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锦爻怔怔地望着他。
“既然你说你要学着长大, ”周止抿唇,露出一个无可奈何又平淡无奇的温和笑容,仿佛回到四年前、十年前,仿佛是那时候的周止,对年锦爻说:“你总是要学会的,有些爱,一生只有一次。即便周而复始,也会重蹈覆辙。”
“这是我教给你的最后一课。”
周止闭了下眼镜,不去看年锦爻发红的、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眼睛。
面对年锦爻,他总会心软,但他不能心软了。
年锦爻也要长大了。
年锦爻迟迟不语,周止深深吸了口气:“好了,不要再跟着我了,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锦爻。”
周止说完,不敢看他,快步匆匆转身回了饭店。
年锦爻在他身后,静静地、呆呆地站着,看着周止身影早已消失的地方,看了很久、很久。
第53章 (修)
又下雨了。
周止照常上班,去上班的路上一路无言。
他侧着脸映在车窗上,留下一个苍白的轮廓。
车窗上的人影稍转,年锦爻从窗外收回视线,他垂放在膝头的手有些抖,脚尖点着地,保持不匀速的抖动。
“少爷,还要继续跟着他吗?”司机迟疑了下,问。
这已经是他们连续跟踪周止的不知道第几天了。
这些天里,年锦爻什么都不做,饭也吃得很少,一言不发地坐在车里,紧紧盯着周止的一举一动,但就是没有露过面。
他这样的状态难免让人有些担心。
司机犹豫着,打算向年敬齐汇报。
年锦爻静静地看着前座开车的司机,突然开口:“停车。”
司机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微微动了下脸,余光分出去,困惑道:“少爷?”
“靠边停车,快点!”年锦爻用力拍了下车后座。
司机犹豫几秒,踩着刹车转了方向盘,靠着路边的白线停进去。
“下车。”
年锦爻嗤笑了下,一把推开门。
这时候雨已经下大了一点,打湿他薄且白的眼皮。
年锦爻秾长的睫毛抖颤两下,他快步绕到车头,抬手反叩起车窗,催促司机下车。
司机挠了挠头,熄火下了车。
年锦爻一把将车钥匙从他手里夺走,正要坐上车,忽地顿住,转身拍了拍司机胸膛:“手机借我一下。”
司机皱了眉,但还是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还未交到年锦爻手上,便先一步被他夺走。
“谢了啊。”年锦爻拍拍他肩膀,笑着给了司机一个大大的拥抱。
司机有点懵,一愣一愣地看着他坐上车,一把摔上车门扬长而去。
年锦爻上了车,把从司机那里拿来的手机随手扔到一旁,掏出自己的手机拨出一通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他挂断,再次拨打。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挂断,拨打。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啧。”
年锦爻看着周止的手机号,紧了紧眉,但很快又放松。
他漫不经心扫了眼前方空无车辆的路,视线很快回到手机屏幕上,翻找到导航,准备输入地址,但单手打字太慢。
年锦爻握着方向盘的手脱离,快速地打了一行字上去。
在车头快速偏移,即将撞上高架桥防护栏时,他又蓦地握住方向盘,猛地打了一把。
车身剧烈抖动两下,轮胎擦着粗粝的柏油地面滚落去。
年锦爻把手机放在车前,跟着导航朝外环的某个小区驶去。
更多的雨滴落在窗玻璃上,被雨刮器带走,又滴落。
周止眨了下眼,从雨刮器上收回视线。
手旁的手机忽地震动起来,他皱了下眉,余光瞥了眼,目不斜视地单手拿起手机,是一个未知来电。
犹豫几秒,周止还是接通了电话:“您好,哪——”
“周止!”年锦爻兴奋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来。
周止不耐烦地压了眉,准备挂断电话。
“等一下嘛哥哥!”年锦爻隔着手机用撒娇的语气和他耍赖:“先别挂,好不好?我有话想跟你说。”
“年锦爻,你闹够了没?”周止声音漠然,“我昨晚跟你说的话你一点不听是不是?”
“没在和你闹,我有特别多话想跟你说,我之前在西西里看到一顶帽子特别适合你,我买了一直放在身边,改天拿给你,可以吗?我前年去塞尔维亚还买了口铸铁锅,听他们说做海鲜饭很香。还有还有!我去年在巴塞罗那的工作室亲手做了琉璃戒指——”
周止狠心道:“年锦爻,我现在不想听这些,以后也不想。”
“真的!没跟你闹!”年锦爻呵呵笑了两下,听起来很开心:“我就是特别想给你打电话,跟你说句话。”
“我爱你周止!”
年锦爻大笑两声。
周止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嗡鸣般的风声。
他皱了下眉,语气严肃:“年锦爻,你在哪里?”
“周止,我特别特别爱你!你知道吗?!”年锦爻的声音没有丝毫被风冲淡,反倒愈发浓烈,“全世界我最爱你!!周止!老婆!哥哥!”
“周止!你他妈记住!我、他、妈、的、爱、你!”
年锦爻一字一句地伴随爆笑发出字音。
年锦爻很少会爆粗口,周止察觉到一些不对。
但很快,红灯变了,后面停着的车子开始鸣笛,周止嘴角垂下来,快速道:“我没空跟你闹,我在开车,你要发疯自己去疯吧。”
他说完,直接挂断电话。
“嘟——嘟——”
年锦爻看着被挂断的手机界面,唇角勾着,盯着看了很长一段时间。
“滴————”
汽车鸣笛陡然尖锐猛烈地响起。
年锦爻单手轻轻搭放在方向盘上,撩起眼皮扫了眼前方高速朝他驶来的货车,在两辆车即将撞上前踩了油门,倏地转了方向。
卡车持续鸣笛,在雨幕中震碎水珠。
司机骂骂咧咧地在不远处停下,下了车却只看到扬长而去的黑色车尾。
车尾在雨幕中变得很小,仿佛化作一枚小小的银色子弹,朝前方平地而起的连绵山峦射去。
如同天幕高速驶来的雨珠,射入眼皮。
“唔……”小孩被雨打到眼睛,冷不丁打了个颤,不算开心地鼓起脸颊,小手揉了揉。
阿姨拎着菜,感觉到被他握着的两根手指一紧,连忙弯下腰,笑呵呵地问:“宝宝怎么啦?”
周麒小嘴撅了撅,憨声憨气地碎碎念:“菩萨流眼泪了……我的眼睛痛痛的……”
阿姨笑了笑,手上的伞完全把小孩遮进去。
从远处看,仅能看到宽且圆的伞盖下露出蓝色雨衣边缘,以及两只鹅黄色的、小小的雨靴。
阿姨蹲在他身旁,拿出手帕来轻柔地擦拭小孩柔软的皮肤。
大伞倾斜,露出些灰暝天色。
耳边有踩着水洼的脚步声渐近。
阿姨还慈祥笑着整理小孩身上浅蓝的格纹雨衣,小孩比她更先一步发现靠近的男人。
周麒呆呆仰起肉乎乎的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困惑几秒,小脸朝一侧歪了歪,短短的细眉头朝中间蹙了蹙。
又是一滴雨坠落,击穿周止搭靠在车窗上的手臂间的缝隙。
赵阮阮坐在他身旁的副驾上,给汪洁打着电话:“没找到吗?沈琦联系上了吗?”
老太太在后座急得殷切看着她,希望从电话里听到一点积极回复。
周止焦躁地单手揉捏嘴唇,一个接一个电话打出去:“好,麻烦了,有消息辛苦第一时间联系我。”
“张哥,监控调出来了吗?找到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周止抓了把头发,“啧”一声,手机刚挂断一个电话,另一通电话就接进来。
他都没看来电,赶忙接通:“有消息了吗?!”
“周先生。”年敬齐的声音漠然地穿透扬声器。
周止声音一顿,表情沉下去:“年总。”
年敬齐不打算和他多费口舌,开门见山:“锦爻在你那里吗?”
“不在。”周止咬了下牙:“年总,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年敬齐道:“半小时前他甩掉司机劫车走了。”
“操!”周止没忍住,快速且冰冷地说:“年锦爻把我儿子带走了,年总你要是知道他的位置麻烦马上告诉我,我目前还没有报警,但再拖久一点我就不能跟你保证了。”
电话那头,年敬齐也明显愣了了下:“他要你儿子做什么?”
周止抿平唇,没有回答。
年敬齐似乎意识到事态严重,语气不由加重:“不要报警,我听司机说锦爻开车走的时候状态不大对,我会加派人手找他,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周止急躁地静不下来,挂断年敬齐的电话后推门下了车。
在雨中点了根烟,雨势变大了,火在雨幕中有些难打着。
周止多打了两下,伴随一声燃气爆破的轻响,火苗跳动着溶解一滴落下的雨。
水汽很快蒸发,周止含着烟弓垂脖颈朝前够了打火机,两腮凹陷,冷峻的下颌曲线被更多的雨水打湿。
咔嚓——
打火机点燃了,映在年锦爻苍白漂亮的面孔上,艳红的火光在他黑潼潼的眼睛中跳动。
他拆了刚从商店买的利群,靠在车外静静抽着,粉色发丝被雨水打湿,垂在额前,拧成几绺,碎在眼前,在阴雨中发红,衬得人愈发苍白,看起来颓然、脆弱。
年锦爻抽烟的时候,面孔上没有多少表情,他安静地看着前方,雨幕遮挡的地方,又好像没有看。
后座的车窗开着,窸窣的声音靠过来,两只短小的胳膊很快搭上窗户。
小孩很无聊,眨巴着大眼睛,手指肚跟着窗上划过去的水珠,与它赛跑。
年锦爻下意识低头看过去,对上那张与他儿时相差无几的面孔。
他们站在一起,几乎没有人不会怀疑他们是血脉相传,是亲生父子。
年锦爻眨了下眼,连忙将烟按在车门上灭了。
“草莓味的叔叔。”小孩这么叫他。
年锦爻笑了下,本想问他为什么,但转念想到自己粉色的头发。
小孩的声音很纯净,仍有未完全退散的稚气:“你不开心吗?”
年锦爻愣了愣,唇角扩大的弧度顿住。
小孩指了指他手上的烟头,口齿不清地说:“爸爸不开心,也臭臭的。我不喜欢臭臭的爸爸。”
年锦爻去摸他脸颊的手顿在半空,最终没有落下去,又收回来,垂在身边。
“你是叫周麒……对吧?”他嗓音有些颤抖。
小孩看着他,干净的眼瞳黑黢黢的,反射着年锦爻的色彩,认真地摇了摇头,绵白的脸颊肉颤了颤:“我是乐乐哟。”
年锦爻笑了,他用力拍了下车门,把小孩的圆脑袋按回去,一把拉开车门坐进去。
他脸上的笑容扩得很大,扭过身问:“你想去游乐园吗?”
“游乐园?”小孩摇头,坐在后座上,两条小腿搭下来,在半轻悠悠摇晃:“爸爸不让我去。”
他没有多少失落,抓着手里的玩偶。
年锦爻目光垂下去,看着他的玩偶:“你手里拿着什么?”
“是观音菩萨哦,”小孩把玩具举起来,很乐意与他分享自己的菩萨:“祝草莓味的人永远不死。”
小孩披着的雨衣宽大衣袖滑落,年锦爻看到他右手小小的手背上青紫叠加着几个针孔。
“那你去过海洋馆吗?”年锦爻把视线放回他脸上,笑着问。
小孩疑惑地撅了撅粉嘴巴,诚实地摇头。
年锦爻猛地凑过去,手在他鼻尖用力勾了下。
小孩小声抱怨,躲开他的手。
年锦爻哈哈大笑,转身踩了油门朝高架桥驶去。
一路上,他开着车窗,将手伸出去,模仿一条鲸鱼,笑着与后座的小孩讲话:“我们去看白鲸,那里有两条巨大的白鲸。”
“你见过白鲸吗?”年锦爻一扬眉,侧过身问他。
小孩点头,不好意思地腼腆笑起来:“我在电视上看到过。”
“那我们今天去看真正的白鲸好吗?”年锦爻回过头,打了方向盘,接连超过几辆车,他单手伸出去,掌心接住雨水。
透明雨水在他掌心中蓄成小小的水洼。
年锦爻蓦地收回手,朝身后的小孩抛去。
小孩咯咯笑着,尖叫躲闪:“菩萨会惩罚草莓味的人!”
年锦爻不信神佛,自然不会理会,仍旧洒出水,逗得他连连笑。
雨珠连连从年锦爻手中抛洒出去。
水珠洒下来,落到周止严峻的脸上。
“操!”
他抬手插入发缝,狠狠揉搓了几下:“还没找到人吗?”
年敬齐已经到了与周止约好的地点,表情同样难看。
年锦爻已经很少会这么严重地发病,就连年敬齐在内的所有家人都以为他快要痊愈,没人敢想一个处于躁狂期的躁郁症患者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他是不是有毛病?!”周止忍无可忍,对年敬齐拍桌:“他到底把我儿子带到哪里去了?!”
“周先生,锦爻的病你知道多少?”年敬齐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肃穆沉稳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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