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止很快便把视线警惕意会去,温兆谦在光线中安静地盯了草莓一段时间,而后蓦地撩起薄且白的眼皮,看向周止。
手电筒的光线中,映出温兆谦轮廓隐约、毫无表情的面孔。
第48章
周止心里冷不丁咯噔一下,努力压抑恐惧,表情有些失控。
在手电强光下,温兆谦的脸血色全无,纸一样煞白。
这让周止不由想起不久前在公墓与他短暂的擦肩。他顿了顿,平复了呼吸才想起来把手电光移开,挪到茶几上短暂照亮两人之前的团团黑暗。
光照下,茶几上洗净的草莓上凝着几颗闪闪发光的透明水珠,摇摇欲坠,仿佛马上就要滑落。
周止努力扯了下嘴角:“温先生,你怎么进来的?”
温兆谦表情没有变化,还是很冷漠,没有伪装出温和假象的意思。
他漠然地看着周止:“这是我家。”
“什么?这里明明——”周止习惯性紧缩眉头,脑中忽地闪过方才在抽屉中看到文萧的照片。
温兆谦没有继续讲话了,周止的声音也小下去,他抿平嘴唇,目光朝下瞥了下。
温兆谦双手轻轻支在膝头,叠在身前,左手握着右腕。手电打到他垂下的一只手背。
他的手背上浮起嶙峋的青紫色血管,看起来有种诡谲的可怖。
温兆谦的拇指下是他自己腕心一道蔓延上去的深红血线,血液流经的血管,他神情很淡地拨动苍白的手指,轻轻剐蹭那道笔直而上的线,仿佛感受到平缓跳动的脉搏。
“你呢?”温兆谦的国语有港台地区独特的口音,咬字不算清晰:“你係度做乜?(你在这里做什么)”
周止听不懂粤语,但大概能猜出他的意思,十分勉强地笑了下:“我接到物业的电话,说家里漏水,想着正好好久没来过了,就来看看。”
温兆谦平静地看了他一段时间,似乎在分辨周止话语中的漏洞。
周止感觉气氛有点古怪,来不及想那么多,故作冷静:“温先生,我看楼上也没漏水,估计是物业搞错了,那我就先走了。”
温兆谦全程不再发一言,静静凝视周止。
他的眼睛有些特殊,是下三白。温兆谦半数黑色眼珠被折起的眼皮遮挡,露出大片眼白, 在阴暗中盯着周止,让他后脊一凉。
温兆谦没有阻拦他的意思,周止几乎是夺门而出。
他快步进了电梯,头皮还发麻,用力按了闭合键才靠上电梯墙壁,深深喘了口气。
周止不知道文萧究竟何时招惹上了温兆谦,但两人的关系绝非那么简单。
他刚出电梯,都没有多想,沉着脸拿手机拨通了文萧的电话。
通话铃响了两声,周止才稍稍清醒,想到现在是凌晨,文萧估计已经睡了,正准备挂了电话,通话却被人接通了。
“喂——哈……”文萧的声音听起来很柔软,刚接通便打了个哈欠,打完后,用很乖的声音叫道:“周哥,这么晚打过来,有急事吗?”
“你,”周止不知要如何问他,皱了皱眉:“你还没睡?”
“嗯。”
文萧道:“我还在看剧本。”
周止“哦”了一声,让他早点休息,语速不慢地说:“你要的坠子我拿到了,明天给你送过去。”
“周哥我不急的,你怎么这么晚去了。”
周止含混应付几句,迎着风,他想到文萧生前那张迷惑性很强的,看起来过度聪明的脸蛋,脑海里又随何维青涩的声音幻化出一张苍白的、看起来很傻的面孔。
周止头疼地捏了捏太阳穴,“啧”一声,不知如何开口:“你和温——”
“嗯?”文萧困惑地打断他:“周哥你那边风好大,我听不清,你先回家吧,感冒就不好了。”
周止略暴躁地抽了根烟出来,没再问下去,和文萧简短告别便挂了电话。
驱车回了家,小区车位却满了。
周止打着转了几圈,才在某个角落找到了个空隙,有些艰难地挤进去。
这还是周止第一次在深夜穿梭在小区居民楼之间。
垃圾车晃晃悠悠驶过周止身边。
远处高矮交叠的深灰色楼房以他为中心向内呈凹陷状,风中沉浮的尘埃粒子变得明显,垃圾车四敞的车厢里,近是酒水食物混杂在一起发酵后的腥味,一切都像要开始腐烂。
躲着臭味,周止一边点了根烟,白色烟雾在夜色与风中不断飘逸,像扯碎的薄云,让人看清风的形状。
周止的脚步在进单元门前停住,想起一件事,拿出手机解锁,点开了最后一通简讯——
【老公,你考虑的怎么样?我们一起去香港好吗?我让人现在订后天一早的机票[可怜]】
【好(送达)】
【[流泪]】
【有事,晚点打给你。(送达)】
五分钟前,有一条接着他回复的新消息跳出来——
【忙完了吗?[委屈]】
周止这才想起来他忘了给年锦爻回电。
年锦爻竟然没有连环call过来大闹特闹真是奇迹。
周止记起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对年锦爻百依百顺,当大少爷一样伺候。
一旦他错过年锦爻电话超过十分钟,便是一条又一条的短讯,撒娇的、质问的、撒泼打滚威胁周止要上吊的。
周止那时还以为是他被所有人都宠得随心所欲,极端的占有欲作祟,但沉浸在爱情中的周止仍旧甘之如饴。
直到现在,他才有些想明白,或许实际上,年锦爻在两人的关系中并不舒适,过度紧绷带来了异常的焦虑。
这么想着,周止抿在唇角的笑意稍稍淡下去了,悬在屏幕上的手指几乎是肌肉记忆按下拨通。
刚拨下去,周止就反应过来,立刻挂断电话。
凌晨三点半。
这个点儿,年锦爻肯定是睡了。
他作息一向健康,除去在片场拍戏迫不得已的情况,年锦爻往常一天要保证睡眠在九小时。
但刚挂断没五秒,手机就震动起来。
周止顿了顿,点了一下,把手机贴在耳边。
年锦爻听上去是困了,嗓音有些哑,低又柔地放轻声音,问他:“现在才忙完?”
周止张了下唇,准备回答,但又想到若他实话实说,依年锦爻的性格恐怕又要闹,短促低笑了声,沉沉地道:“嗯。”
他也累了,一股憋着的劲儿在从文萧家离开后就慢慢被风吹散,声线听起来有些疲倦。
年锦爻隔着听筒,轻轻“哼”了一声,他没多说什么,但声音还是穿透看不见的光纤传入周止耳廓深处。
“骗子,你肯定是忘了,我看你是一回家除了老婆孩子,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年锦爻戳穿周止。
周止哑口无言。
“你都不能哄我一下吗?”年锦爻隔着电话耍赖,“我从下午两点等你电话等到现在。”
周止举着手机。
冷冷的空气注视着他,看他闭上了眼睛,喉结轻微滚动:“没有,真忙忘了。”
年锦爻一改不依不饶的话语,爽快地放过他:“好吧,我原谅你了。”
周止想到他不满的脸蛋,低低笑了一声。
年锦爻絮絮叨叨在周止耳边又说了去香港的事情,定好了傍晚的机票,他说首映结束后他们还可以在香港多留几天出海去玩。
周止拒绝了,说:“我就请了一天假,看完首映第二天我就要回来。”
年锦爻不满意地抱怨,但没办法还是妥协,说会改签他们的机票。
他熟悉的语气让周止回到很久以前。
就像人总会做相同的梦,也总会与梦中的人重逢。
夜里的风静止住了,有细碎的脚步声猫一样穿梭在夜色之中。
“年锦爻,”周止闭着的眼眶一阵刺痛,风吹得他有一点冷:“你是不是在我身后?”
电话中陷入漫长的沉默。
这种沉默让人没由来地感到紧张,心悸。
周止在这样的岑寂中听到一些均匀的呼吸,仿佛逗点,隔开长到无法终结的字句。
“你希望我在吗?”他轻轻笑了一声,这么问。
周止仍旧沉默。
年锦爻的声音在电话与耳中重叠出回响:“你可以回头。”
周止没有说话。
好像有一道烧得滚烫的铅液,从头到脚地淋下来,在冷风中飞速地冷却、凝固住了,把他的骨头、血都冻住。
“我累了,”周止疲惫地开口,声音拖得很长,“后天就见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握紧手机,垂下手臂,走起路来,骨头沉重地成为负担,几乎僵化,但周止仍旧头也不回地进了单元门,建筑落下的黑影将他吸纳进去。
年锦爻站在原地,唇角保持着的微笑弧度渐渐淡了,他单手被包着的固定绷带挂在肩胛与脖颈上,注视着周止消失在门后的瘦削背影。
年锦爻的面孔被月影遮住了,仿若天父身旁,看不清面目的天使。
第二天醒来,周止头疼欲裂,眼睛还没张开就一把抄起手机,给文萧发了条短信过去:乌鸦嘴!
他发完就连连打了个几声巨响的喷嚏,把还在睡梦中的周麒震得一缩,头发丝儿都跟着颤了两下。
周止捂着口鼻从屋里走出去,到柜子里找了口罩带上,让阿姨把小孩抱回她屋里去。
周止的感冒在傍晚有加重的趋势,他戴着厚重的口罩和小孩隔得很远,收拾了一个小行李箱准备出去住酒店。
周麒是很懂事的小孩,远远观望周止的动静。
在爸爸出门前,他屁颠儿颠儿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个塑料观音,合着手很虔诚的模样,诚心祝祷:“菩萨啊,保佑我爸爸永远不死。”
周止“啧”他一声,又是一阵头疼。
他挥了手:“行了行了,爸爸不会死,你去吃饭吧。”
赵阮阮一直没消息,周止在登记酒店的时候不放心,给她打了个电话,但还是没人接。
周止便发了短信,让她空了回个电话。
他正掏身份证准备登记,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周止以为是赵阮阮,没多想把电话放在耳边:“软软,你那边怎么样了?”
“软软是谁?”年锦爻的声音沉了下,隔着电话冰冷地问他,“你老婆?”
周止被问得一顿,把身份证递给前台,才问:“打电话有事儿?”
紧接着就听年锦爻快速道:“本来没事都要有事了,好了,我不要跟你说话了。”
他话音都还没落,电话就挂断了。
周止怔了怔,拿手机一看,新进来的短信,不由失笑。
【我胳膊受伤了才给你打电话,刚从医院出来,疼死我了[大哭]】
年锦爻受伤不同于常人,可能一个小伤对他来说都足以致命。
周止心脏停跳一拍,顾不上回答前台的问题,急急忙忙把电话回拨过去:“你怎么了?!”
“出了点小意外,”年锦爻不满意地撇嘴:“我看我不给你打电话,你也不会主动找我。”
周止矢口否认,但又不知要说些什么来佐证。
年敬齐说得对,他要离年锦爻远一点,实际上他们并不合适。
周止只是有点不忍心,在不忍心之外,还参杂了别的感情,悬垂于两人之间。
他想最后再陪年锦爻一次,随后,随后……
第49章
年锦爻似乎听出周止声音里的疲惫,没有纠缠他胡闹很久便挂了电话。
耳边重新陷入沉寂,周止缓缓放下手臂,下意识抚摸了下脸颊,意识到还有一半的笑容留在脸上。
他神情淡了点,放下笑容。
约莫隔了半个小时,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周止听到房间门铃响了。
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揉了下胀痛的太阳穴。
血管顶着很薄的皮肤噌噌跳动,仿若有根细又长的银针刺下来,搅得头脑一团黏稠。
“嘶——”
周止吸了口热气,撑着发酸的身体走过去开了门。
一个半人高、矮圆又胖的外卖机器人静静停在酒店门外。
许是房客很久都没有输入房号,滋滋地轻微扭动圆润的身躯,用稚嫩的电子音,机械地提醒:“不要忘了输入房间号哦,请帮我关上舱门,谢谢!”
在它的提醒下,周止反应慢半拍地输了房号,取出一个塑料袋。
他没有点过外卖,皱了眉,但还是贴心帮机器人把舱门关好。
它滋滋又扭动两下,屏幕上的表情变为【\(^o^)/】,慢吞吞地走远了。
在深红色的地摊上,那个逐渐远去的很小的机器人看起来就像一只行动迟缓的白色羊驼。
周止还锁着眉心,提着袋子关了房门看了眼小票。
药店送来的感冒冲剂与一些应对季节性流感的药剂。
不用想,周止也能猜到是谁送来的。
只是他不知道年锦爻究竟是如何这么快就知道他出来住了酒店,有些被气笑,周止舔了下软腭,重新拿出手机准备发消息。
果不其然,在他发消息去质问年锦爻前,周止的手机就短暂响了下。
跳出一条刚刚送达的简讯——
【记得吃药,必须在去香港前好起来[发怒]!不是故意跟踪你的,你车上也没有gps[委屈]】
周止冷嗤了下,不愿去追究年锦爻的事情,他喝了药就躺会床上,昏昏沉沉睡过去。
后面一天,周止怕传染外人,都窝在酒店里办公,线上远程陪文萧对了部分戏份。
周止与他详谈后才知道,文萧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新生,连带着原先何维的身体与十余年的记忆共同生活了四年之久。
在起初很长一段时间内,文萧甚至误认为他确实就是何维本人,而非文萧,只是妄想过重,精神产生了病态般的影响,混沌很久,直到近两年才慢慢厘清各种事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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