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儿了?”周止担忧地问,顺手抄起刚放下的车钥匙:“我送你回去。”
“没事啦,”赵阮阮接触到小孩被吓到的目光,柔声笑着,走过来,手指在周麒肉乎乎的脸颊肉上捧了捧,“乐乐,没吓到你吧。”
周麒乖乖一歪小脸,枕在赵阮阮手掌中,眨动纤长的眼睫,脸颊肉也叠了两层。
赵阮阮心要化了,凑过来逗他两下,像逗一条很小的狗崽。
她收了手,才看了周止一眼:“我爸回家了,我妈说有什么纠纷,人家要打官司,他们刚刚收到法院传票,我回去看一眼。你在家陪宝宝吧,我今晚应该不回来了。”
“好,”周止点了下头,“搞不定的跟我说,我联系人来问。”
赵阮阮俏皮笑笑:“老公这么贴心喏~小心人家真的爱上你。”
周止笑骂一声。
赵阮阮脸上的笑容有点勉强,周止保持距离地按了下她肩膀,轻轻在她身后推了下,低声道:“会没事的,别担心。”
赵阮阮抬眸看他一眼,忽地说:“周哥,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的爸爸就好了。”
周止噗嗤笑出声,抱着怀里沉甸甸的周麒,让她快点滚蛋。
赵阮阮这才快步走了。
周止看小孩在怀里打了个哈欠,面孔上的表情松动,整个人放松下来,低声问他:“乐乐困了吗?”
周麒觉多,平时睡得也早,此时坚挺地抬头,两个大眼睛红一圈,兔子似的看着周止,用力摇头,两颊白软软的肉晃动出虚影,让周止在他稚嫩的小脸上硬生生看出股刚强来。
周麒似乎是不舍得与他分开,短短的手臂环住周止的脖颈,环得很紧,周止装出要没气的模样,大幅度咳嗽两声,逗得小孩咯咯直笑。
“爸爸陪你去刷牙洗脸好吗?”周止柔声道。
周麒乖巧地点头,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安静。
周止夸他好乖,把周麒放在地上,让小孩小又圆的脚踩在自己脚上。
他们就像两只叠在一起,肥大的企鹅,左右摇摆着,朝洗漱间前进。
刚把周麒哄睡,周止就收到文萧的消息——
【周哥,我家的钥匙在你那里吗?】
【我是说之前那个家】
周止皱了下眉,没有丝毫犹豫,一通电话打过去。
文萧似乎是没想到他这么快会回复,接通电话的时候还有些手忙脚乱,水差点把他呛到,连连咳嗽两声:“周哥。”
“门卡都在我这里,”周止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了个遥控器开了电视,电脑也放在一旁,他点开邮箱一边等待加载,一边问文萧:“但你要回去干什么?”
“也没什么,”文萧本来就是个慢性子的人,慢吞吞地迟疑道:“那个家里有一块我——”
他说着,顿了一下:“我奶奶生前留给我的玉坠,我一直想拿回来,但小区有安保,我进不去。”
“那个小区有狗仔蹲着,文萧家,啧,你家这么多年都没人去,现在过去肯定会被拍。”
周止头疼地皱眉,胡乱按着遥控器,电视跳出某个画面时,他指尖一顿,停下来了。
“小萧,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试着帮你联系你爸妈,他们会认出你的。”周止把遥控器随手放在身旁,眼珠上闪烁斑斓光点,人影变动着映上他的眼瞳,焦点凝聚出年锦爻的面孔。
提及父母,文萧有些无措,结结巴巴地说:“我跟家里的关系不算很好……我想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了……”
周止对他家的事情其实不算特别清楚。
当年文萧刚出事,他父母便举家移民的事情也让周止不甚理解。
“那我想想办法吧,”周止无奈叹了口气,“只是你不能回去,你告诉我长什么样,我回去给你拿。”
文萧大致描述了个轮廓,但玉坠具体放在什么位置他也记不清了,只是让周止去二楼的书房仔细翻一翻。
周止应了声好,又叮嘱他几声才挂断电话。
手机荧幕还未灭下去,一条短信通知恰如其分地弹出——
【老公,你考虑的怎么样?我们一起去香港好吗?我让人现在订后天一早的机票[可怜]】
几乎是肌肉记忆,周止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就点进去,信息栏中,紧随在这条最新简讯下的便是不久前,年敬齐发来的消息——
【周先生,请你遵守自己的承诺,离我弟弟远一点。】
周止想他或许被年锦爻惯会的撒娇耍赖弄得再度心软。
他总是拿这样的年锦爻毫无办法的。
周止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缓缓抬手,按住胸口,说不上痛苦,或别的什么。
电视机里《永不复还》的电影还孜孜不倦放着,光怪陆离的画面中,不断闪现年锦爻陷入崩溃的面孔。
失去妻子的Mark也经历一个漫长的冬季。
窗外下起雨,院子里的晾衣杆上还晾着妻子生前最喜欢的一件连衣裙。
Mark颤巍巍地蜷缩着身躯,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他一点点挪动,动作很慢,慢到仿佛由草履虫进化成人类完成的巨变。
Mark终于走出了家门。
大雨倾盆前,冷风先将他灌满。
他淡淡呵了口气,白雾冒出来,升上去,与天空融为一体,冻结在虚白的上空。
Mark不得不眯了下眼睛,适应骤然亮起的白,脚步慢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抬头望着苍穹。
下雨了。
很小的雨珠一点点飘下来,转瞬即逝。
光线里有泥土的气味,不算浓郁。他仰起脸,张开嘴巴,雨滴就飘进他口鼻里去,舌尖伸出去。
落下来的是冷冷的雨,但电影中,Mark的耳中,听到它在烧。
细小的冬雨沿着喉道,蠕动进他的身体,好像整个冬天都钻了进去。
周止艰涩地眨眼,心中泛起阵阵酸楚,把目光从屏幕上挪开。
他与年锦爻的事情非三言两语可以理清,但其实在那些年里,就连周止也很难去幻想他们在一起的未来与可能。
明知没有结果,何苦继续痴缠,折磨彼此。
既然年锦爻做不到,一切都只能由周止来做了。
他想,这应当不是那么难做到的事。
周止深深吸了口气,点开最新传来的简讯,修长手指在屏幕上缓慢移动,伴随“咻”的电子音发出简短的回复——
【好】
第47章
周止刚回复完,年锦爻的电话便拨过来了。
但很快被人挂断。
通知弹出新传来的简讯——
【[流泪]】
周止犹豫几秒,还是回了他简短的话:有事,晚点打给你。
年锦爻看起来很开心,接连回了几条。周止只扫了眼时间就把手机按灭,握在手中不再看了。
一晚上睡得不算安稳,周止做了几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到还很早一些的时候,他与年锦爻与文萧在《白菓》片场的事情,梦到周麒刚出生时,梦到有一年文萧生日,不会做饭的周止还要等着寿星亲自给他下面,也梦到文萧离世,年锦爻失踪后的很多事情。
还有记忆清晰的最后一个梦,梦到他大学还没毕业,在拍三级片的时候。
片场的房间格外仄窄,只有补光灯刺眼地对着中央的床榻,周止是个被狐妖迷惑心神的书生,他拍戏前多抽了几根,躺在床上的时候意识有些朦胧,微微眯起狭长的眼,望着灯光的方向,一眨不眨。
他想到病床上母亲羸弱病态的苍白面孔,骨瘦如柴,在床上躺得久了,床榻都微微凹陷下去,很多的根脉从母亲长期化疗而曲张的血管上伸出来,在病房扎根。
有一团巨大的阴影缓慢地、沉重地在病房生长,碾压母亲的身体,也挤碎周止的自尊与羞耻。
是时间。
周止在梦中陡然惊醒,醒来时连连喘息。
他怔了怔,心脏还在超速挑着,眼前模糊一片。
周止惊喘着摸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稍有些艰难地侧过身瞥了眼,眼睛还未适应黑暗,只依稀分辨出窗帘后还暗着。
他胸口种着热乎乎的一团柔软,周止再次回过身,他的手臂还揽在小孩身下,有些发麻,听到小孩均匀的鼾声,周止过快的心跳声渐渐缓慢了。
在黑暗中,周止低沉叹息很长的一声,搂着小孩凑过去在他发丝间落下一个吻。
又等了一段时间,还是睡不着了。
周止索性蹑手蹑脚把手臂从周麒身下抽出来,小孩哼唧两声,圆鼓鼓的身体转过去。
周止拍了拍他发潮的脊背,低低在周麒耳边念了几句,重新把他哄睡熟了。
他出房门的时候阿姨还没睡,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电视。见周止出来,阿姨便连忙站起身,走过来小声问:“要出去?”
周止点了下头:“睡着了。”
阿姨应了好,让他放心走。
周止便没再说什么,去洗了把脸,又去书房某个架子上拿下个储物盒,打开的时候手指瑟缩了下,才重新翻找出两张扣在一个环上的钥匙芯片圈。
文萧走得突然,让所有人猝不及防,他生前很多东西都没有及时处理,后来周止也有些有意识遗忘这些事,就一直没有去过文萧家中。
周止拿着钥匙,面孔上还残留梦醒时的冷意。
凌晨的春末还是有些寒意,他披上外套下楼的时候,还是打了个哆嗦,快步小跑着上了车。
文萧生前把家安置在市中心一处品质不错的小区,是当年他赚了几笔片酬后,在周止的建议下以房价较低的时候购入的房产。
周止很多年没来过这里,驱车驶入小区大门还是本能地心脏抽痛。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从烟盒里轻巧磕出一根烟,咬在唇上点燃。
烟头在凌晨陷入昏暗的夜色中明灭地燃烧,红色的烟灰蓄成很长的一段,在某时被风吹断。
文萧与何维,何维与文萧。仿若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周止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怀疑他会不会疯了,出现了文萧还未死的幻觉,错把何维认成文萧。
但车窗滑下,窗外吹入的冷风又拍打醒周止昏沉的意识。
文萧真的回来了,说活着也不确切,但又确实还活着。
保安亭走出个保安,拿着名单记录了周止的身份。
等待档杆抬起时,周止没由来地想到,如若年锦爻知道文萧还活着会是什么反应?
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会出现多么震惊的表情,会生气吗?还是一片空白?
他每次都看上去像巴不得文萧永无轮回,周止不由失笑,转念想到年锦爻防贼一样看文萧的眼神,严防死守地伸长手臂紧紧缠住周止。
夜灯从车窗透进来。在安静的密闭空间中,周止听到自己的心跳与呼吸。
档杆抬起了。
周止忽地想到年敬齐说的那些有关年锦爻的话,与年锦爻的顾左右而言他,笑容顿在唇边,面孔冷淡下去,随手把烟按灭,重新踩了油门,一头冲入黑暗深处。
即便四年没来,周止的身体还是记得通往文萧家的路。
方向盘打了几个转,缓缓停在居民楼下。
文萧家是两层的复式,电梯可以分别通往不同的两层。
周止想文萧说大概是在他家二楼,便没有犹豫,在电梯里刷了卡上了17楼。
电梯入户,电梯门缓缓滑开,电梯间的灯也随之昏黄亮起。
一切都好像没变,跟四年前一模一样。
这让周止产生了一种错觉,或许过去四年是他的梦,文萧还活着,年锦爻也还在他身边。
周止短促地哂笑了声,拿房卡刷开门。
文萧家的电应当是被停了,周止试了几个开关都没打开灯,他只好拿着举着手机靠手电的亮度朝二楼书房走过去。
文萧的记忆竟然算准确,周止没费多少功夫就从他说的某个抽屉里找到了一个玉观音的吊坠。
他拿了吊坠出来,目光却落到玉观音下压着的一张胶片相纸上去。
放得时间久了,照片有些褪色,但周止还是一眼认出照片上赤裸身体,斜撑着脸,陷入柔软羽绒被的人是文萧。
他猛地皱起眉心,这绝对不可能是文萧自己拍的。
周止下意识要伸手去拿那张照片,但犹豫了下,还是没有拿出来多看,目光最后落到的地方,是文萧的脖颈,一个沉黑色的不算宽但也不窄的项圈锁紧他咽喉。
文萧对着镜头露出甜蜜的笑容,看起来很幸福,但周止莫名看出他的痛苦。
这些东西是周止完全不知道的,文萧一向纯粹,除了演戏几乎没什么感兴趣的事情,也极少与人社交,连媒体采访都接受的很少。
周止实在想不到这张照片是出于何种情形才留下的。
他眉心深锁着“川”字,随手把抽屉合上,握着那枚玉观音朝外走。
本来周止已经打开二楼的房门准备离开,但他临出门时想起文萧以前有本专门记录演戏的日记本,他想到文萧现在状态,迟疑了下,把门关上,又握着手机朝楼下走去。
周止最后一次来他家时在一楼客厅的茶几上看到过,他本来想拿走留给自己纪念,但又想到文萧死在这栋房子里,日记本都是他生前心血,还是没有动。
手机的手电透出细长分散的光刀,在动作间摇晃,客厅中纤毫毕现。
“咔哒——”
房间里响起清脆冰冷的一声响,像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而后像光从灯泡里释放一般,沉淀在空气底层的气味惊扰般席卷嗅觉。
“谁?!”周止低呵一声,把光线对准某个客厅沙发的某个方向。
夜色很深,空气中弥漫躁动因子,让人无法宁静。
摇晃的光线把一道身影投射在背后空旷苍白的墙壁上,轮廓逐渐放大,一直到墙壁完全被黑影吞吃。
温兆谦依靠在沙发上,静静地垂下眼,藏在眼皮后的,是古井无波的漆黑眼瞳。
他眸色很深,毫无生机。
在光线中,温兆谦看着茶几某个方向,周止不敢喘息,余光飞快地瞥了眼他看着的方向,客厅茶几上放着一盒水洗过的红色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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