩忽然放下交叠的双腿,微微前倾身体,丹凤眼危险地眯起,薄唇张张合合,一字一顿,吐字清晰:
“那当然是因为……”
他故意拖长音调,语气染上一丝笑意,“他在打压你,算计你,想让你永世不得翻身,巴不得你去死才痛快啊——”
字字诛心,句句剜骨,张翀的呼吸骤然一乱,眼球因极度惊怒而暴/突,血丝在眼白上蔓延。
“怎么可能!”
他猛地向前一挣,镣铐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锐响,腕骨在钢圈里磨出狰狞红痕,低吼声在密闭空间被炸开,唾沫星子飞溅。
他整个人如同一头发狂的猛兽,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将眼前之人抽皮拨筋、拆/吃/入/腹。
程迩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只是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对方,任他癫狂反驳,语气平静得可怕:“反应这么大,还在维护他啊?”
说罢,他双臂平放在桌面上,左手肘懒洋洋地支起,掌心托着下颌,右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案卷边缘,声音慵懒,带着几分蛊惑以为:“当局者迷我当然能够理解,但你就真的就从未怀疑过他?”
张翀微微眯起眼眸,胸口剧烈起伏着。
时间在凝滞的空气中缓慢流淌,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他紧绷的肩线渐渐松懈,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带着颤音的冷哼,语气平静:“我说了,我和镜子没你们想的那些弯弯绕。你们说的,我听不懂。”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故作镇定又虚张声势,带着明显的敌对感。
程迩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他缓慢倾身,目光冷冽如刃,直直刺向张翀,故意拖长音调,给足对方思考的时间:“4月7日温泉酒店之后,你金蝉脱壳躲起来之后的所有命案,包括假货事件,都是你那个双胞胎兄弟,镜子,用你的身份去做的,对吧?”
张翀的下颌线骤然绷紧,咬紧牙关,腮边鼓起僵硬的弧度,他死死抿着发白的嘴唇,唇色发干,发白,整张脸一瞬间惨白无比,在冷白的光线直射下,眼睑不受控地轻颤。
“多简单的道理,你应该能想通啊。”程迩却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语气愈发漫不经心,停顿片刻后,他忽然压低声音,“镜子用你的身份去做这些事,说是清除异己,说是帮你借机报复戴家良……”
说到这里,他尾音下压,忽地哂笑,“可如果他直接雇佣专业杀手去做这些事,不是更保险、更简单吗?”
他话音落下,张翀猛地抬头,骤然睁开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张开又合上,像是离水的濒临窒息的鱼,就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艰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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