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人知道那场戏的存在。
因此如果连演员本人都忘记了,没有了记忆,无可追溯源头,也可以说,那夜不复存在。
年锦爻手机里留下唯一的合照,像周止身上唯一一颗,生长在眼角的那颗黑色的小小的痣,达成这世上除此以外,再无佐证的遗憾。
年锦爻把手机交给文萧,稍稍俯下身,凑到他面前去,认真地问:“你知道周止也演过《蝴蝶夫人》吗?”
文萧哑口无言,掉入年锦爻咄咄逼人的陷阱。
他茫然无措地抬头看向周止,而周止眉头紧皱,不可置信地看着年锦爻的侧颜。
周止刚读大学的时候在学校附近的地下剧场当过一段时间演员,那时候工资很低,也没有多少机会给他。
宋丽玲是他在那间地下剧院唯一一次演过的主角,就连他自己都要忘记了。
周止看着年锦爻手机上那张几乎无法辨认出自己的照片,但一眼就认出自己,诧异道:“你怎么——”
“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年锦爻回过脸来,又恢复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腻到他颈前去,挂到周止背后,像条体型已经很大的犬:“前几天你试今天的戏,穿了我的裙子,我听到你和化妆师唱了两句。”
“好啦好啦,”年锦爻鼓了鼓脸颊,发红的嘴唇在周止侧脸上印下一个吻,抬起头来看着文萧,嫣然一笑:“我和文萧是公平竞争的嘛,其实二叔还在构思本子的时候就考虑过我,但我身高不符合他的角色设定,才公开募集演员的,我可是自己报名又亲——自投了简历,才被他选上的,海选二百多个演员,真是累死我了。”
他把字咬得很重,口吻里带着无可奈何的疲惫与柔软,仿佛真的耗费了全部力气,做出很大努力。
周止哄他:“但王导因为你改了剧本,证明你真的很棒啊。”
年锦爻朝他露出一个“那当然了”的自信表情,得意笑了下。
周止又转过头去,犹豫着叫文萧:“小萧,我们去聊聊?”
“不用的!”文萧倏地开口,意识到自己音量有些大了,悻悻放轻了声音:“对不起周哥,我不知道你们的事情,给你造成困扰了,对不起,我先走了,老师刚才还打电话催我。”
他说着,就不管不顾地准备朝房间走,“提前祝你们杀青快乐!”
周止神色复杂,想抬手叫住他:“小、唔——”
年锦爻忽地靠近,吻住周止的嘴。
湿漉漉的唇舌抵着、推着他的舌,让周止把未落的话音全部又咽了回去,一张漂亮艳丽的脸蛮横地阻隔在周止的视线之前,替他把世界抛诸脑后。
周止想推开他,但被年锦爻握住手腕,赶着他朝后面一间大敞着门的卧室递进。
接吻的喘息间,周止稍稍加重力气,像推开他,但年锦爻缠得很紧。周止怕再大的力气挣扎会伤到他,想到年锦爻的凝血障碍,没敢使力,也不舍得用力。
“不,不行……”
周止低喘着,再次拒绝年锦爻脱下他裤子的举动。
“为什么?”年锦爻轻啄他的眉心、眼皮、鼻尖与下巴,又沿着细白的脖颈滑下去,舌,缠上他喉结软骨,嗓音有些不同于往常的沙哑,含带柔惑:“帮你一下都不行?哥哥。”
他附耳,在周止脸庞轻轻地笑了一下,带钩子似的,一下、一下都锚定周止。
年锦爻的手滑进周止衣摆,微凉的指腹贴上他胯侧的人鱼线,沿着肌肉曲线,缓慢地缓慢向上。
“别弄了,”周止向后仰了下身体,抓住年锦爻作妖的手腕,他有些艰难地别开脸,唇周被吮出红晕,淡淡地躺在上面。
“哥哥,你也太容易害羞了吧。”
年锦爻受不了似的,笑着把脸埋进周止怀里,隔着衣服,贴在他胸膛起伏的胸肌上,轻轻地笑了一声。
年锦爻的笑声震荡着,在周止的身体里造成小范围塌陷。
周止脸色发白,但红晕还在颊畔,迟疑了下:“锦爻,我……”
“嗯?”年锦爻好奇地抬起头,一双好看的柳叶眼映入周止眼帘,同他对上视线。
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周止用了更大一些的力气,推开年锦爻:“再给我点时间。”
年锦爻不强求他,手从周止衣服里拿出来,安静抱着他,忽地问:“你不接受自己是同性恋?”
周止愣了下,反应过来,失笑着撸了把他发顶:“不是,瞎想什么呢小屁孩儿。”
年锦爻的睫毛眨了眨,撅起嘴不满意地说:“后天就要拍床戏了,反正我到时候也会一件一件,亲手把你脱光。”
“小色魔啊你,”周止搡搭他一下,笑着说:“有点儿职业道德好吗,下面会粘东西的。”
“谁说的?”年锦爻一挑眉,从他怀里爬上来,周止又只好从俯视变为仰视了,他唇角还挂着笑意,正要打趣,就听年锦爻调侃道:“我二叔不是说要拍gv。”
“什……么?”周止的笑容顿住了,表情一下变得僵硬。
年锦爻没留意到说下去:“对啊,他们没跟你讲吗?”
“没人跟我说啊……”周止牙齿打起颤,齿尖磕在一起,发出冷冷的响,他从头冷到脚,垂在身旁的手无措地捏了下,一把推开年锦爻,沉声道:“我去找一下导演。”
“喂!哥哥!”
周止脚步很急促,年锦爻反应不及,留在原地不满地叫他,手臂里还残留周止发热的体温,指腹下仿佛还留有他肌肤细腻的触感。
年锦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离开,下意识摩挲了两下指尖,回过神来,才重新笑着跟了出去。
周止下楼的时候,导演和副导刚刚送别文萧,看到周止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还以为他是舍不得文萧,和蔼笑着拍了拍周止的肩:“小周别舍不得,正好你来了,不然我还要专程找你一趟,你知道星图吧。”
星图是时下雄起的一家娱乐公司,从港岛做起来,这几年逐渐朝内陆发展,可以说发展蓬勃,势不可挡,算得上是亚洲都出名的娱乐公司。
周止心不在焉地笑了一声,点头。
导演便道:“小文那边刚刚签了星图,那边也让我来问你,你看看你怎么考虑的?”
“我会好好考虑的,导演我有个事儿麻烦您,”周止快速地扯回话题,导演临近杀青,心情大好,一挥手:“你说。”
周止瞅了两眼人来人往的片场,压低了声音:“能不能换个地方?”
“行啊,走去我屋里,”导演说得爽快,与副导一起带着周止回了房间。
周止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如何措辞,艰难地说着:“我听锦爻说最后一场戏您要无遮挡。”
“对啊,”导演困惑一点头,“当时签合同的时候你没看吗?”
“我——”周止脸色一下煞白,签合同的时候他根本没仔细看条款,只想自己有戏演了,导演是出了名的文艺片大导,组里配置又一流,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上当。
但万万没想到,竟然漏看了最重要的一条。
或许是看出他的为难,导演道:“没事儿的,别担心,我们不会拍重点部位,只是为了保证真实性,不做安全遮挡而已。”
“我是……”周止大脑一片空白,他不可能在这时候要求退出,责任他一个人绝对承担不起,但他也绝无可能把身体的秘密曝光在镜头下。
片场至少有十个人,谁能保证万无一失?
没有人。
“我知道了。”周止几乎没给导演回话的时候,也是头一次称得上无礼地夺门而出。
他大步跑上二楼,脑子里唯一想到的只有一张总是笑眯眯,赖在他身上撒娇耍混的漂亮脸蛋。
“年锦爻!”周止回到方才两人进去的房间,发现年锦爻不在里面了。
他急忙跑出去,一间间房门推开,叫着年锦爻的名字,几个场工好心地指了个方向,告知周止,年锦爻去了最后一场戏的片场,说要去找找感觉。
最后一场戏在鑫鑫画室。
就在巷子右侧。
周止不喘气,快速地跑下楼。
夜幕中,传来这个季节才有的杜鹃鸟群的啼叫,隐约、间断,月亮钻不透厚重的云,轻微的光线漏下来,地面薄薄的石砖上升腾起灰色的雾。
鑫鑫画室的景已经布好了,晚上也没人过来。
周止经过那扇模糊发黄的窗外时,看到黑暗中盈盈亮着一盏很淡的灯。
他走到那扇锈迹斑斑的窄小铁门外,犹豫着,纠结着,咬了下,“吱呀——”一声,推开了那扇门。
年锦爻手里拎着那条红色长裙站在矮小的光晕中,微弱的灯光从他头顶摇摇晃晃打下来,面孔上的笑意隐去,年轻沉静的面孔淡淡地望着那条长裙。
炙热灯光直射下来,仅起到照明的作用,没有温度,并不强烈。
年锦爻没有回头,突然出声,声音有一些寒意:“找我?”
刘国宏强奸过的一个女孩在艺考结束的某个清晨,跳楼自杀了。
她曾经向白果递过情书,但被白果拒绝了。
周止在那一刻,仿佛看到了将刘国宏一刀捅死的白果。
周止的脚步在门口停下来,没有出声。
年锦爻闭了下眼,深深吸了口气,把手里的裙子随手挂到椅背上,转瞬挂上独属于年锦爻的笑容,活泼地朝周止跑来。
周止还是没有讲话,静静地站在门口。
在短暂的一瞬间里,他意识到了常人与天才的差距。
巨大的无力感将周止罩住了,他涌起一种磅礴的冲动,想放弃、想一干二净地逃离。
年锦爻笑着靠过来,手臂环住周止的肩,目光放在周述垂下去的眼皮上,有几根细小的血丝浮在上面,下眼睑有黑色的眼圈,再下去是高挺的鼻梁和很薄的嘴唇。
周述的英俊中饱含一种异域的阴郁。
他失踪的父亲是少数民族的混血,遗传了极具特色的眼睛给周止。
年锦爻本能地抬起手,在他眼角抹了一下。
年锦爻的手很凉,比周止的脸颊冷很多,指腹有些粗糙,剐蹭在他很薄的眼角下。
周止下意识朝一旁躲了下。
年锦爻笑容没有僵持多久,顺势把手圈住周止的脖颈。
周止可能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不对,他走进鑫鑫画室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到韩竞东,不自然地回想文萧走时的话,难道真的是他没有出戏,酿成大错?
年锦爻抬手抚摸周止的头,手指插到他柔软的发丝里去,抚摸地很缓慢。
周止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心口堵得慌。
他嗓音黏连着,发哑:“年锦爻,我有事要跟你说。”
周止难得连名带姓喊他,年锦爻愣了下,没由来得感到一瞬的慌乱,不过他掩藏的很好,灵巧地眨了眨眼,笑着软声说:“哥哥,你好严肃。”
年锦爻靠在周止身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嗅到由他微温的体温溶出来的沐浴香氛的味道。
年锦爻有自己的一套洗浴用品,周止开头用过几次,但偶然听助理提过价格后就再也没碰过,去片场门口的小超市买了最实惠的加大装,连续三个月身上一直散发着同样的、劣质人造香精味的薄荷柠檬味。
他是贴在周止肩头的,上挑视线看着周止,轻而易举地将周止脸颊上肌肉群的跳动纳入眼底。
周止抿了抿嘴唇,说话声很轻,几乎要让人听不到了。
好在年锦爻挨得他很近。
“我有生理缺陷……”周止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慢慢发白,年锦爻看到他薄薄的嘴唇也白了,甚至能在光晕下看到他唇周细小的绒毛。
年锦爻从他身上抬起身来,眯了下眼睛,眉心稍稍蹙着,看着周止。
周止躲着他的视线,睫毛颤颤地,苍白的脸颊垂下去。
在年锦爻无法预料的时候,周止的双手放在裤腰边缘,缓慢地,以一种让人忍不住连呼吸声都放轻的注视下,把裤子褪了下去。
而后是底裤。
年锦爻喉结滚动了一下,张合了下嘴唇,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蹲下去,提了周止的裤子,一件一件衣服帮他穿了上去。
还是没有讲话。
周止断断续续地讲:“我,我出生就是器官萎缩……我爸又赌博,输光了所有钱跟女的跑了……家里没钱给我做手术,已经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
“所以我的身体不能被人看到,你明白吗年锦爻!”
周止蓦地抬起脸,手紧紧攥住年锦爻的手腕,没有控制住力道,年锦爻眉心一下皱得更深。
“如果当时知道要这么拍,我绝对不会接这部戏!”周止眼睛赤红一片,死死咬紧牙关,紧盯着年锦爻的眼睛:“你要帮我,锦爻,求你了!”
“嘘……”年锦爻吻周止的眼睛,嘴角一直挂有淡淡的笑意,单手捧住周止一侧的脸颊,又亲他的泪痣:“哥哥,不要怕,没事的,我会帮你的,不要怕。”
“我不能被人看到……真的不能……”周止有些应激,眼珠肉眼可见地颤抖在眼眶里,情绪激动地急促喘息,险些要忘记呼吸,表情逐渐变得痛苦:“真的……求你了……”
年锦爻伸长手臂,将周止完全地扯进怀里。
他被周止握过的手腕上已经浮现出很淡的红色斑点,由加深的趋势。
“别害怕我年锦爻……我是个男人……我是个男人……”
周止浑身都在抖,字与字的逻辑都变得混乱。
年锦爻向来大鸟依人,在往前,从来没有过一次让周止像今天这样,依靠在他胸膛。
“你当然是男人,”年锦爻把他抱在怀里,躬下脖颈,贝齿咬着周止耳廓,悄声对他讲:“你是我的男人。”
19/76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