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说你疫情开始之后一直失眠很严重,如果安眠药不管用,你可以去听听那几个知名音频平台上面的私人电台,兴许可以适度缓解你的焦虑与头痛,毕竟你是个无药可救的重度声控。”秋水凌晨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秋水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陌生号码背后的发信人一定是江范,只有她能做得出这种鬼鬼祟祟的行为,既然江范赶在这种糟糕时刻将胸膛主动送上枪口,秋水便毫不留情地逮住她按在地上用犀利文字一顿炮轰。
“劳您关心,已婚女士。”
“两个孩子、一个老公、婆婆公公一大家子还不够你日常操心吗?已婚女士。”
“我和你是什么关系,你竟对我如此关心?已婚女士。”
“我分明记得我们之间已经不再是情侣,你是想做我妈妈吗,已婚女士。”
“拜托以后少管我的闲事,已婚女士。”
“烦请自重,已婚女士。”
秋水发完最后一条信息将江范新手机号码也无情地列入黑名单,她不希望这个旧名字在自己的新生活里反复出现,前任这种事物就应当如同棺木一般彻彻底底埋藏在死寂的昨天。
彼时电话座机叮铃铃的清脆铃音传入耳畔,秋水拧起眉头坐在那里一脸防备地盯着写字桌,仿若话筒下一秒会生长出一排尖利牙齿。
“小象,你为什么不接电话?”阿初举起投影仪遥控器按下暂停。
“如果没猜错,我前女友正在电话对面憋着一肚子脏话蓄势待发……”
“她发起脾气来很恐怖吗?”阿初又问。
“大抵相当于火山爆发的程度,你觉得恐怖不恐怖?”秋水反问。
“恐怖……”阿初耸耸肩膀感叹。
电话依旧在响,如同不灭魔咒。
“客官,您今晚想听一段北方单口相声吗?如果想听就现在去电话前按一下免提键,如果不想听就现在去拔掉电话线。”秋水仿若感觉寒冷似的下意识拽过一张薄毛毯包裹全身。
每次口无遮拦地怼江范她内心郁积的情绪都会有所释放,只可惜那种释放的感觉通常都不会持续太久,她一转眼就会被自责与后悔折磨。
“客官很想。”阿初噗嗤一笑上前按下电话免提键,往日里活泼的那一面再次在秋水面前呈现。
“项秋水,你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你三更半夜发疯是想气死我吗?我祝你一辈子单身,我祝你天天失眠……如果不是封控期,你信不信我现在扛着球杆冲过去打断你的狗腿……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怎么敢在我面前这么猖狂……别一天天在那里自我感觉良好,你当这个世界上除去我还有谁能忍受你这种怪胎,我告诉你,没有人,只有我!”江范在电话里一通撕心裂肺的狂吼。
“我能忍受。”阿初右手按在心脏的位置俯身对着话筒大声回复,随后又不忘一字一句地反驳江范,“秋水不是怪胎,你才是!”
阿初在写字桌前挂断江范电话笑盈盈地回过头望向对面沙发上的秋水,两人目光触及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所有误会,所有不快都在那个片刻如积雪遇到暖阳一般堪堪消融。
阿初接完那通电话两人又继续各占沙发一端看喜剧,秋水觉得昨晚探讨电影时阿初说得很对,人生很苦很累,所以闲暇时应当做点轻松快乐的事情用以放松神经。
秋水打开她先前已入驻为音乐人的平台应用,第一次进入平台私人电台版块,如江范所言,那个版块里面果然聚集着许多音色优异的私人电台主播,她们之中有人天赋异禀,有人训练有素,有人发声技巧尚且青涩生疏。
秋水戴上耳机随机试听了几家风格各异的私人电台,她发觉私人电台虽不及阿初主持的《青城夜谈》那般专业正规,但主播与听众的互动性、参与性、亲密度明显已经超越传统广播节目,前者与后者相比,话题宽泛随性,氛围轻松自由。
“小象,你在听音乐吗,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阿初在昏暗光线中向秋水摊开掌心。
“当然可以,只不过……我听的不是音乐。”秋水手忙脚乱地分给阿初一只耳机。
“小象,你是不是也觉得……”阿初静静听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秋水。
“我是不是也觉得,你或许可以尝试一下这种新兴方式?”秋水替阿初讲出她咽下去的后半句。
“你当真这么认为?”阿初不放心地再一次向秋水确认。
“我当真这样认为,你毕竟在青城广播电台有过三年播音主持经验,私人电台对你来说应当游刃有余。另外私人电台还有一点额外福利,那就是日常工作时不必接触讨厌的同事和烦人的领导。”秋水见阿初内心犹豫便帮她仔细分析利弊。
“那我明天就先用手机临时播一场试试效果,今晚我好好摸索一下平台应用如何使用。”
“好的,了不起的阿初。”
“小象,你明天做我的第一个听众好不好?”阿初思忖良久向秋水发出邀请。
“那简直再好不过了,我做梦都想拥有这份殊荣。”秋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响指。
三年之前,秋水没机会亲耳聆听阿初在青城广播电台的第一期节目,三年之后,秋水却幸运地拥有了成为阿初私人电台第一个听众的机会,她很想亲眼见证和陪伴阿初人生里的再一次出发。
阿初在自己手机上下载了音乐平台应用细细研究学习,秋水则在手机上搜索个人电台所需要的设备,搜索结果显示私人电台低配设备为手机加耳机,私人电台高配设备则需电脑、声卡、麦克风、监听音响、监听耳机等等,阿初开设私人电台所需要的恰好是秋水平时用来录制口感Demo的那一套设备。
“阿初,闭上眼睛,今晚我想带你去参观一下我的秘密基地。”秋水起身关掉投影仪打开客厅顶灯。
“好呀,小象,你可不要像悬疑片里演的那样把我绑起来关进地下室。”阿初虽然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乖乖地闭上眼睛配合。
“阿初,我们到了,现在你可以睁开眼睛。”秋水推开货架旁边一扇不起眼的房门。
阿初站在门口听话地睁开双眼,原来秋水口中的秘密基地是一间只有几平米的小型工作室,它的内部已经用吸音板、隔音窗、隔音门等材料做了极其专业的声学处理,同时拥有一系列与音乐制作相关的各种器材。
“小象,这里是?”阿初难以置信地转过头问秋水。
“阿初,这里是我平时用来录制口感Demo的秘密基地,我每次填完词都有录制口感Demo的习惯,唯有这样我才能清楚地检验自己的填词作品是否与旋律足够熨帖……大抵相当于裁缝使用模特辅助缝制新衣。”秋水耐心地向身旁的阿初解释。
“不愧是小象,对待音乐果然认真。”阿初闻言连连感叹。
“阿初,那么我们一起合用这个秘密基地如何?通常我晚间填词,习惯傍晚录制口感Demo,私人电台一般是夜晚持续到凌晨,你我的工作时间互不影响,完美交错。
现在我们只需要提前在这台电脑上安装平台私人电台PC端程序,今晚调试设备、测试音效、熟悉程序,明晚你就可以在秘密基地里沉浸式开播,我保证在你工作期间绝对安静不做任何打扰,我保证秘密基地的隔音效果不会引来任何找事的邻居,你且安心去闯!”秋水鼓励似的拍了拍阿初肩膀。
“小象,你都不知道我丢掉青城电台那份工作究竟有多沮丧,有多难过,那种感觉好像溺水,我这两天一直都在拼命地压抑自己的负面情绪不敢在你面前表露太多,很怕自己心底的悲观影响到你……
现在我感觉自己已经彻底摆脱了失业阴影,小象,你给予我的这一切太完美,我不会再放任自己躺在命运的崖底,你让我产生了一种死而复生的感觉,我希望那不会是错觉。”阿初言毕伸出双手紧紧拥抱身旁的秋水,她将面颊深深地埋在秋水肩头,如同坠入一场柔和温暖的梦境。
秋水透过薄薄一层衣料感受到阿初温热的鼻息,她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跳动成一段密集的鼓点,那是两个人自相识以来第一次在肢体上如此亲密。
第10章
两个人定下初步计划之后秋水兴奋得彻底失去了睡眠,阿初很快就熟悉了私人电台后台基本操作步骤。秋水调试好设备之后阿初顺利录制并发布了首个不露脸音频作品,即便试听者寥寥无几也无法打击秋水烈火般熊熊燃烧的斗志。
那天晚上阿初开启私人电台的同时秋水第一个进入电台聊天室,阿初将秋水设置成工作人员席位,秋水有了这个身份便可以在阿初播音时起到场控作用。譬如将一些出言不逊或是找茬的人扔进私人电台回收站,官方人员核实之后会将行为恶劣的账号进行压缩处理或是粉碎处理,秋水很喜欢阿初给的这份差事,阿初这个举动无疑已经将她归类成自己人。
“欢迎,彼得……
“欢迎,鸟人……”
“欢迎,往事如风……”
……
阿初在秘密基地麦克风前像模像样地与进入电台聊天室的听众打招呼,大家如同老友般一起讲述失眠,讲述失恋、事业、家庭、生活阻碍、职场困惑……秋水仿佛又看到了当初每天凌晨三点主持《青城夜谈》的那个阿初,她的声音和她的叙述对与秋水来说充满梦幻般的魔力。
阿初第一天晚上口干舌燥地工作了几小时只赚了十几块钱,她并没有在秋水面前流露出任何沮丧之态,阿初明白默默无闻是每个私人电台主播的必经之路,她亦明白人能凭理想赚钱是一件概率很小的幸运事。
那天工作结束之后她带着笑容心满意足地安然入睡,阿初明知这世间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阻止她的灵魂在浓黑夜幕中堪堪下坠,依然哄骗自己短暂地相信了一下秋水。
那段漫长的隔离期终于在十余天后画上句点,阿初每天主持私人电台的收入从十几块已经增长到三十几块,邻里街坊恢复正常生活又开始将罢工的电饭煲、相机、手机送到秋水的修理铺,平凡的生活在不知不觉间仿若又恢复到往常。
“小象,我该回去啦。”阿初在隔离期结束那天中午醒来后收拾好东西依依不舍地站在门口。
“我送你。”秋水闻言立马从椅子上弹起来抓起钥匙。
“难道秋水真的舍得让我就这样走了吗?”阿初一边在心中猜度一边推开房门,秋水心不在焉地紧跟其后,大抵是因为两周没有出门的关系,秋水觉得今天外面的空气格外清新。
“阿初,等等,我忘了拿东西。”秋水临行前打开车门从自家修理铺里取出几只折叠整理箱塞进后备箱,又跑到马路对面的杂货店买来一捆编织袋扔到后排座位脚底。
“擦擦手。”阿初见秋水上车递给她一张纸巾。
那天秋水穿过一道道街区将阿初送回那栋破旧的红顶三层小楼,她心中陡然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阿初的离开对她来说好似变成了一种硬生生的剥夺,即便她从未真正拥有过阿初一分一秒。
“阿初,你每个月的电费是不是很多?”秋水在阿初位于三楼最里面一间门口的电表箱前停住脚步,她第一次来这里时就察觉到阿初家的电表被人动过手脚。
“为什么这样说?”阿初转过头看秋水。
“那辆电动车正在用你房间里接出的电源充电,我猜这个车主肯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干。”秋水抬手指了指一根从三楼垂下去的橙色电线临时插座。
“那好像是房东的车。”阿初扶着油漆剥落的金属栏杆向下望了一眼。
“阿初,你的电表不对劲,你瞧,电表上的铅封已经被拆掉,内表还有一根多余的线,如果我没猜错,你每个月所支付的至少应该是两家人的电费。”秋水掏出手机对着电表拍下几张角度不同的相片,随后还录制了一段视频存证。
“秋水,算了,我估计是房东,我已经在这里住三年了,如果因为这件事翻脸,我很难马上找到下一个租金这么便宜的住处。何况搬家的成本也高,搬家费、中介费,添置新住处生活用品,随随便便一折腾千把块钱就进去了。”阿初一直都知道电费金额不对劲,她只所以没有去找房东理论一是因为怕麻烦,二是觉得没意义,三是因为害怕争执,尤其是那种声嘶力竭口水横飞的争执,她无力应对那种令人崩溃的聒噪场景。
“那你索性住我家里好了,我这个人一向很怕黑,你在我家住的这阵子……我对黑暗的恐惧感已经减少了许多……”秋水言语间表情略微有些不自在地望向别处,她好像很担心自己的提议被阿初轻易拒绝。
“小象,你很怕黑吗?”阿初听到秋水的话眼眸中流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情绪,她在秋水家居住的这两周里确实每天夜晚走廊都是彻夜开着灯,那人每晚睡觉的时候都敞开着门,如此走廊里的灯光便可以照进房间。
“阿初,我真的很怕黑,黑暗是我这辈子最畏惧的事物,我从四岁起睡觉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关过灯……阿初,我需要你陪我……作为……作为室友,另外我的录音室也期待被你使用。”秋水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股脑说出心中的期待。
阿初见秋水这副竭力争取的模样不知为何忽然想到自己小时候,那时还上小学的她花尽各种心思试图说服继父给自己买一本新字典,她永远记得那种一半热烈期盼一半忐忑不安的感觉,既想拥有同时又深深觉得自己不配。
秋水时隔多年再一次让阿初重温了年少时那种生活窘迫的苦痛与内心强烈的不安,自出生起到十几岁之前的回忆对阿初来说就是一片连她自己都不忍回望的苦海。
阿初三年前之所以选择逃到千里之外的青城为的就是重走故人出生的街道,观赏故人家乡盛大而凛冽的雪景,每逢清明、冥诞、假日独自前往故人的墓园陪伴与祭奠。
“那我每个月付你多少房租合适呢?”阿初回过神来问一脸急切的秋水。
那个人像是个等待高考分数公布的高三学生一样焦急地等待答案,她的脸上藏不住任何心事,生气赤裸裸,着急赤裸裸,高兴赤裸裸,爱慕也赤裸裸,所以阿初和秋水在餐厅里第一次见面之时,便从那人几乎黏在自己身上的眼睛里得知了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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