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农业综艺毕竟是农业综艺。
风大天高,机舱内噪音轰鸣。夏皓川和楚询戴着耳麦和护目镜,随直升机缓缓升空。
机窗下面是农业基地一格一格整齐的实验田。像是在地面织出了一块拼色地毯,有的格块已经泛黄,有的依旧青绿,还有的绛红、墨灰,斑斓有序。
耳机中,楚询的讲解透过电流沉稳而清晰——
“现在我们飞过的是国家北方主粮区试验田,左边偏黄的是玉米田,已经完成机械收割;右下角那片绿的是返青期的冬小麦,是明年春季的重要粮源保障。”
“前方灰白色的长条区域则是现代化温棚,用于秋末冬初的反季节果蔬栽培。”
“南边那些斑点状的则是果园,以苹果和梨为主,十月底进入采摘尾期。”
解说这些的楚教授语速不疾不徐,言简意赅。夏皓川转头看他,他的侧脸被阳光斜照,护目镜下目光冷静清晰。
“……”
明明,平常一听楚询说这些难懂的术语,他就会烦躁。
可此刻不知为何,明明那些农业知识在他听来也像天书一样,但他就是觉得这一刻楚询在闪闪发光。
下了飞机,两人又被拉去了“采摘最后一茬秋菜”。
秋天的阳光透过薄云洒下来,地里松软,一畦一畦整整齐齐的绿叶丛下藏着金秋的胡萝卜。
楚询挽起袖子就熟练地拔了好几根,在镜头前给其他嘉宾科普:“看,叶子边缘有锯齿且纹理清晰向外张的,底下的胡萝卜就经长得饱满。叶片往内卷缩的还要留到十几天后下一轮。”
说完,还给大家示范了一下怎么不伤根茎轻松拔出的技巧。
“哇,楚教授好专业!”众人斗志满满。
然而看懂是一回事,真去干又事一回事。两个五十岁大哥还没拔小半筐,就已气喘吁吁扶着木桩直流汗。李月茉也被萝卜叶子划了一手红印,叫苦连天。
楚询本以为自己是唯一能干到尾的人。
结果转头一看,夏皓川才是遥遥领先——筐子早满了,还在疯狂资助其他嘉宾,几乎是一个人承包了四人的份。
楚询:“……”
他笑了笑:“小夏好厉害啊。”
夏皓川确实厉害,倒也不全仗着年轻体力好。主要是他以前真干过这些。
“我小时候就常去田里掰玉米、除草、掏红薯、拔萝卜,什么都会,爸妈也特别喜欢使唤我这个免费劳动力。”
“哎,说起我爸妈那两个人吧……”
任务结束后,所有嘉宾瘫在田埂边歇气,摄影机也远远地收了器材。风吹过田畦,一股松弛感弥漫在空气里。
夏皓川用山泉水洗了一根刚拔的胡萝卜,啃了两口又递给楚询:“吃吗?还挺甜。”
楚询接过,也小小咬了两口。
有些话夏皓川一直也找不到什么人说,现在靠着楚询,啃着胡萝卜,终于零星地说了点自己小时候的事。
他是家中独子。
生在重男轻女的偏远小村子,虽然家里穷,倒也从来没受过父母亏待。家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肯定紧供着他。哪怕他调皮顽劣不爱念书,也从没挨过打。
但即使如此,夏皓川也无法对一些事实视而不见。
父母确实对他很好,但在外却是一对公认的“算计、狡苛、损人不利己”的蠢坏夫妻。
两个人几乎是习惯性地三天两头干坏事,偷邻居的菜、炖别人的鸡、占公家的地、踢路边的狗……还干得破绽百出、人尽皆知,总是受害者苦主找上门。
然后再骂街扯皮、大打出手,屡屡闹得村委干部大发雷霆。
时间一长,整个村子都躲着他们家走。导致宝贝儿子一起被万人嫌,没有朋友、狗都不理。
都这样了,夫妻俩还天天喜欢在外头趾高气昂地挑事,炫耀自己有儿子,嘲笑别人生不出好大儿,或者好大儿没他家的漂亮活泼。
导致夏皓川在村小学也被所有同学孤立,被狠狠得罪过的老师更是动不动就针对他。
所以夏皓川当然从小不爱学习了。
田埂辽阔寂静,偶尔有风吹过。
后来他运气好靠脸成了大明星,父母却也没太沾到光。刚刚大肆炫耀搬进大房子没两天,就先后查出重病,相继去世。
一切发生得很快,就这么尘归尘土归土,夏皓川也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
“……其实有时候也会想念吧,但有时候,也会觉得松了口气。听着太不孝顺了,是不是?”
很奇怪,这还是他第一次把这些旧事说给别人听。
本来永远都不想说的。
楚询听得很认真,听完没有出声,只是抬手轻轻揽过夏皓川的肩。把他搂进了温暖、坚定的怀抱。
夏皓川也没再说话,只默默埋进他的肩窝。
……
那一整个下午,夏皓川都黏着楚询,腻腻歪歪的。
他才二十三岁,有时候也会放任自己不去想太多。反正他本来也是那种可以在今天阳光刚好时喜欢你,明天阴天下雨时就算了的人,也没有认真想过,要不要给这段关系一个郑重的、盛大的谢幕。
但上天给了。
傍晚时导演突然说,当晚七八点有大流星雨。
秋收节气、落叶流火,配上一场流星雨,正好是节目最完美的收官。
那天天黑很快,气温也低,所有嘉宾都穿上了节目组准备的厚实大衣,拿着热饮坐在一圈用玉米杆和灯串围出的边界里。
“星星来了——!”不一会儿,李月茉突然叫了出来,众人仰头看。
第一道流星划破夜幕,继而群星一颗接一颗地坠落,如丝如雨。李月茉:“许愿啊,大家都许愿!快快快!”
众人忙着闭眼默念。
只有夏皓川转头,望着身侧的楚询。
毯子底下,他们其实一直都在十指相扣。这一刻灯光和流星的交织中,楚教授的眼睛沉默得像一口深井,看不清底,也听不到回音。
夏皓川轻声问:“楚教授,你许愿了吗?”
“嗯。”
“许了什么?”
楚询并没有直接回答,黑瞳深深望着他。他忽然问:“小夏,你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他问得那么认真。
夏皓川的心忍不住一滞,种种复杂的情绪。
“当然……开心。”
“是吗。”楚询轻轻点头,“可我比你大好几岁,各方面条件也普普通通。”
“不会!我就喜欢年纪大的。而且我这个人耐心差,脾气也不怎么好。只有楚教授这样的‘大人’的才能包容我,和你在一起我总能很安心。”
楚询听着,微微笑了。
有一瞬间觉得笑得那么真诚,又那么寂寞。
“嗯,谢谢小夏喜欢我。”
夏皓川动了动嘴,想说点什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流星如雨,美丽而短暂。等回去的时候楚询已经被这一天的活动累坏了,靠着他昏昏欲睡。
回到宿舍,也几乎是被夏皓川抱进房间的,似乎含含糊糊说了声“好累”。
“嗯,楚教授累了,所以我服务你好不好?”
其实夏皓川自己拔了那么多胡萝卜也累得不轻。还是努力在浴缸里放满水,把楚询小心翼翼放进去,跟着自己也滑进水里。
热气氤氲中两人身体交缠。
楚询靠在他怀里,几乎是睡着了。夏皓川指腹替他搓洗头发,忽然听到他梦呓一样的低吟:“小夏,你其实,不用对我这么好。”
夏皓川的动作一顿。
半晌没有下一句,他才垂下眼睛低低回了一句:“才没对你好。”
说着,把人抱在怀里。
就这么最后一次,和楚教授安安静静待着,也很好。
水汽弥漫,热意将人包裹。楚询轻轻动了动,像是要从梦中醒来又像是继续梦呓:“小夏,我也喜欢你。”
夏皓川心口像是被烫了个洞,热得发疼。
“小夏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让你等了那么久。”
“……”
然后楚询好像就真的靠在他怀里睡了。
只留夏皓川手指缓缓摩挲着那人的肩胛骨,轻得像是对待一件易碎品。一种类似愧疚的情绪浮现,心口酸胀,甚至眼眶也微微发疼。
楚询还不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等人在床上彻底睡熟后,夏皓川帮他盖好被子,盯着他安睡的脸看了好久。
然后起身,偷偷出了房间。
走廊里没有人,灯光昏黄,空荡荡的。他就坐在楼梯转角的阴影处,埋着头,一言不发地大哭了一场。
第10章
隔天,楚询飞回了B市,夏皓川则去S市工作。
因为工作总是到处飞,他一直没认真考虑过该在哪安家。之前跟楚询腻着时,也曾随口提过楚教授大学附近有个高档小区挺不错。
但也就是说说而已。
新年之后,夏皓川的工作排得满满当当,拍戏、拍广告、参加活动,偶尔来B市,也是来去匆匆。
他还会约楚询见面。
见了就疯狂地做,做完又匆匆去赶新飞机。一开始还会象征性地解释“最近忙”、“这职业就这样”,后来连解释也懒了。
就这样,两人的联系渐少。
整个过程比夏皓川想象中更加丝滑。
没有撕扯,没有崩溃,没有争吵,没有道别。只是像两列列车分道扬镳,各自疾驰不再交汇。
就连结束的日子也悄无声息。
没有特别的征兆,就是某天夏皓川凌晨收工,坐在保姆车后座戴着耳机听着新单曲demo,听见歌词循环唱着“我们没有说再见”。
窗外天色将明,最后的霓虹与夜色交融。
他才后知后觉得发现,和楚询的手机通讯软件聊天界面已经停在了一周前。他马上算了下行程,决定诈个尸:“我这周日回B市”。
凌晨发的。
但是直到下午、晚上、第二天、第三天……楚询都没有回复。
夏皓川默默有些烦躁。
但他毕竟是当红明星,当然不可能再继续追问一句狗皮膏药般的“你怎么不理我”。
笑话,这绝不可能。
所以楚教授选择不回,那随他好了。
本来他还觉得既然难得彼此身体契合,那以后就每个月他多来b市几次,大家能保持个炮友以上恋人未满的温存关系也不是不行。
楚询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总不能指望他还要哄他求他吧?
搞笑!
周日,夏皓川如期落地B市,全程手机开机5G网络,依旧没收到任何消息。
呵。
……
随后数周,夏皓川的工作依旧安排得满满当当。
综艺、代言、剧本围读、宣传通告,仿佛一只停不下来的高速齿轮。主要因为之前的农业综艺真的很好地展示了他个人的优秀特质——
让他的标签终于从“唱跳演俱废也就脸能看的流水线花瓶”,变成了“不娇气会做饭爱干活几近绝种的家务全能型帅哥”。
让他的事业有了一定的腾飞,也很少再有机会闲下来去想某个人。
一晃,他和楚询已有两三个月没有联络。
雪季过去,初春悄然而至。北方还未完全回暖,但天色已不像冬日那样早早暗下。
那段时间楚询有个节目,正好在同一时间段的B市电视台大楼录制,和夏皓川的新综艺仅仅只差一层楼。
咫尺之间。
却一次都没有不期而遇。
就连夏皓川录完之后偶尔无聊下楼闲逛,在人家组的茶水间免费喝了二十几次咖啡,还和同综艺的另一个大咖嘉宾偶遇了四次,都从来没能碰见楚询。
楚教授的朋友圈也一如既往空荡荡的。
只有农业综艺粉丝要求新注册的微博,仍时不时会更新些照片和小日常。
夏皓川闲的没事,按照时间线一张张翻看。
初冬时的楚询好像瘦了不少,就连围巾下的灰色长冬衣都显得有些空荡。
虽然照片是微笑的,但那笑容总让人莫名想到薄雾下浮荡的湖面,隐隐透出些藏不住的憔悴和寂寥。看起来不是特别开心。
而如今,时间已是初春。
新视频只有十几秒,楚教授站在落英缤纷的小路上,白色混着浅粉的花瓣从树梢轻轻飘落,风过处漫天花雨。
镜头微抖,落在他脸上的阳光柔和而明亮。
他穿着一件温暖的米色风衣,正让大家猜飘过的到底是杏花、樱花,还是红叶李花。
夏皓川怔怔看着,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春天的楚教授……
怎么突然像是历经一整个漫长严冬的蛰伏后,一株终于破土而出、重新鲜活的植物。
憔悴一扫而空。他又戴上了金丝边眼镜,笑意温柔,眼神明亮,整个人只比他们刚认识时更从容舒展!
底下的评论区也是一水的夸:
【啊啊啊哪里有杏花、樱花了?满屏幕我只看到楚教授的帅脸!】
【落花如雪不及君,人间春色不如你。】
【求你别再帅了,我妈都开始管你叫女婿了。】
【风衣是浅的、花是淡的、眼神是柔的……我的心动是疯狂的。】
……
夏皓川最近常刷楚询的社媒。
楚询似乎没了他依旧过得挺好,也依旧是他记忆中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充满秩序的模样。
但又好像和记忆中哪里不太一样。
楚询私底下的人生……其实是那么丰富的吗?
他会去喂猫,会去书店,会到处闲逛拍拍照片。
会带学生去植物园,现场讲解各类植物的属性和特点。偶尔停顿一下让学生自己摸叶脉、闻花香。评论区高赞说“透过屏幕都能闻到知识丰盈的浪漫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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