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租的房子里面很破旧,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哟。”阿初用钥匙打开门时很不好意思地对秋水耸了一下肩膀,秋水向后退了一步,后背不小心撞到门旁的长方形灰白色电表箱。
“我当年寒暑假在海都做兼职的时候住过地下室,我不相信你的房子比我住的地下室还要破旧。”秋水下意识地回过头瞄了一眼属于阿初房间的那只电表,只见电表铅封已经被拆掉,内表垂下一根多余的线。
阿初进门之后顺手打开悬在天花板下方的白炽灯,她的房间确实比秋水想象中的破旧,最致命的地方是仅有的一扇窗户正对面是一面红砖墙,白日里无法见到阳光,压抑得如同牢房,唯一让人舒心的是房间里每一个角落都收拾得很干净。
“我去给你烧水,稍等我几分钟,你等我的时候顺便在专辑上替我签个名。”阿初在抽屉里取出那张名为《比银河还遥远》的唱片和签字笔塞到秋水手里。
“我拜托这首歌的歌手给你签名吧,谁会想要填词人的签名?”秋水将唱片与签字笔重新放回阿初写字桌。
“我想要填词人的签名呀,我……我这人天生就对文字很敏感,你确定不满足我这个心愿?”阿初一边插老式水壶电源线一边请求。
“好好好,我签,我签。”秋水取下笔帽签下自己的笔名,随后又在下面画上一头简笔小象。
“我看看你签了什么?”阿初在烤面包机里加热了两片吐司。
“你看看满意不满意?”秋水将唱片递到阿初手中,阿初或许不知道,这是秋水在现实生活中第一次作为填词人给别人签名。
“签名我很满意,小象我也特别喜欢,但是……我还贪心地想要一句来自填词人的祝福语,你看在我给你烤面包的份上好心成全我好不好?”阿初双手握在胸前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
“好好好。”秋水提起笔在阿初唱片上写下一行字。
“祝阿初,如风一般自由。”秋水一边写阿初一边念。
“满意吗?”秋水再一次问阿初。
“相当满意。”阿初指腹轻轻划过那一行平常到在报纸散文中随处可见的祝福语,随后又指着唱片封面阿初二字下方的位置眼巴巴地请求,“小象,你可不可以在这里帮我加上银河两个字。”
“当然可以。”秋水挥笔在唱片上签下银河二字。
阿初俯下身子用手帕小心翼翼包裹唱片摆入抽屉,秋水那一瞬仿佛看到她在像呵护婴儿一样呵护自己郁郁不得志的音乐理想。
秋水在过去这么多年里一直将自己置身于尘世的劳碌之中为理想撑伞,她从未料到从前那些一个个夜里呕心沥血写出的字句,如今竟然可以幸运地被所爱之人夜夜聆听并悉心珍藏。
阿初安顿好唱片心满意足地关上写字桌抽屉,秋水手中握着签字笔百感交集地凝望着面前的阿初,她想这或许就是自己长久以来痴迷于音乐理想的意义。
第3章
那天阿初的温水与面包确实有效地缓解了秋水胃部的疼痛,又或许是阿初那个用手帕仔细包裹唱片的行为从心底温暖了秋水全身。
秋水离开时带走了剩下的半片面包做纪念,等一回到家里,秋水便用拍立得记录下那半片面包,如此便可以将这份温暖的记忆在相册永久珍藏。
那晚夜阑人静时秋水依旧开车在街道上游荡,她像着了心魔一般不知不觉将车停在广播电台前的那片停车场,凌晨三点一到,汽车音响里传来阿初温暖柔和的嗓音。
“亲爱的听众晚上好,欢迎收听夜间广播节目《青城夜谈》,我是阿初,每天凌晨三点准时聆听您的心事。”
阿初照旧与一个又一个失眠的听众热情而又耐心地交流,秋水却第一次在听她广播节目时走了神。阿初动听的声音如云朵轻柔漂浮在秋水耳畔,她那晦暗压抑的房间同时像投影一般浮现在秋水脑海。秋水坐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设想,阿初每天夜里下班回到牢房似的家中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秋水又开始无法自制地心疼阿初,心疼只在现实世界中与自己仅有一面之缘的她,秋水觉得自己近来好像是得了一种难医的心病,对于阿初的惦念像羽毛一次又一次轻拂过心尖。
阿初主持的广播节目时常一个小时,四点半左右秋水在青城广播电台正门见到她的身影,阿初提着一个看起来很朴素的帆布包站在马路边挥手打车,秋水见她上车便发动车子不远不近地一路尾随出租车。
阿初不知为何在离家还有两个路口的位置提前下了车,秋水为了不让她发现只好将车速放缓慢,目送她一阶一阶地踩着生锈的金属外跨楼梯上楼,目送她打开白炽灯重新进入那个压抑房间。
秋水一边听着那首《比银河还遥远》一边隔着车窗望向阿初的房间,时而感觉似乎有一根红线在无形之中牵引两人彼此靠近,时而又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异想天开。
“你这个爱做白日梦的贪心鬼究竟在奢望什么呢?”秋水打开天窗悠然躺下凝望天空中璀璨的星河。
“那帮二手车行里的家伙像商量好了似的出价六万,我不想便宜他们…我要不还是卖给你吧,麦给他们心疼,卖给你我倒是不心疼,钱你也不用着急给,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算,你权当帮我处理掉一个糟心的麻烦,我这辈子只需要你最后帮我这一个忙。”江范第二天在被解除拉黑的通讯软件里给秋水发来一条语音留言,她处理问题时依旧像从前那般以退为进。
“那行,八万八,我要了,你卖了车就赶快抓紧时间去国外吧,最好再也别回青城,我一看见你就心烦,已婚女士。”秋水想到昨天在送阿初回家途中狼狈掉落的雨刮器,当即打开电脑转到江范账户八万八,银行账户余额显示一万二。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狗东西!”江范传来一张气得呲牙咧嘴的动图。
“你转给我八万八自己还有钱花吗?我记得你从小就手散不知道攒钱……”
“狗东西,如果没钱就和我说,这钱就当我先帮你攒着……”
……
秋水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相继弹出的信息没有回复。
人这种生物真的很奇怪,两个人相爱时即便被对方假作生气地叫成“狗东西”,秋水都觉得这三个字里面充满宠溺与爱意,如今这三个字于秋水而言只剩下满满的讽刺。
两周之后祁台长给江范打来一通电话,那人想让秋水去他家中摆弄摆弄那两台旧唱片机。秋水从不上门修理,心里多少有些犹豫,江范向秋水透露祁台长家中各种稀奇古怪的收藏品数目惊人,如果肯走这一趟多多少少可以涨些见识,秋水听江范这么说也开始对祁台长的收藏感到好奇,周五下午便背着一箱维修工具如约去了他家里。
“江范,你怎么也来了?”秋水见江范出现在祁台长家面露诧异。
“祁台长今天约的又不是你一个人,我为什么就不能来?”江范气恼地白了秋水一眼。
“你前阵子不是说马上要出国了吗,人怎么还没走,已婚女士。”秋水并不希望江范在自己的生活中频繁出现。
“瞧把你给急的,我下周就出发。”江范语气中带着一股熟悉地嗔怪。
“那最好了,眼不见心不烦。”秋水假装没听出江范语气中的嗔怪。
秋水从前很喜欢江范时不时对她流露出嗔怪,每每江范动怒时那种气愤中夹杂着无奈的眼神都会格外撩拨她的心弦,如今秋水眼见这些却只觉得厌恶。
祁台长家中专门修了一层地下室保存收集各种来自世界各地的藏品,它的规模相当于海都一间小型展馆,两人一边沿着展台参观,祁台长一边为她们详细地讲解年代、工艺、来源。
那天秋水花费好一阵子帮祁台长成功修复两台老唱片机,祁台长家里各种高级维修工具应有尽有,只不过他本人不大会使用。秋水大功告成后给唱片机接上电源尝试播放了一段音乐,曼妙的音符顷刻在房间内四处流淌。
“妙级了,我想要的就是这个味道!”祁台长双手一拍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您以后家里再有什么物件需要维修尽管找秋水,秋水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件都能修理。”江范一脸得意地拍拍秋水肩膀,秋水下意识地抽开身体。
“小项,你上次说偏爱云城菜,我们台里的阿初恰好来自云城,那孩子做菜手艺一流,我今天特意把她叫来给你掌勺。”秋水测试好唱片机后祁台长领她们来到他家中的餐厅。
“哎呀,祁台长真是细心,我们秋水今天真是有口福。”江范怕秋水语气太生硬赶忙抢在前头替她回答。
“谁和你是‘我们’,你一个已婚女士凭什么说‘我们’?”秋水趁祁台长去洗手的功夫毫不留情地怼江范。
“你是疯狗吗,今天不把我当场咬死不准备停歇是吗?”江范拧着眉头抬脚踢了一下秋水小腿。
阿初与祁台长家保姆见两人过来从厨房陆续端上十余道菜,青城这边的云城菜经过本地厨师改良变得一点都不正宗,阿初做的菜一看色泽便知可口。
“阿初,你去哪儿,来来来,坐下一起吃。”祁台长抬手招呼上完菜自觉走回厨房的阿初。
“祁台长,我不大合适和您的客人……”阿初连忙摆手拒绝。
“江范和小项又不是外人,咱们上次不是在饭店里见过一面吗,你这孩子,别啰嗦了,快过来坐。”祁台长不由分说地将阿初劝上桌。
“那也好。”阿初面颊泛红落座到秋水身旁。
“你的手受伤了?”秋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创可贴在桌子底下递给阿初。
“我刚刚在厨房一不小心被鱼刺划伤。”阿初压低声音告诉秋水受伤的原因。
“小项,你觉得阿初手艺怎么样?”祁台长尝了几口菜一脸得意地问秋水。
“阿初的手艺好极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正宗的云城菜。”秋水回答祁台长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阿初,江范听到这话颇为意外地快速扫了秋水一眼。
“那您多吃点,项师傅。”阿初听到秋水的话略微害羞地低下头抿了抿嘴唇,她在台里领导面前显然比平日里要拘谨许多,秋水不禁开始有些怀念阿初私下里叫她“小象”时候的开朗与活泼。
“你喜欢阿初?”江范发来一条留言。
“对,我喜欢阿初,她会是我的下一任女友,谢谢已婚女士的关心。”秋水将江范的账号重新加入了通讯软件黑名单。
秋水开始有些后悔前阵子答应江范在出国前见最后一面,后悔一时冲动买下她的车,后悔先前心软将她挪出黑名单。糊涂啊糊涂,既然已经分手将近六年,又何必额外再产生瓜葛。
江范吃完饭后一个人打车回家,她站在马路边等出租车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寂寥,秋水并没有顺路送她的打算,她在六年前就已经主动成为秋水生命中的过去式。
“对不起,阿初,我真不应该让祁台长知道我喜欢云城菜。”秋水终于找到机会向阿初道歉。
如果事前知道祁台长会把阿初叫来家中当做厨师使唤,秋水今天下午一定不会答应上门维修旧唱片机,更不会参观他地下室里那些稀奇宝贝,她不希望阿初一个人可怜巴巴地在厨房里受累。
“傻瓜,我又不是第一次去祁台长家做饭,但凡他要招待喜欢吃云城菜的朋友,我接到电话都得立马过去帮忙,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安心吧,小象,你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况且我给你做饭可比给那帮人做饭开心多了……”阿初见秋水对今天下午的事感到愧疚慌忙开口安慰。
“那就让我再送你回家一次,权当赔礼……不,不够,我改天还要请你吃饭,一顿不够诚意,三顿吧,我得请你吃三顿饭才有资格获得原谅。”秋水打开车门俯身对阿初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第4章
那天傍晚秋水又成功争取到一次送阿初回家的机会,阿初关上车门从口袋里取出创可贴低头缠绕手指。秋水凑过去看,阿初指头上留有一道大概十三四毫米长度的伤口,幸而目测不深,只是伤及一层表皮。
“阿初,你怎么到现在才贴创可贴,难道不担心伤口感染吗?”秋水疑惑地问身边的女孩。
“那个时间段贴创可贴不合适,领导看见了像是在邀功,职场上的事你不会懂。”阿初言语间把受伤的左手缩进袖口。
“难道不是领导见你受伤反而会更领情吗?”秋水对阿初的回答感到不解。
“领导与领导的性情不能一概而论,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外做兼职,历来对这种职场上的人情世故一向深有体会。你毕业后上过班吗,小象?”
“我毕业后在海都做了两年程序员,三年之前辞职回青城开了一间修理铺。”
“咦,你原来那辆车呢?”阿初故作惊讶问秋水。
“原来那辆被我送去报废了。”秋水言语间又想起那根断掉的雨刮器。
“小象,你看。”阿初趁着等红绿灯的功夫指向马路旁边。
秋水落下车窗望向阿初手指的方向,原来是一对穿着校服的女孩正在街边旁若无人地拥吻。
“阿初,两个性别相同的人在一起谈恋爱你会觉得很奇怪吗?”秋水趁机打探阿初对同性恋的看法。
“爱情面前……性别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难道不是吗?”阿初望着前方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如同自问一般回答。
“我也这样认为。”秋水强压住内心的欢喜故作沉稳地对阿初表示赞同,她本以为性别会是横在自己与阿初之间的一座大山,谁想阿初对同性之爱心中压根没有任何成见。
“我上职校的时候班里有一对女同,同学们经常起哄欺负她们,嘲笑她们,她俩经不起指指点点一起喝农药死了,我从那时就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成见害人命,我在往后余生里绝对不可以做像她们那样恶劣的帮凶,那帮人是把口水舌头当做武器的杀人犯。”阿初提及旧事目光中浮现出一种难言的苦楚,秋水听到阿初讲述的故事心情陡然变沉重。
“广大听众朋友们晚上好,今天下午本市幸福里六号发现一例疑似阳性病例,该病例活动轨迹为十三日……明天起本市将进行为期两周的封控,请全体市民提前做好封控准备……”青城交通电台突然插播一则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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