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她将手中的案件资料拍在长桌上,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手肘抵着桌面,纤细的手指轻托侧脸,语气平静无澜:“3月22日,即三天前,万桐县公安分局接到社区维修的电话,对方称在进行水质检测是打开水井检查,在深巷中一个水井中发现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着腐烂的尸块,疑似人颅骨,万桐县公安分局迅速出警。”
她一边说,一边从资料袋里拿出一叠现场勘察的照片,巷中石砖爬满细腻微小的青苔,未打捞上来的黑色塑料袋周围隐约渗透出变色的水,不难想象到腐烂入水蔓延开来的臭味。
大家都下意识屏住呼吸,秦相宜把照片往前一推,露出下一张完整的、高清无码的腐烂颅骨的照片,以及法医提供的尸检报告。
“根据法医的尸检报告,黑色塑料袋被钢丝划破,五具头骨浸泡在深井中,头骨表面的软组织都已充分腐烂,由于水井密闭不着光,且温度较低,根据腐烂程度推测尸块被抛掷井中已经大致一周时间。”
成齐闻言点了点头,并作解释:“万桐水镇生活水井相互串联,水井自动供水,附近居民早早就反映自来水水质问题,最初,当地物业只是到各家去检查了一番,并没有查到生锈、堵塞的情况,由于反应的人愈来愈多,当地水质检测局深入调查,在22号深挖源头时才发现水井中腐烂的尸块。”
余寂时眸光稍稍一顿,笔尖在笔记本纸张上停滞。
柏绎一张小脸皱成一团,眉头皱成川字,语气透着几分不解:“为什么要把尸块扔到生活水井里?这不明摆着会被人发现吗?”
成齐沉默半晌,简单组织了语言,回应道:“我们猜测,凶手要不根本不了解呈安市这边的水井分布和功能,只是随手找地方丢掷尸块,要不就是了解水井温度以及受光程度,知道尸体腐烂缓慢,难以判断死者的具体死亡时间。我们大部分人都偏向后者。”
钟怀林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紧接着又问道:“如果凶手考虑了水井的环境,倒也能说得过去......”
顿了顿,他眉峰缓缓耸起来,露出一个不解的神色:“一般凶手分尸抛尸,都绝对会将颅骨丢掷到隐匿的位置,避免警方过快确认死者身份,他为什么会将五具尸体的头颅都抛掷在如此明显且必被发现的位置?”
“我们也并不理解。”成齐抬眸和秦相宜对视一眼,轻叹口气道。
余寂时心底骤然一动,忽然有了想法,唇角微微动了动,抬眸看向程迩。
程迩此时懒洋洋斜倚着桌面,一条修长的腿稍微弯曲,一支黑色记号笔在骨感纤细的指尖荡悠旋转,轻轻耸了耸肩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也不是很难理解,强迫症当然要把一切事物都分门别类,让一切都井然有序。”
一边说着,他一边垂眸看向余寂时,在对上他沉静深邃的眸光时,唇角弧度愈深。
抬起手腕,程迩指尖轻轻敲了敲现场勘查的照片,薄薄的眼皮垂下来,语调很平缓:“这个装着五颗颅骨的黑色塑料袋,正正好塞进水井里,怎么不令人舒心呢?”
眼见两个人又达成共识,其余人也纷纷面露恍然,这个看似离奇又无解的问题,在他口中轻松得到解释。且不说这个同样荒谬草率的猜测是否正确,至少问题找到了破解的方向。
秦相宜与伏葭对视一眼,紧接着点头认下这个解释,继续说道:“总之,我们这几日都在尽量确定死者身份,竭力寻找剩余尸块,但是并没有任何进展,局长就决定把你们请过来看看。”
程迩颔首表示了解,眼尾轻轻向上挑,嗓音慵懒:“了解了,这真是这两年我们接到过已知线索最少的案子了,秦队。”
听着程迩莫名带着点儿内涵意味的话语,秦相宜抱臂,半阖着眼冷冷扫了他一眼,本着心平气和不吵架的理念,凝住呼吸,几秒后才启唇:“总之案子交给你们我是放心的,成齐和伏葭留在你们这儿,有什么事让成齐随时跟我协调,人手借调方面,我是不会公报私仇的。”
秦相宜难得没有跟自己呛话,大抵是上头在这上面叮嘱了不少,程迩顿觉无趣,兴致缺缺地歪歪头,语气平淡:“OK,秦队大气。”
秦相宜鼻腔溢出一声轻哼,冷艳妩媚的眉眼透着凌冽的薄霜,凝视着程迩,眼神带着威胁的意味,嗓音低沉:“伏葭年纪小,你最好别让我听到你们特案组欺负她的传言。”
窗外还下着微寒的小雨,窗户微敞,一丝丝朦胧细雨随着风倾洒进房间,空气中漂浮着一丝湿润的气息。
冷白的灯光洒落,衬得秦相宜愈发唇红齿白,犹如雪地中的一点梅。
见秦相宜一副冷硬强势护崽的模样,程迩懒洋洋啧了声,视线在两人身上徘徊片刻,敏锐地嗅到了一股特殊的气息,目光最终落在安静垂着眼皮,脸颊微微发红的小姑娘身上。
唇角勾了勾,一眼就看出两人关系不普通,程迩嗓音又轻又缓,带着淡淡的风流懒散:“哦,我尽量。”
秦相宜又不咸不淡瞧了他一眼,走到伏葭身边,弯下腰附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叮嘱着什么,小姑娘眸光亮晶晶的,恍若天上的星子,终于展露出笑颜。
“麻烦你们了。”秦相宜礼貌说完,便看向温箴言,朝着他深深点了点头,算作特别招呼。
温箴言轻轻抚了抚薄薄的镜片,稍微迟疑片刻,也点头回应她,目光不由自主被一道炙热明亮的目光吸引。
秦相宜身旁的小姑娘,正满眼倾慕地看着自己。
温箴言微微一愣,瞬间就明白秦相宜为什么饱含深意地看向自己了。
第57章
秦相宜走后,将办公室的门顺道带上。
程迩将移动白板拉到桌前,自顾自坐在桌沿,打开笔帽,将基本信息罗列在白板上,并将现场勘察的照片用吸铁石贴到上面。
大家都各自梳理了一下案情,做了基本的交流。
程迩沉吟片刻,转过身看向大家,目光落在伏葭身上:“伏葭同志?”
伏葭眉目低敛,皮肤是似雪的冷白,即使神色恹恹,但容貌昳丽,眉如黛山,一副温和谦顺的模样,嗓音轻轻淡淡:“是。”
程迩丹凤眼狭而不细,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慵懒,攻击性十足,伏葭一瞬间有点怵,垂了垂眼皮,没敢与他对视。
看出面前的人脸皮薄,不太擅长交流,程迩语气却尽量放得温和:“根据你们法医的检验鉴定,五颗头颅的颈骨处切割刀刃平整,并非一般刀具可以做到?”
一提到自己擅长的领域,伏葭紧张的神色稍稍消散,黛眉舒展,一双清亮的杏眼流溢着烁光,颔首开口:“是这样的,我们推测分尸工具是类似于手术刀或者骨锯,绝对不是一般的刀具。”
钟怀林闻言眯了眯眼:“手术刀或者骨锯?能掌握这种工具分尸的人,大概率平时也会运用到这种工具,职业范围可以适当缩小。”
顿了片刻,伏葭猛然想起什么,星眸微闪,语气都不由得添了几分急切:“对了,我们观察五个颅骨的形状和大小、前额特征,以及颅骨的其他特征,一致认为,五名死者都属于女性。”
余寂时笔尖一顿,心中一惊,随着骇然渐渐散去,又恢复平静,脑海中发散思维,对整个案件的性质进行了一定的猜测。
如果五名死者都是女性,那凶手在目标的选择上就不是完全随机,至少会有一个合理的杀人动机。
温箴言闻言,淡眉微蹙,修长的手指微屈,指尖发颤,似乎想到什么,抬眸看向程迩,但神色丝毫未改,依旧是一片平静淡然。
和温箴言略有些严肃的目光对上,程迩轻挑眉梢,歪了歪头,无声地询问。
温箴言迟疑片刻,朝他缓慢摇头,目前所掌握的线索太少,他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怕提出来影响整个案件的侦查和判断。
程迩眸光微顿,朝着伏葭再度确认过后,便在白板上写下这个重要信息,紧接着问:“既然没有确定下死者身份,你们有没有尝试做过颅相复原?”
伏葭愣了一下,犹豫片刻,在看到成齐耸肩无奈的神情后,坦白道:“掌握颅相复原的技术员很少,我们呈安市局总共也调不出来两个人,起初做了尝试,后来发现技术还是不够精进……”
“这事儿好办,”程迩心下了然,紧接着看向温箴言,“温老带着柏绎跟着伏葭同志去检验科帮下忙,看看能不能尝试颅相复原。”
温箴言点头,温文尔雅的面容流露出淡淡笑意,端起保温杯,动作缓慢得淡雅如同一幅水墨画,嗓音很轻:“明白。”
柏绎则是异常激动,扒着成齐的手臂,眉飞色舞地说:“又轮到我大展身手了!”
到底还是年轻,柏绎面对工作相当积极,程迩轻抬手腕,指尖揉了揉眉心,敷衍地朝着他点了点头。
余寂时唇角忍不住挑起淡淡的笑意,满眼温和地看着柏绎。
三人走后,程迩干脆坐到椅子上,脊背贴在椅子上,下颚微微仰起,见其余人的视线都定定落在自己身上,眉梢微挑,看向余寂时。
余寂时在笔记本上简单记录下已知,但碍于线索过少,此时也没有发展出什么逻辑链条,抬眸与程迩对视,略有些苦恼地摇摇头。
程迩薄唇轻抿,神色冷峻,语气平静:“这样的开局,我们来了其实也没辙,首要任务还是确定死者身份。”
成齐轻轻叹了口气,唇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拍着程迩的肩膀,表示理解。
这时,办公室大门忽然被敲响,一个陌生面孔的警员额头发丝被汗水浸湿,喘着粗气,语气带着几分焦急与紧迫:“不好了成副,外面来了个阿姨闹事......”
成齐大脑一愣一愣的,半晌才理解警员的话,眉头紧紧蹙起,语气尽量放得平静:“你别着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那警员被成齐扶着手臂,单手叉着腰,又深吸一口气,待呼吸平缓,一口气解释:“阿姨自称女儿死了,要求咱们为她女儿讨还公道,我们让她别急,细说她女儿信息,她就坐在公安局前开始撒泼......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现在外面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
在成齐迟疑的神色中,警员一时间眼眶微微发红,似乎也极其无奈:“女儿死了不应该及时报案提供信息吗,她一个劲儿闹有什么用啊!外面录像的人太多了,我们都不敢贸然……”
余寂时微顿,抬眸和程迩对视一眼,就见他丝毫不带犹豫,直接说道:“我们一块儿出去看看。”
几人从办公室坐电梯下楼,穿过接待大厅,往公安局大门走。
大门前,形形色色的人聚拢成一堆,有人踮脚昂头朝局里里面张望着,三三两两小声议论着什么,脸上都带着好奇。
各种猜测在人群中传播,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迅速从一角扩散开来,不少人举起手机拍照录像,无论警员如何驱赶,都久久不散,一时间警局门口乱哄哄一片,引得路过的行人都纷纷驻足。
而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正瘫坐在地面上,好似被欺负得站不起来一般,无论周围的警员怎么扶起她,都会被她无情挣脱开。
中年女人身材臃肿,身穿着深紫色的衬衫外套,在灰黑的柏油路上格外鲜艳刺目,一头深棕色的波浪卷垂在脸颊两侧,双手扶着地面,手攥成拳,一下下毫无力道地捶打着地面,放声哭喊。
“你们警察吃我们人民的税,该保护我们人民的安全呀……我女儿好惨好惨……你们警察把这件事瞒下来,良心过得去吗!!”
“你们警察一个个人都在这看着我干什么?快去查案子呀,查案子呀!哎呀,我可怜的女儿呀……都没人为你讨还公道!”
她的嗓音近乎沙哑,魔怔般重复念叨着嘴里的话,时不时蓄力哭吼两声,俨然是一副受害者的姿态。
余寂时默默垂眸观察着中年女人的神态动作,脸上的浓妆花成一片,眼泪是没见着,捶打地面时没使劲,但哭声是比谁都大的。
显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压根就没想着为女儿申冤,单纯就是来警察局闹事儿的。
原本万桐县一个镇子的水井遭到了腐烂尸体的污染,这件事并没有声张,虽说隐约冒出来一些猜测,但终究是没有得到落实。
如今,这个中年女人一闹,这件事怕是要在网上发酵起来,到时候在舆论压力之下,不仅仅是万桐县的居民担忧愤怒,呈安市公安局也将被推上风口浪尖。
余寂时的眸光骤然一沉,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他心中也没有想起半分举措,带着几分焦急的目光看向程迩。
程迩抱臂,寡淡的眼神中透着一丝讽刺,恍若有薄薄的霜封印在眼眸上,眸色晦暗。
在周围警员犹豫的神色中,缓缓走近中年女人,修长的腿弯曲下来,在她身前蹲下,立即换上一副焦急的神态,眉梢眼尾都浸着浓浓的悲伤:“阿姨,您快起来!我们当然能知道您很着急。”
随着余寂时和成齐愣住,钟怀林和许琅对视一眼,皆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成齐忍不住往钟怀林那边凑了凑,一张脸皱成一团,往程迩那边瞥了一眼,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
钟怀林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揽住成齐的肩膀,凑近他的耳边说起悄悄话,没说几句,人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
要说程迩这人,最擅长的还是以毒攻毒,对方演技好,他就跟她一块飙演技。
“可是我们也没办法呀,这个案件接触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收到任何报案信息,我们当然也想尽快破案,可是目前的线索信息……实在是……”
程迩声音丝毫不低,反而刻意微微抬高一点,虽然声线低沉颤抖,可清晰的吐字,让周围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中年女人都愣住了,稍微抬了下眼,撞上程迩那泛着淡淡泪痕的眼眸,眼尾低垂着,唇角却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她一时间忘了哭喊,呆呆愣愣地盯着他,大红嘴唇上下碰撞,半晌都没有吐出半个字,直到被程迩强行控制着手臂拽了起来。
中年女人回过神来,迅速朝着他扑过去,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紧紧抱住他大腿,歇斯底里地哭喊:“不,我不跟你进去!我就要问问你们,什么时候能把杀人犯抓住!”
程迩闻言也一下跪在地上,宽厚的大掌用力扶住她肩膀,声泪俱下:“阿姨,我知道您来到警局一定是知道什么有用的信息,您先别着急。有些线索是不能对外公开的,对您,对我们都好……您也想我们早点破案,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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