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迩眉梢微微向上挑,他明白余寂时是想确认犯罪嫌疑人是否只是一个人,没想到一个毫无经验的实习警察考虑得还挺周到。
“有呼救,有人喊救命了,只是夜深了邻居也没有在意,或者可以说他们并不敢管。”小朱说着,眉头便蹙起来,“山区那边的村落都保留着一定的传统思想,他们信鬼神,甚至有人觉得人是被恶鬼索命。”
“现场有打斗挣扎的痕迹,而且根据死者喉咙处的切口的深度等可以判断出大概率是同一人所为,因此单人作案的可能性更大。”看过完整资料的程迩直接解释道。
小朱听了点头:“综合多方面细节,我们基本排除了团伙作案的可能。”
“我们先走一趟白瓷村吧。”程迩说罢,扫了眼神色各异的队员们,几乎没有犹豫,“钟哥、许哥还有小余。”
柏绎见程迩已经站起身,也紧跟着站起来,嗓音透着几分失落:“程队,我和温老呢?”
“保持联系,随时待命。”程迩说道。
柏绎只好耸了耸肩,见队内的老法医温箴言并没有什么反应,正抱着自己的巨型保温杯喝茶,忍不住扯了扯唇角。
余寂时没想到刚入队就能跟着出外勤,心里还是有些激动,但是表现出来得确实异常的冷静。
从峤州市刑侦大队借了一辆车,钟怀林很自然地坐在驾驶位,程迩坐在副驾驶。
余寂时和队内的另一个同事坐在一起。
刚刚听钟怀林喊他,余寂时知道他叫许琅。
男人身材高大,面皮微黑,眉锋似剑,一双眸子亮如寒星,透着阴冷和肃杀的气息。他脸色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看上去很凶,之前其他人闲聊时他始终是紧抿薄唇一言不发,看上去不太好相处。
见许琅斜眸看了自己一眼,余寂时的手指忍不住轻轻抓了下衣袖,小心翼翼地朝他露出一个礼貌的淡笑。
钟怀林透过后视镜看到这副场景,唇角一弯,眸中含笑,说道:“许琅你别这么严肃,成天摆个臭脸,都把人家小余给吓到了。”
许琅微愣,转头看向余寂时,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眸光尽量放得温和了几分:“抱歉,我没有要吓你的意思,没有严肃。”
“许琅是特警出身,他在身边可有安全感了,你别怕,混熟了就知道他其实不比我们正经多少。”钟怀林调侃道。
许琅的唇角终于有了一丝弧度,却转瞬即逝,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余寂时这才少了几分紧张。
鏊县位于整个峤州市的西北部,所幸离峤州市公安局不是特别远,大约是三个小时的车程,但是出了城区,几乎都是盘山路了。
在临近出城时,许琅下车买了点包子,这就是他们中午的饭了。
余寂时依然是细嚼慢咽,一边吃一边望向窗外。
进入山区后,一条蜿蜒曲折的路上布满了尘埃,随着汽车轮胎碾压而过扬起不少。高山连绵,山上稀稀疏疏覆盖着深绿色的古树,岩石和土壤裸露,被铁网罩住,防止山体滑坡。
一个急转弯,轮胎似乎轧上了石头,剧烈地颠簸了一下,钟怀林微微蹙起眉,忍不住开口吐槽了一句:“这破路到底是给谁建的。”
程迩双臂交叠放在胸前,随口说出他查到的一部分资料:“鏊县的山区分布着五个村落,星状分布,主干马路只修到了离山口最近的仇家村,这个村子依傍着一个景区,靠旅游业发展经济,而其他村落基本上都是自给自足的种植业。”
“景区?刚刚路过的那个吗。”钟怀林小声嘟囔了一句,“怪不得这破路也有这么多车。所以杨四村和白瓷村也会因此出现人口流动吗。”
程迩又回答道:“应该不多。我在旅游软件上查询了附近的餐馆、民宿等服务业场所,杨四村和白瓷村都几乎没有分布,旅游业带来的人口流动应该也接近于零。感觉凶手能避开监控,就不太可能是外来人。”
仇家村还能看见餐馆个民宿的牌子,然而穿过这座村庄,又绕过一座山,路旁停着的车渐渐减少乃至于无,前面的路口骤然变得窄小。
路口被一根很长的木棍拦住,白瓷村的路牌就歪歪斜斜地插在旁边荒芜的土地里。
遮阳伞下一个躺椅上,一个看上去瘦小得像个侏儒的男人正翘着腿玩手机,他手里的手机却还是两年前的古旧款式,让人有一种穿越回两年前的感觉。
钟怀林在拦路的木棍前停了车,将窗户摇下来,随即半探出头朝着那男人问道:“您好,这里怎么拦住了?”
男人狭细的眼睛微眯成了一条缝,他举起手边的牌子,余寂时仔细一看,发现上面用黑笔写着两个字——“收费。”
钟怀林哽了一下,就看见男人有些不耐烦地起身走过来,把挂在脖子上的收款码递到他面前。
男人见钟怀林转头看向程迩,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用一口土方言说道:“警察也得收费。”
程迩垂眸打量了一下男人,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怎么看出来我们是警察的?”
男人坦然说道:“村里一年进不了几辆车,这些天村里死了人上了新闻,往我们村里进的一波一波人都是警察。“
钟怀林顿了下,问道:“3月3前有什么可疑的人进出吗?”
“我不知道,这儿刚收费三四天。”男人说着就有些烦了,扬了扬手里的收费二维码,意示他们交钱。
合着专门收费宰警察呗?
钟怀林的眉头挑了挑,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但程迩还是按住他的肩膀,扫码付了款。
在这儿浪费口舌,纯纯浪费时间。
这下男人的脸上立马堆上了笑容,手动挪开了拦路的木棍让他们进去。
第3章
钟怀林最终还是摇上车窗,腮部紧绷,握住方向盘的手也明显用力,沉默很久才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话:“真的憋屈。”
这时候,余寂时忽然掀了掀眼皮,漆黑的眸底翻涌着不明的意味,嗓音寡淡清冷:“他应该是放风的。”
“什么?”钟怀林懵了一下,随即问道。
程迩转头看了眼斜后方的余寂时,青年眸色清亮,粉唇轻抿,不卑不亢地解释,引得他微挑眉梢,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他抬眼看我们之后又低头,手机里的视频声音停了,但他的目光和手指在手机上停留了八秒左右,这八秒足够通风报信了。”
余寂时话音一落,钟怀林瞬间明白了什么,眉头紧紧蹙起。
程迩缓缓收回目光,轻瞥了眼驾驶位的车窗处,眼底闪烁着一抹阴冷的颜色:“而且他往咱们车上放了跟踪器,就在他举着收款码靠近车窗的时候。”
钟怀林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车窗,发现车窗边框的一角,一个极其隐匿的角落,果然藏着一个迷你的追踪器,也就半个指甲盖大小。
他蓦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问道:“这个追踪器怎么处理?刚刚那个男人是凶手指使的吗?我们不把抓来审审吗?”
一连串三个问题,所有人都看向程迩。
余寂时那个角度视线被遮挡着,所以并没有看见刚刚那男人往车上放了追踪器,程迩面色冷静说出口时也是稍稍震惊了一下。
“这破路太窄了,好好开车。”程迩声调平缓,尾音若有若无地勾着慵懒散漫,顿了顿,才简单回答,“只是放在车上,影响不大,那人先别动,别打草惊蛇就是了,追踪器到时候带回去让柏绎看一下。”
钟怀林也冷静下来,点头。
白瓷村实在是落后,和层层叠叠的山峦之外完全是两个世界。随处可见的低矮平房白色砖瓦都已经掉漆,露出破败的土色。
路都没修,只是一条土路,崎岖不平,汽车几乎没有,有也是很旧很廉价的牌子,特案组的车行过,一路颠簸,显得突兀又艰难。
白瓷村的村委会倒是新修建的,墙身都刷着橘红色的漆,看上去鲜亮又喜庆,刚走到大门前,铁门就被“吱呀”一声打开,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不是特别瘦,脸很圆润,穿着一身裁剪好的西服内搭,小腹微微隆起。
他脸上堆满了刻意恭维的假笑,看上去有些僵硬,看了眼四人,目光很快就落在程迩身上,他略低下头,说道:“四位警官好,我是白瓷村的村委书记邵文峰,您怎么称呼?”
余寂时眸色略微暗了暗,他注意到,邵文峰只是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就落在了程迩身上,似乎早就知道他们里面谁最有话语权。
“姓程。”程迩语气平淡。
邵文峰对程迩显得格外殷勤,随即抬起手臂作出一个请的动作,笑意不减地说道:“哦,程警官!对了……四位先请进。”
程迩似乎也是注意到了这点,有意无意地试探道:“进就不必了,倒麻烦邵书记出来迎我们了,您这儿得信挺快的,我们才刚进村。”
“不麻烦不麻烦,我应该的。”邵文峰脸上没什么情绪波动,一双狭长的眼睛眯成缝,微微闪动着的光显得格外狡黠。
邵文峰倒是聪明,仿佛没听懂程迩话里的意思,只是一直顺着他的话说,对有些事闭口不谈。
钟怀林也看出他的可疑之处,微微蹙眉,一张痞气十足的脸上透着些许冷淡,忽地开口说道:“这案子我们刚接手,初来乍到,还是劳烦邵书记带我们走一遍两处案发现场。”
邵文峰忙不迭地点头哈腰。
房屋之间都挨得很近,显得有些拥挤,邵文峰带着四人进了极狭窄的小道,东拐西拐的,有些甚至需要侧过身才将将能过。
钟怀林见大家半天没人说话,也没把话藏心里,直接就开口问道:“国家的补助资金每个月都会批下来吧,村子路也不修吗?钱都做什么用了?”
大概不是第一次有人向邵文峰提这个问题,他脸不红心不跳,也没怎么停顿和思索,直接就回应:“修路这事儿我们召开过村民大会讨论过,最后的投票结果是大部分村民不支持修路,认为没什么必要。这里是在深山里,修路很难,运输材料这一关就很费钱,村子本就规模不大,耗财耗力修路确实不划算。”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这补助资金我一部分用来置办应季节的种植业需要的种子肥料和工具发放给村民,剩余的基本上都按户发放给村民给他们做生活补贴了。”
邵文峰的回答倒是让人找不出纰漏,但他这么做的确是有些目光短浅了,这种分配虽说让村民自给自足,可乡村振兴补助资金更应该用在振兴上,如果一直这样,白瓷村恐怕会永远被困在大山里,与世隔绝。
可特案组是为办这个案子来的,这种事也没法插手,所以邵文峰说完,大家也都没反驳什么。
终于到了第一处案发现场,警戒线将整座小平房都围住,刚一靠近就能问道很浓烈而呛鼻的艾草燃烧的味道,周围的人家还冒出几缕白烟。
见其他人稍有些不适的样子,邵文峰连忙解释道:“我们这儿大多信鬼神,死人烧艾草驱鬼是传统了……而且大家都说这次死人是鬼来索命的,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余寂时看着身旁的程迩,男人只是稍挑眉梢,不予置否。
许琅向来寡言,程迩也懒得多说,钟怀林向来是负责主动交流的那一个,听到这里只是沉默了几秒,就说:“这户人具体情况呢?”
邵文峰这次倒是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村里基本上都是原住民,这户人家是白姓的,大部分青壮年都选择走出深山,这一去就回不来了,所以这一户人家是两个老人带孩子,我记得老人都是六十多的年纪了,孩子是三岁。”
程迩瞥见邵文峰说话时不断摩擦的手掌,又看向他那张始终挂着虚假笑容的脸,敷衍地回了个淡笑,说:“麻烦您在这里等一下。”
“好嘞。”邵文峰很听话,直接就应道。
四个人走进了这座平房。
院子很小,院中有一块土地,地上密密麻麻种满菜,但长势很差,幼苗枝干纤细,叶子卷翘发黄。中间一块木板通往正房。
走进正房时推开门,余寂时听到了清脆的响声,能想到这个门是何等的破旧。按理来说老人睡眠浅,听到开门声应该会惊醒。
正房进去是灶台,右侧才是睡觉的里屋。
余寂时跟着程迩进了里屋,扫了眼周围,所有物品都很陈旧,相框里的照片还是黑白色,彩色照是难得的全家福,小夫妻幸福地牵手,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两侧的老人笑容苍老中透着孤寂。
桌子被掀翻,地上一片狼藉,有摔碎的碗,碎片泛着凌厉的光芒。
炕很硬,也很大,铺上一层已经掉色的棉被,棉被上染了血,血液被晒干呈现暗红色,应该有人在炕上被杀死。
墙上有擦拭状血迹,应该是受害人在挣扎反抗中被凶手按在墙上杀害。
余寂时瞧了半天,没见有什么异常,于是下意识看向程迩,见男人蹲下了,也凑过去看,发现他正在观察一个草墩子。
“程队,这个有什么问题吗?”余寂时也半弯下腰,垂眸去看,沉默许久后问道。
程迩没应,修长的手指捻起一缕猫毛。
余寂时看过去,那缕猫毛很粗糙,毕竟农村的猫不会太精致。而且这是很常见的黄色,大抵是杂种的那种野猫。
程迩将带着猫毛的草墩子拍下来。
余寂时还有些疑惑,又问道:“这个猫毛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程迩将猫毛放下,随即站起身,眼尾微微勾着,语调慵懒,“这么厚的一撮毛是连在一起的,不是散开的,大概率不是自然脱落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排除猫是自己跑出去的,但是咱们在这儿这么久也没见猫的影。”
程迩点到为止,没说别的。
余寂时沉默,片刻后抿唇,轻轻点头,又想自己忽略掉这些细节,心里不由自主开始自我检讨起来。
“有几年经验罢了,别瞎想,你也行。”程迩见青年满怀心事地垂着眼帘,手懒洋洋地插在兜里,唇角轻扬,边说便微微向前倾身,陡然靠近他,鼻尖几乎与他的鼻尖碰上。
余寂时一怔,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耳尖一瞬间镀上浅浅的红晕,眼神慌乱无错地瞧着地面,不敢抬头直视程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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