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止没有哭,泪也未聚集,只是两颗虹膜发灰的眼珠上掬着两捧光。
年锦爻不断、不断地吻他。
周止靠在他怀里,劫后余生地大口呼吸。
年锦爻的亲吻不正式,也不成熟,像个顽劣不懂亲吻的小孩,一下又一下啄他的唇。
又吻了几下,他突然发现什么新鲜事物似的,笑起来,抚摸周止的泪痣,指尖拨动他纤长的睫毛:“哥哥,你好可爱,一亲这里就闭上眼睛,像电灯的开关。”
周止在他怀中,听着年锦爻有力跳动的心脏,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稳。
在遇到年锦爻之前,周止很难想象这样的温暖的、像家一样的感觉会是一个小他四岁的男孩儿带来的。
后面的日子,他们相处地愈发融洽,也密不可分。
就连浑然不知两人关系的导演都时常笑骂黏在周止身上的年锦爻:“周止你就惯着他吧!我看他是要被你们宠坏了!”
导演骂完,便被人叫走了。
年锦爻懒洋洋地躺在周止怀里,他昨晚拍了场打戏,说是醒来时肩膀痛得不能动了。
把周止吓得要把他拴在身上,眼睛一刻没离过年锦爻,任由他躺在腿上,给他轻轻按摩。
“痛吗锦爻?”周止垂下了脸,嗓音低沉地温柔问他。
年锦爻微微眯着眼,一脸惬意地把全身重量都压进周止怀里,哼哼唧唧地说:“有点。”
周止便把手上的力道放得更轻了,一边笑着说这是他学散打时的老师教得推拿,一边留意到年锦爻有些干涩的嘴唇,从一旁倒了杯温水来,递到他唇边。
年锦爻抿了口,吐了下舌尖,在他怀里撒娇,说:“好烫。”
周止握在手里的杯子是温热的,他疑惑地靠上唇轻轻抿了口:“不烫啊,烫吗?”
周止有点怀疑自己。
年锦爻扯了发红的嘴唇,笑了下,张开好看的眼睛,顺着阳光的方向,望进周止专注的、深情的、略有些困惑地狭长眼眸。
“你吹一吹嘛。”年锦爻撅了撅嘴。
周止怔愣两秒,下意识吹了口气。
年锦爻满意地翘了狐狸似的眼睛,朝他扬了扬下巴:“我要你喂我。”
周止正要把水杯送到他唇边,年锦爻却摇了下头,他看着周止,并不低沉的嗓音压下去,仿佛凑在他耳旁,带着蛊惑意味,引诱他摘走树上的蛇果。
“我要你——”年锦爻刻意把字与字间的间隔变得很长,从周止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在口腔中缓慢弹跳的红舌:“用——嘴喂我。”
周止仿若被蛇果诱惑,愣了一会儿,才宠溺地笑了下,亲自喝了口水,俯下身去,在仅有一个遮阳罩的开放帐篷中给了年锦爻一个缠绵的、勾连的、饱含情/欲的吻。
在最后一场戏里,两人配合地异常顺利,年锦爻靠身体挡住摄像机无情且冰冷的视线,完全沉浸入角色之中。
《白菓》拍得顺利,杀青的时候是一个傍晚,涣市刚施行禁燃烟花爆竹的规章。
但导演偷偷带了一批爆竹,让人带到角落放了。
烟花声震耳欲聋,一闪一闪的光映红周止的脸,他若有所觉地扭过脸。
年锦爻沉黑色的眼瞳中正炸开一朵巨大的、璀璨的、绚丽的花。
杀青以道具组陪导演去派出所拘留三日圆满结束。
周止签了星图的艺人约,与文萧共用一个经纪人。
公司安排了宿舍,两人就搬到一起去,还因为这件事让年锦爻对周止发了一通脾气。
不像周止和文萧没有多少话语权,只能听从公司安排。
年锦爻由另一个经纪人带着,他从入圈就只打算拍电影,《白菓》刚杀青,就已经接下另一部电影的男二。
电影三月拍完,那年七月,母亲大病告急,周止心急如焚,踏上了一条无可挽回的错路。
八月,刚刚官宣定档的《白菓》未映先火,全因一条泄漏到网上的电影原片。
九月,网络大战叠加并起,网友对骂升级。
同月,周止母亲离世,郁郁不得善终。
十月,周止向星图娱乐提出由艺人约转为经纪人约,成为文萧经纪人的助理经纪人。
第二年一月,年仅18岁的年锦爻靠《白菓》中白果一角,拿下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
第三年六月,文萧凭借一部名为《鳄鱼》的小众先锋电影拿到华表奖最佳新人提名。
七月,年锦爻出演电影《人众》拿到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最佳男主角提名。
十一月,周止通过法语DELF B2考试。
第四年四月,周止成为文萧的专属经纪人。
五月,因年锦爻不放心周止与文萧更近一步的亲密关系,在年锦爻的软磨硬泡下,两人飞去拉斯维加斯结婚。
第五年九月,在影视剧《战火烽歌》中扮演士兵王二的文萧拿下飞天奖最佳男配角。
同年六月,22岁的年锦爻因在电影《大地》中的出色表现,拿下金像奖最佳男主演。
十月,周止从助理经纪人晋升为经纪人,拿下星图娱乐年度十佳经纪人奖。
第六年一月,周止手下带的另一个女艺人提名百花奖女配。
同月,文萧凭借历史类电视剧《朝歌》中皇子一角一炮而红,一跃成为二线明星,隐隐有赶超一线的趋势。
二月,年锦爻离美返华,历时十四小时,给还在公司加班的周止送去一份越洋外卖。周止嗜好吃甜,有家甜甜圈在纽约大排长龙,年锦爻亲自去排队买给他。用保温箱装着,送到星图的时候还有一些热度。
同日,文萧因吃了周止分给他的,年锦爻买的甜甜圈,而被年锦爻横眉冷对。
年锦爻与周止冷战三天。
第七年三月,柏林电影节开幕。
两部华人主演的影片脱颖而出,进入主赛道。
年锦爻的《Frog(蛙)》与文萧的《Red、Yellow without Blue(红黄蓝)》双双入选。
三月,内娱重大丑闻曝光,文萧疑似吸毒被拘留调查。
三月,《Frog(蛙)》狂揽柏林电影节金熊奖、银熊奖、最佳摄影奖等十一项奖项与提名。
第七年四月一日,愚人节。
新晋影帝年锦爻荣归故里。
文萧在家中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
周止被星图娱乐全行业封杀。
至此,
周止与文萧,生死相隔。
周止与年锦爻,一别两宽。
“嗬!——”
周止吸了口十分漫长的气,他猛然睁开眼,额头已经浸满冷汗。
他从床上坐起来,静静缓了几分钟,才回过神。
窗帘还没拉,蓝色的夜,月亮投射入出鹅黄色的光。
周止下意识捂住勃勃跳动的心脏,惊跳不已,他喘着气扭过头去,借着月光看到一旁小床上还沉沉睡着的小孩。
小孩睡得鼾声间断地响着,一个个逗点似的,补在周止耿耿于怀的喘息间。
他脸颊红扑扑的,泛出股肉色的粉,脸颊肉叠着几层,好像面包已经膨胀很大,足以供养一整个小人国度。
周止的心率逐渐降下来,他抓了把头发,心口一阵阵地闷,喉咙有股甜意,那是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心脏好像还在,又好像早就枯萎,不过空壳一具。
他紧着眉,一把抄起桌上的手机和烟盒,推开房门走到阳台去。
周止抽烟的动作比梦里要利落很多,老练了,因为烟替代氧气,让他赖以存活。
他咬着了根烟出来,叼着,手掌挡了风点上火。
嘴里还是苦的,有股草叶的酸腐气味。
周止深深叹了口气,白烟从鼻腔呼出来。
冷冷的风吹着,舔乱他竖起的发,周止微微眯起眼,右眼的泪痣在烟雾中也闻起来发苦。
小时候,妈妈就总说,有泪痣的人在上一世一定哭过成百上千次,才在这世也留下印记。
所以这一世,周止的眼泪很少,不常流泪。
周止高高后仰了脖颈,脸高高抬上去,直视藏在云层后的月。
累了,他朝后靠倒。
玻璃窗撑住他单薄的背。
周止的手颤了颤,点亮捏在手中的手机。
他其实不用翻找,早就把时间轴记得烂熟于心,精确地找到某个节点,握着手机的手垂落。
鼻唇间吐出的烟沉落,声音缓慢地漂浮上来。
白果决定捅死刘国宏这件事,他谁也没告诉。
韩竞东发现了白果的异常,跟着他一路走到鑫鑫画室。
夜里,明月高悬,忽地被云隐去,同时隐没了镜头中白果与韩竞东青涩的脸。
韩竞东不依不饶地捞住白果,肢体的语气在夜晚没有用处,他发出怪异的喊叫:“啊!啊啊!”
“啧,哑巴,你跟来干什么?”白果怀里揣着匕首,他不耐烦地转过身去,隔着夜色瞪了韩竞东一眼。
韩竞东抓住白果的手臂,不让他走。
动静闹得有些大,楼上的狗醒了。
喋喋不休地叫。
白果只好把韩竞东拽进画室。
夜里的画室拉着一层薄薄的纱,朦胧地模糊了万事万物的边缘,为动物们披上沉黑的毛皮。
韩竞东用手比划着,问白果究竟要做什么。
白果在夜里也看不到,嫌他很烦,“哎呀”了一声,一把攥住韩竞东的手。
哑巴讲话靠手,聋子听声靠唇。
白果捉住韩竞东的手,又堵住他的唇,韩竞东不能言语,喘息声在昏暗的画室中响起。
没有穿裙子的白果出现在这间画室。
他推着韩竞东朝后退,教室的窗变得躁动,窗外的银杏簌簌地抖。
两人仿佛踏入一辆疾驰的列车。
他们朝后退,世界朝前走。
吱呀的声响推动桌椅,韩竞东坐上一张画室的木桌,就像坐在教室书桌上的白果。
白果吻他的嘴,他的眼睛,他的下巴,他的鼻尖,他的嘴,他的喉结。
他来回跳动,像林间的鹿,在跃动之中滑下去,解开韩竞东的校服、褪下他的校裤。
黑夜中,吞咽口水的声音响着。
韩竞东紧张地握住白果的肩,被白果推开手。
白果朝下舔,炙热气息洒上韩竞东的皮肤。
韩竞东下腹蜿蜒的筋络轻微颤抖。
向来都是韩竞东为白果服务,白果从未这么对过他。
韩竞东无法克制地喘息,白果听到他克制的喘息,得意地笑了,随后他打开唇,舌尖舔上韩竞东身体的一块皮肤。
白果伸出的红、长的舌,舔上那块皮肉,又含进嘴里,不轻不重地咬,他好像咀嚼下韩竞东,又好似把玩他生涩的身体。
镜头的视线变得昏暗、晃动,无限地摇晃,在摇晃中,偶尔看到两个少年发白的身体曲线,韩竞东的腿一点点勾起,搭放在白果肩头,被他抬起身,韩竞东的膝骨被白果压着朝下,一点、一点贴靠上他自己的肩。
韩竞东的耳蜗已经小了,不合适了,在某刻掉在地上了。
所以镜头靠近了白果,捕捉到他鬓角下滑,下颌跌落的一滴透明的汗珠。
白果动了嘴唇——
【韩竞东】
韩竞东听不到他讲话,也看不到他讲话,但还是轻轻地点头,太轻了。
窗外风正吹过。
天亮了,巷口聚集的小孩嬉笑着喊唱童谣,去捡昨夜被大风垂落的银杏的果。
刘国宏从巷口进来,跟着哼起来。
白果躺在木桌拼起的床上,还未苏醒。
韩竞东悄悄睁开了眼,他赤裸的身体上点了斑斑的红,像一夜过去生出的梅。
他趴在桌上,静静看着白果漂亮的睡颜。
韩竞东没有带耳蜗,所以刘国宏进来的时候,他没有听到。
一直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他的身体,韩竞东猛然回过神,被一把铁椅迎面撞上。
白果惊醒了,从桌上跳起来,看到韩竞东头顶流出鲜红的血,他随手抄起藏在校服下的匕首朝扑来的刘国宏刺去。
刘国宏躲闪不急,被他直直刺入胸口。
白果脸变得煞白,猛然松开手,他看着刘国宏在缓慢地朝后退,倒向水泥地面,
血流出来了,融入灰黑色的水泥地上,像静静躺着的一洼水。
难以抗拒的热度握上白果的手,韩竞东脸上都红了,他激动地抢过白果手上的刀,指着门口:“呜啊!啊!!!”
“zou——”
韩竞东的发音十分含糊,甚至要靠他的肢体才能辨别。
跳出的字体变黑了,红色都流到韩竞东身上去——
【走】
白果被他推着,搡着,关到门外去。
在门“嘭”声落地时,白果幡然醒悟,朝巷口跑着大喊:“报警!快报警!叫救护车!”
韩竞东朝后趔趄两步,费力地捡地上落的红裙擦了刀柄,又重重握上去。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费力地挪动到刘国宏身边去,在他身旁躺下。
地上就是两滩水了。
韩竞东倒在血泊中,眼神开始渐渐失焦、模糊。
他没由来的,想起凌晨短暂醒来,问白果的问题。
【你把我当女人吗?】
白果嗤笑一声,笑他的问题很蠢,扭过头去点上一根烟,没有回答韩竞东的问题。
白果拼命地跑,用力地跑,乌鸦飞过去,好运南巷飞出一只白色的鸟。
巷口的孩子还在捡着银杏的果,嘴里唱着那首不变的童谣。
“打白果,杆杆落。”
“银杏黄,果肉破。”
“嗵嗵哒,嗵嗵哒。”
“观音泣,吃白果。”
手机屏幕黑了。
一同融入无尽的夜。
不合时宜,周止想到很久、很久,久到几乎快要淡忘的一段记忆。
在拉斯维加斯的那个傍晚,他们并肩走在橙红色映照的海岸线旁。
周止任由他牵着手。
年锦爻一只手与他十指紧扣,幼稚地摆动周止与他交缠的手臂,另一只手捏着刚刚盖章的证书,满意地欣赏。
20/76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