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仗咳了声,道:“来啊,弄死我。我倒能解脱了。”
肖淳往椅子里一靠:“想得美。”
炮仗嘶哑地笑起来,笑了好半天,才道:“抱歉啊,我当时也是饿疯了,而且……确实那时候见不得任何人好。”
肖淳扯了扯嘴角:“嗯。”
“其实你走了之后没多久我也就死了。伤得太严重,没办法。”炮仗道,“恶人有恶报,你能原谅我吗?”
炮仗说话的声音非常含糊不清,肖淳要很仔细才能听清,而且他语速很慢,能感觉出他每个字都像在吞刀子,眼帘下微微抽搐,应该是很疼。
肖淳道:“不能。那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当时我找到了于顾,他快饿死了,就差那一口披萨,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炮仗早有所料,呵呵地笑了。
肖淳又低声道:“当然,也不能原谅我自己。是我没护好披萨。”
炮仗那一口精神气似乎快用完了,他又渐渐沉默了下来,咳嗽了几声,虚弱道:“这些天我听见你们说话了,我……咳咳……等我死了,这身皮肉会如何我也不清楚。如果这身橡胶还能用,你们只管拿去用,它韧性挺好的。”
肖淳有些惊讶地看他,男人无所谓地道:“反正我都死了,你们要剥皮抽筋我也感觉不到,零件拆了拿去做更有用的事,就当是我跟你和于顾道歉了。”
肖淳紧了紧拳头:“你这也太吓人了,我们可没这胆子。”
“屁话。”炮仗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几声已喃喃如蚊蚋,“能在关卡里熬过来的家伙,哪个会是胆小鬼?”
最后一口气含在嘴里,合着含混不清的一个“鬼”字长长吐出,几秒后,彻底咽了气。
第183章 惊心食人族22
肖淳静静地看了炮仗半晌,又抬手去探对方鼻息、心跳,确定是真的去世了。他仰头靠在椅子里,看了一会儿石壁顶,又过了半晌才起身去找阿园。
阿园冲进房间,同肖淳的梦境不同,男人并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看着炮仗的尸体红了眼眶。他颓然地瘫坐在椅子里,背对肖淳,哑声道:“其实独立空间到底谁来做主,我真不在乎,我只是想离开这儿。我受够了。”
肖淳缓缓掩上门,手指摩挲兜里的木雕娃娃,木雕冰冷,又被他掌心的温度渐渐捂暖。肖淳在门外站了会儿,四下安静,他不禁回忆起当初炮仗抢自己披萨时的样子,一眨眼功夫,炮仗的“两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他讥讽地扯了扯嘴角,快步回了房间。
*
肖淳顺利地做了梦。
梦里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借用“阿澜”的视角看着这群人的喜怒哀乐。
明明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可回到梦里,他又都想起来了。
阿澜,就是张齐乐说的那个阿澜吗?是他升级了皮卡?
他跟张齐乐是队友?可到目前为止,肖淳并没有在阿澜的视角里看到过这个人。
梦境并不连贯,没有接着上回他们去集市的记忆,肖淳顺着阿澜的视角环顾,阿澜正在一片树荫下,听着蝉鸣,手里雕刻着木雕。
四下无人,蝉鸣喧哗吵闹,炎热的夏季烘烤的人闷热难耐,但阿澜好似一点也不怕热,手边已经堆满了木屑,手里的娃娃也快完成了。
肖淳仔细看了看——雕得正是张齐乐!
阿澜吹了吹木屑,戴着手套的手指触碰上木雕的面庞,顿了顿,又将手套摘了,指腹轻轻摩挲木雕的脸。
他似乎在仔细地分辨什么,拿起娃娃对着光左看右看,似不满意,又戴上手套继续完善。
他就这么一直坐到了太阳下山,傍晚的余晖洒在干燥的大地上,不远处一辆皮卡突突地开了过来,扬起一片黄沙,开车人正是先前赶集的红鼻子男人,叫枪头的。
“阿澜!”枪头远远就按起了喇叭,阿澜只抬头看了眼就低头继续雕刻,皮卡停在路边,枪头将车窗降下来,粗糙的手拍了下车门。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弄完没有?去吃饭了!”
阿澜低低“唔”了声:“马上。”
枪头也不急,双腿往方向盘上一搭,双手抱头往后靠,道:“那傻逼真和宫祈分了,你知道吗,他居然说他有更喜欢的人。”
阿澜手下一顿:“都是朋友,人家有名有姓。”
“我就叫他傻逼怎么了?他还不够傻?”枪头道,“宫祈对他掏心掏肺,这都第四年了,人宫祈嫌弃过他什么?他一个废物,成天只知道喝酒赌牌,把自己搞得真跟这个世界的人似的,天天泡在酒吧里,整个人都他妈臭了。”
枪头嗤道:“宫祈嫌过他吗?给他洗衣给他买酒,钱都是宫祈赚,还要被那傻逼揍!挨揍了也一声不吭,还想瞒着我们?真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吗?操了。”
阿澜抬眼,神色严肃了几分:“宫祈出事了?”
否则枪头不会突然说这么多话。在枪头看来,那二人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从来都是幸灾乐祸看热闹的。
枪头呃了声:“老样子嘛,自杀未遂。刚被严旭送小镇医院去了。说是自杀之前被那傻逼揍过,脸上还带着伤呢。”
阿澜站了起来,几下收拾好了竹筐和工具,将木雕娃娃放进衣兜里:“不早说?你还有心思吃饭?”他飞快上了车,一拍中控台,“去医院!”
枪头边调头边道:“他们那叫活该,我们去凑什么热闹?宫祈也不是第一次闹自杀了,去了尴尬的还是我们。他俩在那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看着就闹心……”
阿澜不说话,枪头只好把车开得飞起,很快二人赶到医院,小镇医院不大,连个住院处都没有,穿过后院就是手术室,门外的长椅上三人或站或坐,正吵得不可开交。
“安逸日子过久了,真搞不清楚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是吗?”瘦高男人,严旭,也是之前在集市陪阿澜选木柴的男人,气得骂人,“这都第几次了?你自己说说?!不想活了可以!滚远一点去死!没人拦你们!”
“哎!都是气话!气话!”一个中年男人,肖淳之前没见过,长得肥头大耳的,看上去在这一关过着不错的日子,大肚子都有了,满面红润,穿着一套洗得很旧的衬衫、西装裤,裤带边起了一圈毛边,鞋子倒是擦得锃亮,看上去很要面子,劝和道,“大家一路走来不容易,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要我说,宁晧,你要分手就分手,要跟小祈好好过日子就安分守己一些,不要吊着人家,一会儿要分一会儿又求和,搞什么呢这是?你不喜欢小祈了,你就好好跟人说,好聚好散……”
严旭跟阿澜差不多高大,只是更消瘦一些,但力气很大,一把将中年男人扯到后头去了:“你一个!宫祈一个!要死早死,别三天两头跟我们闹这出!没有谁有这个心思陪你们玩过家家!”
严旭两年前在集市上时,说话还轻声细语的,看着人也温柔,可眼下却像变了个人。
就跟他自己当初和阿澜说的一样,在这里待久了,人的性格会发生变化——枪头是脾气更暴,更没人情味;阿澜是比以前更沉默寡言,更没有存在感,也不合群。
其他人肖淳还不了解,但眼下看来,大概或多或少都有了变化。
正常人在现实世界,四年的时间也会改变许多——环境不同、经历不同、交往社群不同,总会受到各种影响,思维模式也会不停改变。
而在关卡里,高压、焦虑、死亡阴影、心理创伤,只会让人越来越被异化。
肖淳透过阿澜的眼睛,看到了两年前集市上和男朋友牵着手的高个子,原来他叫宁晧。肖淳记得,后来阿澜回家路上还碰见了其和男友小祈吵架,小祈个头矮一些,又非常瘦弱,当时哭得满脸泪,见了阿澜就跑走了。
两年后的这两人,竟已走到了分手的地步,且那时候会跟枪头争执、护着男友的宁晧,居然成了会家暴还染上了酒瘾和赌瘾的人。
一眨眼,物是人非啊。
连只是透过梦境看到零碎画面的肖淳都唏嘘感慨,更别提是和队友并肩走到现在的阿澜了。
阿澜一来,几人都看了过来,严旭不无讥讽:“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以为就算这一关天塌地陷,您也只会摆弄那些木雕?”
中年男人又“哎哎”地劝:“说事就说事,你别迁怒阿澜啊。”
“张老头。”枪头吊儿郎当地晃过去,拿肩膀撞了人一下,“你别在这儿假惺惺的,宁晧喝下去的酒,大半是你卖的。你要是不卖他,他能喝那么多?”
“哎这事闹得,又成我的错了?”中年男人,张老头无语,“你们这些衣服,啊,家用品,还有阿澜那些木头,谁补贴的钱?不都是我辛苦卖酒赚来的?你不能放下碗骂娘啊!”
“一个个的,天天混吃等死。”张老头不满道,“我一个人拉扯着你们所有人,现在倒好,成我的错了?我是你爹还是你妈啊?我什么都能管?”
阿澜没理几人的吵闹,低声喊因为醉酒还红着一张脸,脚步都站不稳的宁晧:“宁晧!你跟我过来!”
宁晧打了个酒嗝,飘忽地笑了一下,慢条斯理挪了过来。
二人走到院子另一侧,宁晧凑近了些,浓重的酒臭味传来,阿澜往后退了一步——宁晧不如阿澜高,因为酒瘾的缘故,整个脸蜡黄,眼球充血,连面相看上去都跟两年前完全不同了,他仰脸看着阿澜,委委屈屈地说:“你也觉得是我的错?”
阿澜皱眉:“你之前跟我保证过,这次会跟他好好谈。”
“好好谈……我想好好谈,他想吗?一提分手就闹,都说我家暴他,呵,他闹起来的时候揍我也不手软的好吗?你看看我这儿——”
宁晧掀起自己的额发,额角已经肿起了个大包:“砸伤了我就去闹自杀,明明就是心虚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阿澜:“……”
阿澜叹气,从兜里翻了翻,翻出两个木雕娃娃:“宫祈之前找我要的,我给你们做好了,拿去。宫祈就是钻了牛角尖,你也是一样,把这个给他,你们敞开心扉谈一谈……”
宁晧盯着那两个娃娃,伸手过去,却不是拿娃娃,而是握住了阿澜的手背。
“他让你做你就做?你是不是喜欢他?”
阿澜:“……”
“怪不得不接受我。你跟他有一腿了?”
阿澜将木雕往人手里一塞,沉着脸转身就走:“你们的事我不会再多嘴。”
“别啊。”宁晧醉醺醺地笑着,冲过来想抱阿澜,“一年多前我跟你告白,你没应,后来我跟小祈提了分手,他来找过你,是吧?以为我不知道呢?你俩当时谈了什么?”
阿澜面带怒色,躲过男人的手瞪着他:“什么也没有!他只是跟我哭了一场,一句话都没说!”
“谁信呢?”宁晧啧道,“小祈别的不提,勾引人倒是一把好手……”
话音未落,阿澜已经一把揪住了宁晧的衣襟:“他照顾了你两年!他对你如何,你真的不清楚吗?你的良心呢?!”
“心疼了?”
“你!!!”
枪头探头探脑地看过来,喊:“怎么了?要打架?算我一个!”
阿澜视线扫过院子里一众人,再看向眼前笑嘻嘻不当回事的宁晧,一整颗心如坠入冰窖。他的队友们早已不再是曾共同经历生死的队友,他们都“生了病”,很严重的病。
但自己治不好他们。
阿澜很难过,非常难过,他低低地道:“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不会喜欢你,也不会喜欢宫祈,还有,我对你们那点破事从来就不感兴趣。”
他放开手,颓然又失望透顶,道:“我知道我不合群,让你们对我不满,总觉得我什么事都不管,只知道弄木雕……这件事我有错,但我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跟现在的你们相处。你们不认识我了,我也不认识你们了。”
宁晧打了个酒嗝。
阿澜抬头,看向院子里的一群人,一字一句道:“我知道这日子很艰难,但那么多艰难我们都过来了,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严旭面无表情:“枪头沉迷喝酒找女人,张老头只知道赚钱,你只知道弄木头,宁晧喝酒赌博,宫祈一天到晚恋爱脑,跟个疯子似的……”
枪头打断严旭,道:“说得好像就你人间清醒?你成天在外头乱晃,游手好闲的,又好到哪儿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他妈就是胆小,怂货,想赌博想沾酒想找女人,不敢而已。”
严旭怒道:“我只是失眠!!”
“那不就是胆小?”枪头道,“一闭眼就怕有鬼找你呗?”
“好,我胆小!但起码我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们呢?!”
眼看几人又吵起来了,阿澜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他握住衣兜里的张齐乐娃娃,好像只有这木雕娃娃才是自己的一切,他转身离开了院子。
可他刚踏出院门,就听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冰冷无情地道:“很抱歉,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节哀。”
整个院子里一下安静了,落针可闻。
宁晧手里成对的木雕娃娃掉在了地上,两个娃娃的背面都有字,一个叫宁晧,一个叫宫祈,两人手牵手,笑容灿烂。
宁晧的酒终于醒了,他跌跌撞撞冲过去拉住医生:“不是、不是跟之前一样,不严重的吗?不是他故意的……吗?”
医生不耐烦地拂开他,显然对这群总跑医院的人也没什么话可说:“服用药物过量,造成胃出血,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宁晧:“!!!”
严旭呆呆道:“怎么会?他不是每次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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