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焦虑症吗——”周止说着,顿了下,皱起眉看着他:“什么意思?”
年敬齐把杯子放回桌上,目光垂下去,看着摇晃震荡的水面。
“他不是单纯的焦虑症那么简单,”年敬齐沉声开口。
周止愣住,抓着头发的手僵了僵,放下来,严肃地看着年敬齐:“他到底什么病?”
年敬齐淡淡撩起眼皮,抬头看着周止,目光不威自重:“躁郁症。”
“但是决定让他回国后,他都没有再发作过,我们以为他已经接近稳定了。”年敬齐面无表情道。
他沉沉看着周止,目含责备。
自杀被抢救后,年锦爻都没有再发作过,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因为周止发作不止一次……
周止面孔上表情一瞬变得空白。
不可能啊?
这么多年,他不可能没发现年锦爻的异样。
怎么会呢?
周止拧紧眉,细细思索,百思不得其解,随后猛然想到年敬齐先前说过,年锦爻od的事情。
难道年锦爻滥用药物是为了不让他发现这件事?
周止心口冷不丁狠狠一颤。
滋滋——
摆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两人的目光瞬间都放过去。
周止喉结滚动一下,期待地看着年敬齐接通电话。
“知道了,马上回来。”
年敬齐挂断电话,站起身对周止道:“他们回家了。”
水朝大地倾倒。
菩萨垂泪。
周止跟着年敬齐下了车,胸口没由来地跳着,不安地喘了口气。
守在房门外的管家看到年敬齐过来,朝他们躬身,替年敬齐推开房门,低声道:“小少爷在房间。”
“孩子呢?!”周止连忙问。
管家看了眼周止,语气恭敬:“小朋友淋雨了,我让人带他去洗个澡,稍后送到您身边。”
年敬齐没有管周止,大步流星,朝楼内走去。
年锦爻的卧室在二楼,周止晚了几步,踩着年敬齐的影子走进去。
二楼的灯光被调得幽暗,拉长周止身后潮湿的阴影。
周止感觉呼吸困难,在靠近年锦爻的房门前,停下来,喘了口气。
他看到年敬齐轻轻敲了下房门,没有得到应答,才推开门。
缓过来,周止放轻脚步,缓慢地、缓慢地,走进了年锦爻的房间。
房内一片漆黑,窗帘紧闭,没有一丝光照投射。
唯一的光源是门外,走廊上幽暗的昏黄灯光。
仿佛一只巨大幽灵,朦胧地将他们捕捉。
幽灵的腹部,膨胀起一个潮湿的鼓包,安静地侧身躺着。
“锦爻。”年敬齐低声叫他。
年锦爻没有讲话。
他用被子裹紧自己,蜷缩着修长的四肢,只是很安静、很安静地躺着。
一言不发。
年敬齐走向年锦爻的脚步顿了顿,一直到床边时停下。
年锦爻背对着他们,侧躺在床上,扭曲的身体曲线仅能看到他呼吸时缓慢的起伏。
“锦爻,哪里难受吗?”年敬齐放沉声音,再次尝试开口。
“……”
昏暗的房间内很安静。
静得他们各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年敬齐稍稍转过来,看了眼黑暗中周止线条冷峻的轮廓,周止保持着看向年锦爻的姿势,没有动。
年敬齐犹豫片刻,弯下腰,手隔着薄毯,轻轻搭放在年锦爻肩头:“锦爻,哥叫医生过来——”
“别碰我……”年锦爻低声说。
其实比起说,更像从鼻腔中冒出的咕哝,因此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年敬齐愣了下,担心地放轻声音,不像他面对外人时的雷厉风行:“哥把周——”
“让我安静点好吗?!”年锦爻蓦地大呵一声,抬手裹住薄被将脸也完全盖住,只露出一些粉色的乱糟糟的头顶。
他的声音含含糊糊地隔着布料传出来,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哀求的语气:“我想一个人待着……可以吗?哥……我真的不想说话……”
“让我一个人待着吧……不要管我……”年锦爻的声音里参杂一些隐忍的,再也无法承受痛苦的虚弱,他嗓音抖了抖。
年敬齐一时语塞,他捏了捏年锦爻肩头才将手移开。他重新直起身,转过去看着周止。
房间里很暗,因此年敬齐仅能看到周止形状的人影抬头看了他一下。
沉默在两人之间缓慢地、短暂地流淌。
周止看到年敬齐的黑影对他稍稍点头,随后迈步走了出去。
这是年敬齐第一次对他这么客气,也是年敬齐第一次做出妥协,但却是在一个谁都不愿看到的场合。
周止的目光跟着年敬齐一同出去,等年敬齐在走廊灯照下,从黑影变为明晰的轮廓,他也没能立刻回头。
房间的空间好像一下变得很小,也逐渐扭曲,推着周止的脚步,逼迫他不得不朝某一个地方走去。
一切都在变形中压缩,空气是、嗅觉、触觉、听觉是、迫使他们分开的平行的命运不得不再度纠缠。
卧室小的像挤压在肺腑中的肠道之间的狭窄空间,年锦爻的身体骤缩地很紧,他安静地像一只生长在其中的潮虫。
周止脚步放得很轻,走过去。
不算柔软的床垫随重量稍稍往下凹陷,承托起周止靠上去的躯体。
他的手在半空瑟缩了下,伴随一声低沉的叹息,轻轻放上年锦爻的发顶。
年锦爻的发质是很好的,在掌心中像一颗柔顺丝滑的毛球。周止情不自禁地又揉了两下。
没人人说话,周止坐在年锦爻身边,安静地揉着他的脑袋。
天色已经暗了。
窗户开着,偶尔有轻微的风吹来,墙体外的壁灯投射下来,沉蓝色的窗帘轻轻摇曳,随着淡淡的灯光落在窗沿前的地板上,散发柔和的、昏沉的浅蓝色光线。
“等你恢复之后,我们好好谈谈,可以吗?”周止低声问。
年锦爻没有出声。
周止没有强求,也没有继续追问。
他放在年锦爻头顶的手没有离开年锦爻的身体,只是沿着他身体起伏的曲线,一点点抚摸。
单一色调的米色薄毯覆盖住年锦爻的面孔,也贴合他的肌肤。
周止将手覆盖上去,遮住年锦爻大半张脸,指腹下是短绒毛毯柔软的触感,隔着这样的毛毯抚摸,仿佛就连并不柔软的年锦爻也变得同样柔软。
周止的指腹下触及一片温湿,他顿住,把手指抬起,放到面前。
在周止的手撤离的瞬间,年锦爻隔着看起来很薄、很轻,但仿若一层将他禁锢在其下无法挣脱的枷锁,很沉、很重地低声问:“我不需要恢复,现在的我,就是真正的我,周止……连我自己都不喜欢的我,你真的会爱吗?”
周止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他很安静。
年锦爻的拖着嗓音,发出很轻的气声,像是实在没有力气:“很多时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你没有看过那样的我,你看到的我永远是最好的……最完美的我……”
周止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他重新把手放在年锦爻头顶,有些粗暴地揉搓了两下,嗓音含笑:“你到底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很完美?”
第54章
“爸爸——”
门外冷不丁传来一声简短压轻的叫喊。
周止猛地回过头去,看到门外被女佣拿浴巾裹着身体,挺起肚腩的小孩。
周麒两只小手掩在唇边,有些不确定地朝他招了招手。
周止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从床上起身,又蹲下去,朝他张开手臂。
小孩踩着房内铺着的短绒地毯,一颠一颠地朝他小步跑来。
昏沉光线下,周止看到小孩露出的小牙像糯米笋,边缘有弧度,不算整齐,七零八落地住着单间,脸颊肉摇晃颤抖着,朝他扑来。
“爸爸!”小孩压不住兴奋的声音,把嗓音扬上去。
他其实和周止分开过更久的时间,但从未有一天像今天,如此大力地抱紧父亲。
周止把他柔软的、散发源源不断热度的小小的身体拥入怀中,单手托住小孩的软屁股,一把把他抱起来。
小孩身上有未褪的纯真气味,萦绕在周止鼻尖。
“今天去哪里玩啦?”周止的声线压得很低,听起来有显而易见的疲惫,在周麒的脸颊上印了一个温柔的吻。
周麒留意到床上躺着的男人,很有礼貌地把脸颊凑在周止耳旁,好小声道:“草莓味的人带我去看白鲸鱼哦。”
“嗯?去海洋馆了吗?”周止愣了愣,反应过来他的称呼,忍俊不禁:“之前爸爸也带你去过海洋馆呀。”
周麒鼓起脸颊,短眉头皱着想了片刻,一吐舌:“我忘掉掉啦。”
旋即,周止想起带周麒去地下海时算不上开心的记忆,眼神暗了暗,但嘴角的笑容撑得很大:“今天玩得开心吗?”
周麒在他怀中蹭了蹭,似乎是真的很兴奋:“开心!”
“这么开心?”周止扬眉,笑呵呵地看他。
周麒为了证明给周止看,他真的很开心一样,补充道:“菩萨也很开心!”
周止朗声笑了下。
紧接着,就听周麒嘴巴里咕哝道:“草莓味……”
周止的声音顿了,带着他一同回头,在黑暗中静静看着年锦爻蜷缩地更紧的黑影。像一个黏在周止与周麒身后的,被投射在床榻上的黑影。
周麒在他怀中幅度不大地挣扎了两下, 周止弯腰动作很轻地把他放到床上。
小孩隔着软毯趴在年锦爻脊背上,短短的胳膊环不住他的腰肢,只能用手指无措地抓住,在毯子上留下痕迹不明显的褶皱。
年锦爻没有动弹,仍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侧身静静躺在黑暗中去。
周麒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可怜,小声问:“草莓味的人生病了吗?”
他知道生病是很难过的。
周止俯下身,压低声音,手心包住小孩小且柔软的面孔,安慰他:“很快就会好的。”
周麒撇了撇嘴巴,对这个回答不算满意,四肢攀爬起来,翻越年锦爻起伏的身体,发出“嘿咻嘿咻”的动静。
年锦爻还是没有动,任由小孩热乎乎的身体填补进他蜷缩后中空的缝隙。
像候鸟归山。
“没事的,没事的,”周麒学着周止无数次安抚他,拍打他脊背的模样,轻轻拍抚年锦爻的胸膛:“菩萨会保佑草莓味的人长命百岁的。”
周止看着他们的影子融化在一起,发了一段时间的呆。
窗外有一阵凉风吹来,海洋跃动。
周止轻轻地眨眼,没由来,也不合时宜,一滴泪途径他左眼那颗黑色的泪痣,随后坠落。
他本能地抬手,手指触上脸颊,摸到一片潮湿。
“笃笃。”
房门被人轻声叩响。
周止连忙擦了下脸,回过头去。
门口站着不知何时过来的年敬齐。
在顶灯照射下,他的神色看起来晦暗不明。
年敬齐看了周止一段时间,一字一顿地问:“周先生,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话音停了几秒,他随后道:“关于那个小孩。”
第55章
周止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周麒的方向,听到小孩很快就睡过去的发出均匀呼吸的喊声。
沉默片刻,周止才重新回过头去,朝年敬齐的方向缓步走去:“年总,您想跟我谈什么?”
年敬齐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带着周止朝外走了一段距离,远离了年锦爻的房间。
周止看着年敬齐西装革履的庄严背影,想到最坏的可能,如果年敬齐真的确认周麒的身世,执意要和他抢孩子,最后恐怕会闹得很难看。
“周先生,”年敬齐的脚步慢下来,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率先回头看着周止,郑重道:“周止,我看到那个小孩了,如果你想解释,目前我姑且还有耐心听一听你的狡辩。但我事先告知你,窃取jing/液隐瞒当事人代/孕这种恶劣的行经,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违法的。”
周止忽地失笑,看着他摇了摇头。
年敬齐深深皱起眉。
“年总您来一根么?”周止随手掏出烟盒,朝年敬齐那边让了让。
年敬齐没吭声,微微抬手拒绝。
周止没有劝烟,兀自点了根,咬在唇间含混道:“抱歉抱歉,烟瘾犯了,年总不介意我——”
他话没说尽,就吸了口烟。
年敬齐看他一副混不吝的轻佻模样,愈发恼怒。
他的面色沉下去:“锦爻还年轻,他们年轻人想要追求所谓的“爱情”,这都没关系,锦爻的时间有很多,玩一玩无妨,人总要犯几回错。不过我们不会放任他一味错下去毁掉大好前程。周先生,我认为你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你应该也明白你们并不合适,爱情和婚姻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锦爻想,你大可以陪他一起闹上一段时间,但你应该要清楚,你们不会有什么你或锦爻期待的结果。”
周止听完,没有开口,静静吞吐着香烟。
烟雾升腾,阻隔昏沉光线,在他俊朗的五官上投下斑驳阴影。
周止笑了下,淡声问了年敬齐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年总,你是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啊?”
年敬齐冷着脸忽略他的不尊重,继续说下去未说完的话:“至于那个孩子。”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没能立刻想到一个很好的措辞,隔了一段时间才继续:“我会找医生给他们做DNA检测,如果真的是锦爻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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