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驶入一条寂静的、灯光昏暗的道路。车很少,青色云朵悬在漆黑的天上,道路尽头的车尾灯是这片昏暗世界的橙色指明灯。
游辞向后靠去,放松地笑笑:“你不觉得我小时候很招人烦?我妈都这么说。”
“烦?”闻岸潮道,“你走以后我天天问他们你什么时候再来。”
游辞心头一跳,听他道:“每次你来,我家都特别热闹。你妈应该是这个意思。”
妈的,这么会说话。这人的嘴巴找高僧开过光吧?
手机一震,是齐天。
公蟑螂:打吗?
母蟑螂:不打。
公:你根本就不爱我。
母:?
母:他给我修水管了。
公:我靠你再给我看看你那水管。
母:不用了。
公:谁啊?
母:你不认识,闻岸潮。
齐天一个电话打过来。
“闻岸潮?”对方说,“就是你小时候想结婚的那个人?”
……介于潜在的结婚对象就在旁边开车,游辞满脸黑线地压低声音:“你把话说清楚。”
第4章 小孩
齐天印象深刻:“不就是小学二年级寒假回来吗,你说和人结婚了。就是闻岸潮。”
“…………”
“我说他是男生,你说你可以当女生。”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游辞生怕闻岸潮听到,赶紧摁了电话,手忙脚乱地回复齐天:小孩子的话也当真!你还说过要当奥特曼呢。
齐天:就黑历史啊。
齐天:妈的,我现在也想当奥特曼。
游辞没心思搭理奥特曼。
他惦记着刚才车里的静谧,就齐天这个大嗓门,手机里的动静会不会被听见了?
见司机依旧目视前方,应该是没听到。微微松口气。
闻岸潮左手搭起来,握成拳,抵在唇边。
游辞看过去。
他在憋笑!
游辞:“你听见了??”
闻岸潮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像是控制着自己不笑出声:“连当女生都想好了?这个我倒是没印象。”
游辞尴尬地抿了抿唇,偏头看向车窗外,轻声反驳:“……小时候瞎说的,我都不记得了。”
闻岸潮回忆道:“和徐洋一起玩的,她喜欢当小导演,你又好说话。”
徐洋?游辞认真回想,好像是个小女孩,头发特别多,梳着个大马尾。
闻岸潮继续说:“住在我家隔壁,小时候我们和她玩过几次。”
他看了游辞一眼:“你们是同事。”
游辞:“她也是老师?”
“早你一年进去。”
徐洋是拿童话绘本做台词的,据闻岸潮说:“其他孩子配合度不高,你脾气好,她很喜欢。”
我居然演公主。游辞突然想起来了,有个女孩老是叫他“公主”,这都是梦里发生的诡异场景,结果居然和现实有关。
游辞开始明知故问:“那你呢?你脾气也好?”
“我无所谓。”闻岸潮补充一句,“公主我也可以演,她拒绝了。”
游辞听了就笑。
路灯映出微弱的光,柔和地打在游辞的侧脸上。
他靠在座椅上,隐隐感受到车内的温度刚刚好,耳边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声,以及闻岸潮偶尔指尖轻敲方向盘的声音。
你今天……是不是不想说话?在你家的时候。
几乎就要这样脱口而出。
但游辞忍住了,长大后的他们,还没到能够探讨这些私事的程度。
闻岸潮却问他:“怎么想到来当老师?”
游辞微微一怔,看向车窗外,答非所问道:“当老师挺好。”
闻岸潮听得出来,没再说话。
游辞却在一阵沉默后提起:“毕业后,我先去了投行当管培生。”
当年之所以选择金融相关的专业,就是因为这是母亲当年心目中“高端”的专业。他带着“成为精英、赚大钱”的目标完成学业,毕业后如愿进入了一个外人眼中光鲜亮丽的世界——灯火璀璨的办公室、井然有序的会议和高层交际,看上去一切都充满了无限可能。
事实却远非他想象的那样。
眼界提升是有的,但很快就沮丧地意识到这份繁华里不会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工作刚满半年,身心健康便亮起了红灯。他不得不选择退出。
他跟家里避重就轻地说,还是想要稳定一点的工作。于是母亲帮他走动关系,联系在大学任教多年的好友,许兰阿姨。
如今,许阿姨的儿子轻声问他:“那现在觉得稳定了吗?”
听上去他竟然都懂。游辞不禁头皮发麻,深呼吸道:“要是一毕业就让我来干这个,我肯定不愿意……”
闻岸潮道:“是,顺序很重要。”
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在这样的话题里,已是足够有力的一句理解与宽慰。
后来,谁都没有再说话。
游辞用余光看着他,他的侧脸看上去很平静,认真又松弛的那种沉寂。好像在开车,也好像心思飘到别的地方去了。
看着看着,游辞的意识开始模糊。车窗外的灯光与树影交织,汇成一条发光的地平线,潜入他短暂的梦里。
车一停,他就醒了。
努力睁开眼睛,发现闻岸潮在拉手刹。
游辞下意识没有动,半睁着眼睛去看他。
月光,还有公寓楼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闻岸潮抬起头略一扫视,随后缓缓向后靠去,只单手撑在方向盘上,似乎在原地走神。
不打算叫醒我吗?游辞莫名其妙想起齐天的那句形容,“在后车座听歌发呆睡觉就行……什么都不用管,等到了家,还会被他们抱去床上……”
闻岸潮那侧的车窗缓缓摇下来了。
他朝游辞这边看了一眼,游辞立刻闭上眼睛——到底在干什么?他自己也搞不懂。
不过看样子,闻岸潮似乎真的没有要叫醒他的意思。
晚风从窗缝溜进来,有些凉。闻岸潮朝后车座摸索过去,动作很轻,果然是拿外套,不过——
搭在了他身上。
这下游辞是真的忍不住睁开眼睛了,闻岸潮的轮廓在夜晚简直像镀了光一样柔和。
对方动作一顿,道:“醒了?”
游辞“嗯”了声,低头看着外套,上面还有熟悉的、属于闻岸潮的气味。他现在真的怀疑是体香了,这很不科学。
“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累了。”闻岸潮说。他坐回去,手臂搭在窗沿,惬意道,“你邻居又做咖喱。”
游辞正在解安全带,抬头道:“你怎么知道?”
他看向上面:“灯亮着,和上次一个味道。又用了小米椒。”
游辞没想到他还懂做饭,原以为这样的人多半十指不沾阳春水——他笑道:“说的我都饿了。”
闻岸潮想了想,道:“你还没去过超市?”
意思是他有没有买食材?游辞说:“去过又怎么样,我早没力气做饭了。”
闻岸潮竟说:“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认真的?说这话的人毕竟是闻岸潮,还真有这种可能!游辞连忙阻止道:“刚吃过饭,怎么可能饿……”
这是他第二次回这个陌生的家,又是闻岸潮陪着。
电梯门一开,他们走进楼道时——
好像和他住在一起也不错。
游辞突然就生出这个念头来,自己都跟着愣了。这真是头一次想象和别人合住的画面。
就这么想当小孩吗?他不由得扭过头,看着身后的大人:想当小孩很正常,但怎么会有人喜欢当大人?
闻岸潮步伐不快,一手拿着外套,另一只手插在兜里,目光从每扇门口一一扫过。
他绝对是个好管闲事的大人。
游辞好笑道:“你看什么?”
不同的门外摆着不同的东西,有的是花架,有的是鞋架。还有的是猫咪的太空舱。只有游辞的门口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闻岸潮说:“有人喜欢热闹,有人喜欢安静。”
游辞紧跟着反驳:“有人刚搬来,还没来得及在门口放东西。”
闻岸潮笑:“你不会放的。”
像是他们很熟。
来到门口,游辞指纹解锁频频失败。
闻岸潮在旁边等着,微靠着墙,手从游辞的腰侧穿过去,按在指纹锁上,门应声打开。
游辞不由得侧头看向他。
闻岸潮也看了他一眼,道:“它认我不认你。”
随后怕游辞介意,又说,“昨天忘了把我的指纹取消。”
“没关系,”游辞下意识说,“你可以留着。”
闻岸潮没有回话,默默将指纹取消。
*
花洒水管已经是滴滴答答的了。
水珠不停地顺着管子往下流,积了一小滩水。游辞看了一眼,便道:“还是打给物业吧。”
“不用。”闻岸潮把外套随手挂在门口的钩子上,挽起袖子,打开工具箱,“小问题。”
“刚住进来就有问题,还是叫他们过来吧。”游辞说得很轻,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在抱怨,又解释,“可能你看房子的时候没注意……”
真是越描越黑!所幸闻岸潮像是没怎么听进去,正弯腰仔细查看水管的接缝处——他该不会才是正宗的留子吧?比齐天看着靠谱多了。
“给我条毛巾。”闻岸潮说。
游辞递过去,顺便打开手电筒,照亮闻岸潮操作的地方。
闻岸潮从工具箱里拿出扳手,精准地拧开水管接头的螺丝,水流瞬间加快,他迅速用毛巾堵住管口,接着用力一拧,将松动的接头卸了下来。
“管子的垫圈老化了。”闻岸潮道。
游辞脱口而出:“那怎么办?”
问完觉得自己是傻子。
闻岸潮从工具箱里抽出新的垫圈和一些密封胶带,先把垫圈安装好,再熟练地用胶带缠绕接头,确保密封。
游辞觉得他仿佛是经常处理这种问题。他举着手电筒,在暗处看着他干净利落的动作,心里莫名安定下来。
闻岸潮仔细拧好接头,又重新装上花洒,双手握着扳手拧紧螺丝——像是搞定了。
“行了,试试吧。”他微微侧身,让开空间。
游辞拧开花洒的水龙头,温热的水哗啦啦流了下来。他立刻关上,莫名又有点局促:“谢谢。”
“没事,”闻岸潮拍了拍手,没抬头,低着身子收拾工具,“我的问题,让你租到这种房子。”
这次能听出来是开玩笑,游辞还是抱歉道:“不是那个意思……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以前店里的事儿多,这些小毛病都是自己修。”闻岸潮笑了笑,把工具箱盖上,抬起头时眼神里带着点调侃,“我收点修理费吧?”
游辞刚要回答,电话就响了。
他看了一眼,与闻岸潮示意,走到阳台去接电话。
“喂,儿子。”电话那头传来继父的声音,他匆忙道,“你怎么样了?”
“到了,都挺好。”游辞的语气下意识变得温和,但对方背景的嘈杂声让他很在意,“你在外面吗?”
“在医院。”继父仿佛在赶时间,“你走以后学校那边来电话,说你弟弟发高烧了。”
游辞心头登时一紧,一切都变得很慢,很慢——但他依然保持着镇定:“现在怎么样?烧退了吗?”
“得住院,你妈在照顾他,都睡着了。”
“这么严重?”
“没事儿,我们就是担心,想告诉你一声。”
继父的声音依然急促,他们匆匆说了几句,电话很快就挂断了。
游辞握着手机站在阳台上,久久没有动。他盯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心里暗道,这就是妈妈没有给他打电话的原因,因为爱从不遵守先来后到的规则。
那个后来的弟弟,今年正读高三。妈妈和继父的二胎,晚年得子,全家的心肝宝贝……就是没有发烧,得到的爱也远远胜过自己。
他越想,越觉得胸口沉重,背不自觉地弯下来。
“挺直!”
脑海中响起妈妈的声音,他猛然一振,下意识挺直腰背,紧接着却带着一股报复的情绪故意弯腰驼背起来,直到手机再次震动。
是短信:“您的快递已在XX驿站滞留48小时,请及时取回……”
他闭了闭眼,回到客厅时,闻岸潮已经收拾好了工具,站在门口看着他。
“你走啊?”游辞脱口而出。
“嗯,”闻岸潮道,“早点休息。”
一下子又变得客气。游辞现在不喜欢他这么客气。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走过去准备替闻岸潮开门,结果手指一不小心碰到了开关,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他在黑暗中愣住,想凭借楼道的微光找到开关。谁知那光亮是如此吝啬,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都没有了,彻底的黑暗。
“啪。”一声轻响,光明重新包裹了他。闻岸潮替他开了灯。
他的目光扫过游辞魂不守舍的样子,问道:“谁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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