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还是骨笛引出的枪击案时,而眼前这场危机的严重程度,恐怕还要更甚从前。
粟队一身警服霍然起身,身形笔直,投影仪散发出微弱的蓝光,在他瘦削侧脸投下冷峻的阴影,他板寸短发间夹杂的银丝若隐若现。
粗糙面容上,他眼圈乌青,眼尾皱纹深邃,每一道都写满了疲惫与痛楚,激光笔在他掌心攥紧,手背青筋凸起,微微颤抖,在幕布上投下一个飘忽不定的红点,如同他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
“自从今天,也就是5月19日的0点起,各地就开始爆发杀人事件,就如同十年前一般,形式各种各样。”
“这第一起,就是发生在本市,凌晨0:28,我们一支队警员刘章加班后步行回家,途径安宁路时……”
他话音落下,声音愈来愈低,眼底一片猩红,握住激光笔的手都无力的垂在腿侧,最终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沉重又无力。
他的声音也开始发抖,眼白上布满狰狞的血丝,像是随时会渗出血来,这时忽然咽下一口唾沫,沉默着播放出视频。
余寂时指甲已经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他仰起头,监控画面在幕布上清晰播放。
监控摄像头在路灯上,整个街道并不算宽,甚至十分狭窄,不容车通过,脚下板砖斑驳裂缝,杂草丛生,显然是一条老路,而两侧都是胡同巷子,红墙黄瓦,树影斑驳,在昏黄路灯下摇曳,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视线昏昏暗暗,刘章的身影在画面中出现,他步伐拖沓,难掩沉重疲惫,警服衬衫褶皱不堪,由于气候干热,他脖颈处已经被汗液浸湿。
他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端着水壶,在狭窄的过道匆匆走过。
监控分切出视角,另一个监控摄像头下,一名男子皮肤黝黑,一身黑衣,整个人都隐匿在黑暗里,一双眼眸圆瞪,一眨不眨,直勾勾瞄向外面,伺机等待着什么。
就在刘章路过那个巷口时,倏忽间,那道黑影暴起,利刃精准瞄准,寒光直逼咽喉处,而刘章毫无防备,滚烫血液瞬间迸溅,利刃贯穿咽喉的声响被电流声放大,刘章踉跄着跪倒。
保温杯砸地,玻璃迸裂,枸杞混着血泊漫过砖缝,他双手徒捂创口,却血流不止,整个身体摇摇晃晃,终是轰然倒地,双目圆睁。
最骇人的,是凶手接下来的动作——
他枯瘦如柴的指缓缓抚过染血的刃,动作轻柔,继而盘膝而坐,双手紧攥刀柄,刀锋转向己腹,毫不犹豫捅进去,鲜血喷涌,在地面汇聚成一片暗红的潭,而他嘴角却扬起笑靥。
那笑容诡异非常,似解脱,似癫狂,至死未消。
视频到结尾,粟队忽地转身,拳头重重砸在会议室冰冷墙面上,骨节与坚硬墙面相撞,发出一声闷响,让余寂时心脏都轻轻一颤。
他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却死死咬住下唇,不肯让一丝哽咽泄露出来,不知过了多久,才沉痛开口:“刘章是我们一支队的老战友了,是我并肩作战十多年的兄弟,今年41岁,正值壮年……加班本就精神疲惫,突遭袭击,当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粟队话音戛然而止,喉结剧烈滚动数下,艰难咽下一口唾沫,他猛地抬手,警服袖口粗暴地蹭过眼角,将即将决堤的情绪硬生生堵了回去。
再开口时,他保持了职业素养,神色平静,嗓音低沉,“嫌疑人孙昊波,34岁,京籍,无业游民。早些年父母双亡留下巨额保险金,他从此纸醉金迷,浑噩度日。”
他顿了顿,指节敲击桌面,接着说,“法医鉴定,孙昊波剖腹未中要害,是失血过多而亡。”
闻言,余寂时眼眶灼热,记忆如潮水涌来。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凶手在杀害他父母后,便吞刀自杀,刀刃割喉的瞬间,藏在齿间的毒囊破裂,黑血从七窍蜿蜒而下,狰狞笑容却凝固在脸上,也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粟队切换PPT,画面血腥刺目。全国各地,案发时间顺序排列,不仅仅是当街杀人,还有投毒、开车撞人、入室杀人……手段各异,结局却相同。
凶手们大部分服毒自杀,鲜少也有人像孙昊波一般,选择最惨烈方式,剖腹割喉。
冷气在会议室盘旋,余寂时指尖冰凉,心跳声震耳欲聋,甚至盖过了粟队继续汇报的声音。
窗外,乌云泼墨,整座城市被笼罩在闷热黏稠的低气压中,山雨欲来,强烈的压迫感让人呼吸困难,宛如末日降临。
空调持续发出嗡鸣声,冷风形成一个个小漩涡,却怎么也吹不散弥漫在每个人心间的燥热。
粟队的声音戛然而止,室内骤然陷入死寂,就连呼吸的声音都格外清晰,沉闷、压抑,反反复复,此起彼伏,所有人面面相觑,喉结滚动,嘴唇颤抖,却挤不出半个字,只剩焦灼的目光无声碰撞。
不知过了多久,倪永信弯曲的颈忽然伸长,脊背绷直,忽然从椅背上脱离,他指节发力,指腹反复摩挲着档案袋边缘,牛皮纸面早已染上一片汗渍,留下指纹潮痕。
片刻的迟疑后,他站起身,垂落眼帘,削瘦脸颊被隐入一片晦暗,他目光犀利,冷硬,直直望向程迩,声音低沉而平稳,字字清晰:“程迩,这是十年前,那场全国性随机杀人案的卷宗,是最高机密的档案。”
他顿了顿,手指收紧,手腕移动,向前一递,“现在旧案重启,我亲自将它交到你手上。”
程迩眉目舒展,立即起身相迎,双手平举,接过档案,下颌线条紧绷,肩背挺直,声音冷冽,不带一丝温度:“明白。”
在交接的瞬间,倪永信突然反手握住程迩的手腕,粗糙大掌重重拍在他手背上,随即攥住他手腕,掌心粗粝薄茧刮过程迩腕骨,力道加紧:“我们会全力配合。”
程迩颔首,神色冷峻:“我们也会倾尽全力。”
自从档案被拿起,余寂时的目光便自始至终黏在那抹暗黄色上,他呼吸渐浊,眼眶烧得通红,仿佛有人将滚烫的炭块硬生生摁进眼底。他五指痉挛般蜷起,指甲深陷掌心,却浑然不觉痛。
十年前的血腥味似乎正穿透牛皮纸,丝丝缕缕钻入鼻腔,而十年时间,他一步一步,终于能够亲自面对这份卷宗。
倪永信缓缓抬手,坚硬指节抵住太阳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浑浊眼眸一滚,里面仿佛凝结着千年不化的霜雪。
他嘴唇翕动,像是要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良久,他才闭上眼,终于开口:“不知不觉已经十年了,当年那场疯狂的杀戮整整持续了七个昼夜。”
他咬牙切齿开口,每个字都像是浸透了鲜血,声音却突然哽住,“受害者共计607人。”
“就像这次几起杀人案一样,凶手在行凶后立即自尽,没有留下一个活口。经过彻查,凶手与受害者之间素不相识,毫无交集,动机成谜,行动七日后骤停……”
说到这里,他也骤然停顿一下,嗓音愈轻,愈沉,夹杂着些许疲惫,最终只剩下气音,“我们当年专案组整整调查了一月有余,将种种设想逐一验证,最终侦查未果,这案子也成了悬案。”
第229章
程迩忽地塌下脊背,肩线松垮下来,神色慵懒,他唇角微勾,眼尾上挑,勾起一丝凌厉弧度,偏生嗓音里浸着三分笑意,自信且坚定:“是悬案,但不会永远都是。”
话音掷地,会议室骤然陷入凝滞,众人呼吸一滞,彼此交换的眼神,却如星火燎原,渐渐点亮一丝斗志。
余寂时眼眸微闪,睫毛垂落,拓出一片阴翳里,他无意识攥紧手中签字笔,硌得掌心生疼,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热潮。
那是一种久违的、近乎战栗的期待。
他们必须展现出这样的自信,必须做到,也必须让所有人都相信——命案必破,天网恢恢,即便是尘封十年的旧案,也终有真相大白之日。
这时,程迩笑意稍敛,神色重新变得严肃。为求稳妥,他沉声问道:“各地防控措施是否到位?”
粟队闻言微微颔首,他单手撑住桌沿,每个字都像从齿间磨过,声音沉稳压抑:“公安部已下发紧急通知。各省市协调分局警力,全面加强街道、社区巡逻,最大限度杜绝当街行凶,城中村、偏远乡镇也有覆盖,各重点区域都派遣无人机实时监控。”
“好。”程迩手指收紧,档案袋在他掌心攥紧,他郑重道,“我们先回一趟办公室,梳理十年前案卷,有任何新情况,大家立即互通消息。”
字字铿锵,不容置疑。
说罢,他朝同事们递去一个眼神,众人会意,纷纷向领导致意告辞,紧接着便转身,一齐走出会议室。
办公室久未使用,中央空调吐出的冷气在室内盘旋,桌面上的摆件纹丝未动,落了一层薄灰。
移动白板被推到最前方,干涸的字迹顽固地附着其上,程迩拧开矿泉水瓶,清水浇在板擦上,才勉强拭去那些字迹。
他单手撑桌,随意拽过一把转椅,卷宗在桌面上摊开,厚度惊人,硬壳封面沉甸甸地压在手心,十年前的纸质档案已经泛黄,纸张薄脆,指尖摩挲时发出沙沙轻响。
他将卷宗材料分发给同事们,余寂时捏着纸页边缘,却觉得掌心发烫,似有火苗在烧。
激动,畏惧,各种复杂情绪在胸腔翻涌,纠缠不清,搅作一团,都被他强行压下,他视线清明,落在手中纸面上。
卷宗内容简明扼要,更像是一份案情摘要,十年前那场杀戮同样始于盛夏,6月11日至17日,整整七日。
607名受害者的名单装订成册,按首字母排列,每个人名下三两句简略记载着生平、遇害时间及地点,对应凶手的资料附在末尾,页边还有当年侦查员留下的圈画痕迹。
余寂时的手指在纸页上逡巡,最终停在某个字母区间,父母的姓名赫然在列,他的呼吸为之一窒,心脏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痛,像被无数银针扎穿。
他眼眶发热,却吞咽着,将翻涌的情绪硬生生咽回。
电脑屏幕亮起,电子档案展开在眼前,受害者数据被他重新整理,男女比例均衡,地域分布广泛,但由于人口分布东多西少,人口稠密地区死亡数字尤为触目惊心。
余寂时盯着那些冰冷的数据,一时间沉了沉呼吸。
这些被害人的职业分布具备一些规律,绝大多数集中在社会服务领域。其中医生、警察占比最高,几乎达到三成,其次是教师、社区工作者等职业,还有少数退休人员和无业游民。
但无一例外,每位受害者的社会评价都极佳,是那种性格温润、人缘极好,走到哪里都能让人如沐春风,在各自圈子里备受爱戴的类型。
余寂时作为受害者家属,对此深有体会。他的父母都是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医术精湛,医德高尚,即便遭遇医闹,也总能以人格魅力和专业素养化解矛盾。
此外,在邻里间,父母更是出了名的热心肠,常常牺牲休息时间为社区老人免费看诊,压根不存在什么要命的仇家。
而那些行凶者的背景则复杂得多,可以说得上是两极分化。
约四成是长期失业的社会边缘人,大多经历过重大人生挫折,或是生意破产,或是亲人离世,从此一蹶不振,浑浑噩噩度日,另有三成是有前科的刑满释放人员,出狱后处处碰壁,饱受歧视,这些人选择报复社会到是能够理解,至少动机明确。
然而最令人费解的是剩下的三成凶手,他们竟是社会公认的成功人士。
有名校的博士生、教授,有上市公司的高管,甚至还包括一位当红影星。作为公共人物,他竟会冲上大街,用风筝线勒死路人,随后跳楼自尽。
据悉,他当时正和监控中的孙昊波一样,行凶时眼神瞳孔放大,神色狂热、专注,嘴角甚至带着诡异的微笑,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献祭仪式。
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所有凶手无论是否得手,最终都选择了自我了断,他们采用的方式五花八门,服毒、割腕、跳楼、自焚,并且绝不回头,异常决绝。
毫无例外的自杀,绝非普通报复社会者会有的行为特征。
这其中简直存在太多违背常理的元素,受害者之间毫无社会交集,凶手与被害人素不相识,既非仇杀,也非情杀,甚至不像传统意义上的无差别杀人。
所有证据都指向,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有人煽动的集体仪式,而那个突然开始又戛然而止的七日之期,或许就是完成这场仪式的时限。
案件的每一个细节,都散发着令人不安的诡异特殊信仰气息。
这时,窗外骤然劈下一道惨白电光,撕裂天际,震耳欲聋的雷声碾过云层,将窗玻璃震得簌簌发颤。
天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去,原本稀薄云絮此刻凝成灰黑色,层层叠叠,翻涌着,吞噬着最后一缕日光,连空气都浸透了潮湿的锈味。
山雨欲来。
余寂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却驱不散胸腔里的滞涩感,他指尖不受控制地发麻,仿佛有细细密密的针扎在皮肤上,疼痛在血液里蔓延、流淌。
那些受害者遇害的照片在眼前挥之不去,扭曲的肢体、凝固的血泊、惊恐的面容……一帧帧,一幕幕,画面像锋利的玻璃碎片,狠狠扎进眼底,刺得眼球生疼。
他此时此刻,终于理解,并切实体会到程迩那句“过度共情会很累”的担忧了。
这些鲜活的生命,这些善良的灵魂,就这样被残忍地终结,他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一寸寸收缩,疼得他喉头发紧,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猛地关闭电脑画面,将那些血腥的画面隔绝在屏幕之后,转而翻开桌面上的案卷,纸张在指间碾动。
十年前的刑侦技术尚不完善,但专案组的思路却相当敏锐,他们早已注意到案件可能涉及特殊信仰的问题,并且这个判断有着确凿的依据。
调查显示,几乎所有行凶者在作案前三天内,都曾收到过一个境外陌生号码发来的神秘链接,这些链接被设置成一次性访问,点开后即刻失效,当年的技术部门竭尽全力,却始终无法恢复并破解其中的内容。
而那个号码来自境外,飘忽不定,更让他们无从追溯,调查至此便彻彻底底止步了。
但这个发现如厚重云层中一束光线,虽然微弱,却指明了方向,这场看似随机的杀戮,背后必然存在某种组织性,必然有人像操纵,牵引、聚集起这些人。
但这其中存在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这个隐藏在幕后的操纵者,究竟想要达成什么目的,仅仅是制造恐慌、报复社会,还是什么其他……
这时,钟怀林眉心拧成深深川字,指腹重重按压着太阳穴,指节泛白,低低嘶了一声,转头看向身旁的柏绎,嗓音发沉:“以现在的技术,这种链接能破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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