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自西不好再拒绝,弯腰上了车。
李升玉坐在他身边,绅士体贴地递过来一瓶苏打水,他说:“刚刚感觉你不是很喜欢今天的酒,喝点苏打水?”
“波尔多混酿的特色就是高单宁,我个人原因,对高单宁接受程度不高。”关自西微微一笑,接过苏打水。“没想到李先生观察这么仔细。”
李升玉没去纠正他的叫法,笑笑道:“或许是因为我本人也不偏好这种风味,再加上,今天这种场合很难不注意到你。”
“关先生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
关自西心里的模板已经背得滚瓜烂熟,泰然自若地说道:“我父母在许多年前已经离异,组建各自的家庭了,早年是做房地产发家的,后来因为家庭破裂,公司也一劈两半被他们各自带走了。”
“他们有新的家庭,各自的事业风生水起。我不过就是靠着父母给的一点股份,做做自己想做的事,闲人罢了。”
李升玉陡然来了兴趣,他凑近关自西:“关先生看起来不像是普通出生的闲人,你和我认识的一位朋友很像,就连名字也很有趣。”
“关向南,不知道关先生认不认识?”
关自西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头皮发紧,他面上不显,镇静地打量了李升玉一眼。而李升玉眼里带着猜测和浓浓的探索欲。
“李先生说话真有意思。”关自西嘲弄一笑,他看破李升玉的试探,也明白李升玉这样的人是很难接近认识到关向南的,或许某次拍卖会上匆匆一眼,一个招呼,就能被他定义为“朋友”了。
关自西不明着答,摆明不想直说,李升玉试探的心又悄然退回。
车缓缓在关自西的住处外驶停,他打开车门先行下车,说:“今晚麻烦李先生了。”
李升玉露出个笑来:“不麻烦,顺路而已,不知道能不能拿一张你的名片?”
“当然。”
关自西取出一张名片递过去,和李升玉道了别。
第17章 过往
17
自两年前关明章退任后,家里的生意都留给了独子关向南打理,关向南是关明章和第一任妻子的孩子,后续他带着孩子另娶一任,不过两年再度离婚,关明章现任夫人已经是他娶的第三任妻子,姓常。
常姨与关明章结婚十余载,基本都和关明章居住在关家的老宅里,关向南嫌麻烦,平日里也是住在老宅,两年前正式开始接受生意后就从老宅搬了出去独住。
每个月定期回来看望关明章一次。临近月底,关向南回到老宅,却不见常姨,只有关明章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关向南接过佣人倒的水,问道:“常姨不在?”
“和几个朋友打麻将去了。”
关向南简单问候过便算尽到心意,他挑选了个位置坐下,与关明章隔着张薄薄的报纸无言对视。关向南冷心冷肺,不知道是谁养出来的脾性,而关明章则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一脸凶相,不怒自威。光从长相和性格上来看,极少有人认为他们之间相像。
关明章将手里的报纸一折,道:“过段时间就是关伟的祭日,你抽空去祭奠拜访一下。”
关向南不知为何沉默了片刻,还是淡淡“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
“关伟那个儿子……我忘记他叫什么了,你照例也联系他,再给点钱吧。再怎么说,当年要是没有关伟,你就回不来了,那孩子品性再怎么不好,也是要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多帮衬点。”
“更何况,关伟这些年来在我们家做事一直尽心尽责,挑不出错处。你再不喜欢那孩子,也要稍微忍着点。”
关向南听着微微沉默,下意识牵动嘴角冷笑了下,他难掩嘲意,对关明章的话不置可否。
“我会看着办的。”关向南微微颔首,还是没有出口反驳,他向来身体不算太好,嘴唇气血不足,泛着不健康的白,从外表看上去,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孱弱。
关明章过去就将关向南视为命根子保着护着,十二岁那年被绑架后走丢,如果不是关伟救了关向南,或许父子两人再无相见之日。作为报答,关明章聘请关伟到关家做了份司机的差事,每月开出的薪水比市面上高出三倍不止,还特例允许关伟带着他的孩子住进关家。
两年前关伟病重去世,关伟的孩子也离开了。
“嗯,你看着办。”关明章沉吟。“还有,我听说你和谭家小子现在打算动雷明岛了,打算做度假岛?”
“雷明岛的地理位置和占地面积用来做度假岛有些大材小用,我计划把它打造成生态度假综合体,别墅群岛是基础,重点是打造一座游艇社区,设置会员制游艇停泊位,再将游艇航行里数和公益挂钩,定期举办赛事,独家直播权交给谭平绪。”
“此外,我还会划出30%的土地来做艺术特区,打造永久性光影艺术装置。艺术特区已经在着手邀请设计师,岛上也在动工了。”
关明章听他说完:“已经开始动工了?”
“雷明岛以前的定位只是度假岛,基础的别墅群岛只需要改造重新包装,按照现在的进度来说,不出一年,雷明岛就会重获新生。”关向南淡淡说道,他将水杯放回在茶几上。
“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关向南结束对关明章的看望,从老宅出来后,迈巴赫已经从车库驶出,停在门口,他上了车,对着副驾驶的随身秘书开口。
“关伟的祭日快到了,照例给他汇点钱。”关向南放松身体靠在座椅上,打开按摩功能。“开车,去公司。”
司机立刻启动车辆,随身秘书偏头看向关向南,问道:“关总,谭总刚才打来电话,问您上次他跟你讲的事情,要管吗?”
“不用,任他去,一个名字而已。”关向南闭闭眼,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甚在意。“只要他不拿关家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随他去。”
关自西照例在每年的这个时候收到一次汇款,汇款人是谁,他心里门儿清。
这笔汇款足够关自西装一段时间阔,但做人不能坐吃山空。钱生钱的道理他也明白,只是自己没什么理财头脑,常跟着卓一然买股,赚赚亏亏,幸好算下来还是赚了。
关自西对钱尤其敏感。
他每个季度花费在买奢侈品上的钱就够多了,日常花销大得惊人,之所以能够维持自己有钱人设至今,一来靠他精打细算,二来靠追求者众多。再加上点额外的生钱招,和大学期间卖出去的设计图每年分成,这才勉强保证人设屹立不倒。
越上年纪,关自西的胃口越来越大,今年再看这笔汇款,倒是觉得关向南手笔有些太小了。但关自西也能够理解,关向南心底对他和关伟估计都是嗤之以鼻的。
当年的真相关明章不知道,关自西倒是从头到尾都一清二楚。关伟当年确实偶然救下了关向南,不过原本的计划是把关向南给卖到哪个山沟沟里去,赚上一笔钱,如果不是关自西看见了报纸上的寻人启事,关向南现在兴许已经不姓关了。
关伟秉性并不好,年轻时候娶了个老婆叫罗素娟,常年酗酒打老婆,再加上结婚几年不孕不育,关伟便领了关自西回家领养,关自西到关家没两年,罗素娟卷着家里的钱跑路了。
他小时候挨过不少打,人生的转折点就是遇见关向南。当初关自西捧着报纸满脸小心翼翼地捧给关伟看,然后顺利坐上了前往关家的车。关向南是天生浸在金钱堆中长大的天之骄子,隔着那层透明的玻璃,关自西窥视了关向南十几年的生活。
关自西从很小的时候,明白关向南因为家世而摆脱被卖掉的命运时,就彻底明白,他需要的不是爱他的父母亲人,他需要的是钱,很多很多钱。
关向南倨傲,能用钱解决和摆平一切。那时候欺凌关自西的同龄人,仅仅只被关向南用一沓现金砸了脸,捡起红艳艳的钞票便落荒而逃了,再也没来骚扰过关自西。
关自西趴在关伟脚边低声下气讨好地求他,给自己报上艺术兴趣班,被那双脚踩了无数遍的脸,无法得到的东西,只需要关向南轻飘飘的一句话。
每当关自西觉得自己的天就要塌下来的时候,关向南动了动小拇指,轻松地弹开了一粒灰尘,而关自西阴霾的天陡然放晴。
后来一旦有什么事,关自西变大着胆子去求关向南,在他面前伏低做小,像狗一样吐着舌头讨一口饭吃,因为他觉得他要的东西并不多,只是关向南拥有的一杯水中的一滴罢了。就像方梨认为二十万于他们而言是弹指间的小事,抱着那样的心态去哀求。
关向南偶尔心情好的时候应允,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刻薄的回应,冷冰冰地看着他说:“你膝盖太软,不是朝我跪下就能拿到想要的东西,你是狗吗?”
这就是金钱、权利,拥有这些才有可能成为主人,而非等待施舍的家犬。
金钱、金钱,关自西太想得到了。
分明他们都姓关,两人之间竟然有云泥之别。
钱是无所不能的,关自西一直这么认为。
他起先很胆小,只敢在说话的时候稍微透出点有钱人的信号,吸引懂行的人主动前来攀谈他。关自西就像是喂鱼,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抛下鱼饵,发现效果甚佳,于是他慢慢地开始大胆起来。
关向南以前的衣服都扔给了关自西穿,他开始穿名牌、奢侈品,他开始学着关向南的动作、说话方式,与人交流,他模仿关向南的一切,甚至连关向南身上那股刻薄劲儿也学了个十成十,顺利地让所有人都相信了,他是一个富裕家庭的孩子。
他受到很多优待,铺天盖地的特权如潮水一样朝他涌来,曾经只会看不起他的人对着他温和的笑,开始愿意和他结交、做朋友。
从少年时期到青年时代,他偷偷为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关自西,他偷偷为自己捏造复刻了一位名叫关明章的父亲,他为自己打造了一个梦幻如泡影的虚假人生。
直到两年前,谭平绪用尖锐的言语利刃,将他编织的美好世界彻底戳破。
昔日对他青睐有加的赵峰,以赵峰为首的一群富家子弟,一夜之间,对他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前天还将关自西划为好友行列,追着捧着,恨不得当场烧香做一辈子的兄弟,却在得知真相的那一晚,个个冲上来泼了把彻骨的冷水。
赵峰面目可憎地冲上来揪着他的领子说道:“你是不是特他妈享受老子追你,是不是特他妈享受我捧着你对你好?要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早他妈扒了你睡了你扔给你点钱拉倒!”
……
往事桩桩件件,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眼神,关自西都记得清清楚楚。关自西坐在自家高档沙发上,整个人几乎要彻底陷进去,他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圈漂亮的烟圈,他将烟抽到底,起身走向客房的位置,推开门,成堆的奢侈品袋冲至眼前,给予关自西贫瘠而近腐烂的内心一阵快活的宽慰。
关自西仿佛能从这股堆砌起来的、纸张的味道,品味出金钱的油墨味儿。
很香,令人沉醉。
第18章 观鸟
18
和关自西约定的周日湿地公园如期而至,似乎是怕陈崇忘记了,关自西提前几个小时给他发信息提醒。
关自西:[陈崇,别忘记今天答应要来陪我观鸟哦。]
陈崇:[嗯。]
关自西:[多跟我说点话嘛。]
陈崇:[说什么?]
关自西:[没话说就算了。]
关自西:[待会见吧。]
陈崇:[待会见。]
陈崇下楼拐弯去三河李阿姨那里买了两盒蛋糕,在店里吃完后才又回的家,他拿上自己提前装好的背包,到路口打车到湿地公园,到门口的时候,关自西还没有来。
迟到成性。
陈崇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等待关自西,又过近十分钟后,他才姗姗来迟。关自西从远处走过来,耳垂上挂着金色流苏耳链来回甩动,泛着层光慢慢聚焦在陈崇眼前。
“这边不让停车,稍微耽搁了一会,等很久了吗?”关自西走到陈崇面前,弯腰俯身探向陈崇,眉眼弯弯地笑问道。
陈崇淡淡回视:“十分钟。”
话落,陈崇将背包拎起来,自行往湿地公园内走。陈崇今天图方便穿了防风防水的冲锋衣,一身轻而简便的运动装,比平日里的冷淡和萎靡多了点活力。
他似是随意瞥瞥关自西的穿着打扮,说:“这里的湿地环线走下来有八公里,不是十几米的T台。”
“陈导游,出发前你怎么不说?”关自西也并不着急,笑着反问他。
陈崇听了他的话,像望白痴那样觑了他一眼,声音不高不低:“没想过真有人会穿皮鞋来观鸟,而且还什么都不带。”
关自西却不是很满意他的措辞,从包里翻出来自己的设计画本,对着陈崇扬了扬,又展示了下包里塞着的相机:“谁说我什么都没带?”
他把画本掏出来后就没再放回去,匆匆掠过几页,展开张空白的稿纸。关自西翻画本时,几张华丽漂亮的衣服手稿恍惚而过,陈崇下意识多看了关自西一眼。
陈崇以为,关自西名片上写的设计师是诓人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这倒是很意外。
走进湿地公园,还要深入往里走上一两公里才能到达鸟类聚集的边界,越走近,越能清晰听见鸟的叫声,沿着路线,陈崇引着关自西抵达第一个观鸟点。
如今已是秋日,成片的芦苇荡在微风中整齐地歪斜扇动,纷乱的鸟啼响起的同时,成片的反嘴鹬正好浩浩荡荡地略过芦苇荡。
陈崇将脖颈上挂着的望远镜放下,凉声道:“这是反嘴鹬,通体以黑白配色为主,特色是长而尖,同时上翘的嘴巴。每年夏天的时候,雄鸟会用嘴巴敲雌鸟的嘴,以达到求偶的目的。”
关自西正拿着相机拍摄,听他解释,又忍不住偏头去看陈崇。忽然的,眼前突然一晃,脖颈上被挂上个有些重量的家伙。
望远镜。
“用眼睛看吧。”陈崇没有看他,插兜望向腾飞掠空的鸟群。
“那你能帮我拍照片吗?”
陈崇沉默了一会,双手无动于衷地揣在口袋里,正当关自西要放弃的时候,面前摊开了一道手掌,上面有一道狰狞恐怖的疤痕。
“相机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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