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你说得对,我不该一次又一次搅乱你现在的生活,我保证以后不会在你的生活里出现,我这种人见人恨的渣女根本没有在你面前出现的资格。”江范言毕像丢了魂似的起身穿上外套先行离开座位。
秋水在江范起身的同时一行眼泪噼里啪啦地自眼眶滚落,她慌忙扭头望向窗外,江范半晌从秋水身旁的那扇落地窗前经过,秋风将她的长发吹散乱,她也在边走边抹眼泪。秋水无法形容那种心被抽空又打上一道死结的复杂感受,她不希望那段逝去的爱情在心里泛起任何一丝涟漪,哪怕只有一丝半缕都是对阿初的不尊重。
“小象,你还爱她吗?”阿初望着江范决绝离开的背影开口问。
“我不爱她了,阿初。”秋水偷偷拭去面颊上的泪痕。
“你们其实很在乎彼此,不是吗?如果你们彼此不在乎,根本不会吵得这么凶。如果你们彼此不相爱,根本不会分开后互相记恨到这个程度。”阿初若有所思地盯着眼眶泛红的秋水。
“只剩下恨了,阿初。”秋水感叹,随后又道,“我承认当初我们曾经十分相爱,只可惜在我这里爱情从来都没有回头路可走,破镜永远无法重圆。”秋水深知江范和自己一样今生都不可能走回头路,她亦一辈子无法原谅江范的背离与她的婚姻。
“江范既然喜欢女孩子,为什么要和男人结婚呢?”那天返回修理铺路上阿初向秋水询问她心中的不解。
“阿初,我比你更想知道江范为什么会选择步入婚姻,你此刻的提问恰是我需要用一生分析解答的难题,我无论怎么冥思苦想都找寻不到问题的答案。”秋水思忖良久给了阿初一个空泛的回答。
那个男人除了拥有一个法律赋予可以与异性自由婚姻的“男”字再无其他可言,他家世平平、庸俗粗鄙、自大愚蠢,然而那人却只凭一个“男”字在这场角逐之中绝对胜出,秋水永远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亦永远无法从江范口中得知真正的答案。
第13章
阿初回到修理铺将那些编织袋与整理箱里的家什取出一一归置,她自知人生随时有可能归于原点,向来不购置任何不方便搬运的物件,所以一直像个过客般简朴生活。
江范与秋水在用餐时的激烈争执令阿初产生过一瞬的退却,她看得出秋水曾经很爱江范,那人红通通的眼眶胜过于世间一切言语,那么秋水对自己的爱与对江范的爱相比孰轻孰重呢,阿初其实对眼前这一切并没有太大信心。
阿初不知道二十八岁这年的彼此钟情是否能抵过她们十几岁开始的互相陪伴,阿初讨厌两个人的爱情中存在第三个人的影子,那会令她产生一种正在与人暗戳戳争夺对方的感觉。阿初不喜欢被动置身于这种如同多选题答案似的尴尬处境,她只想做秋水二十八岁以后人生里的唯一解。
阿初不知道此刻即将与自己正式开启室友生活的人是否真的可以承载寄托,她不知道江范口中那个厌世、懦弱、逃避、社会化很低,只能被托举,无法被依靠,臂膀单薄,羽翼未满的秋水在这些年间是否已经习惯假扮成熟大人的角色。
秋水给一位送打印机过来维护的阿姨做完废墨清零便上楼陪阿初收拾,两人花费好几个小时才将所有物品安置到合适的空间。秋水卧室对面这间空房因阿初的搬入转眼增加许多生活气息,阿初在心里祈求这间修理铺能够成为她安置躯体与灵魂的最后场所,她早已厌倦像一叶浮萍般无根无依的生活。
那天两人在家附近一间店面很窄的牛肉面馆简单解决了晚餐,阿初经过这一番折腾四肢无力人很疲惫,秋水干了一天活下来腿疼得一瘸一拐。
阿初傍晚从浴室接来一盆温水准备给秋水泡脚,秋水见阿初在自己面前蹲下吓得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站起,那个人对眼前这温馨一幕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
“秋水,你好像没有办法心安理得接受别人的照顾……”阿初放下水盆低头细细打量秋水的双脚,她此刻不敢抬头,如果抬头就会无法掩藏眼中漫溢而出的责备。
那人脚上的皮肤很白皙,她脚底没有坚硬的老茧,反倒因为一天辛劳起了个很大的水泡,她的脚趾甲被用心修剪成很圆润的弧度,没有白边,没有干裂,阿初搭眼一看便知那是一双从来都没有干过重活的脚掌。
“我只是……不喜欢对方把自己放得太低,那样我会有一种被侍奉的错觉……对,是侍奉,不是照顾。阿初,我记得你先前曾对我说过,如果爱人那天下班很疲惫,你会亲手帮爱人洗头、洗澡,你会服侍爱人按摩、泡脚……可问题是,难道你的爱人没有长手吗,她为什么不能自己洗脚呢?”秋水缩起肩膀后退一步避开阿初伸像她双脚的手掌。
“我们先前不是就这件事情探讨过吗,你怎么还是没有明白?你认为我主体性太弱,服务意识太强,我却只是在释放心底照顾你的欲望……你为什么总是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呢,如果你总是这么较真,我想未来没人愿意和你谈恋爱。”阿初见秋水依旧如此抗拒照顾冷着脸从地上起身。
“对不起,我老毛病又犯了,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件事情,抱歉,阿初。”秋水见阿初神情渐渐落寞连忙开口道歉。
“你呀,果真是一头笨拙的小象,别担心,我没生气。”阿初暗自平复心中的失望抿抿嘴唇叹了一口气,随后又自我安慰似的补充一句,“我们的成长环境不一样,彼此想法不同很正常。”
“你每一次对我感到失望的同时都会马上找个借口说服自己。”秋水意识到自己竟然因为同样的事情伤害了阿初第二次,那并不是她的本意。
“我并非在找借口安慰自己,只是试图站在你的角度去理解这件事。”阿初面容平静,她眼里那一抹滚烫的关怀在这场对话发生的同时已经荡然无存。
阿初起身回楼上慢吞吞地洗了个热水澡,秋水的冥顽不灵已经远远超出她意料,阿初说不清此刻自己是身体疲惫还是心更疲惫。秋水在工作台前埋头修理一台排线出问题的老式微单相机,每当维修物件时秋水的大脑便处于真空状态,所有烦心事都被打包塞进行李箱归置到一边。
那天秋水修完相机回楼上时又在走廊闻到一股香烟味道,她捂着嘴巴压低声音咳嗽了几声,阿初推开走廊尽头处的那扇窗手指夹着烟回头望了一眼秋水,秋水在阿初眼里看到了绵绵的苦楚,那种眼神不应该属于一个仅仅二十八岁的年轻女孩。
“小象,我们去阳台呆一会儿好吗?”阿初灭掉手中的烟头。
秋水随阿初来到阳台,只见一轮冷清的新月高悬在天幕,秋水听到阿初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像颗粗砺石子一样刮过秋水的心,她又想起两个人傍晚时的那段对话。
“你还记得我退掉的那间出租屋的窗子吗?”阿初抬头问秋水。
“记得,窗子对面是一堵红砖墙。”秋水至今对那扇砖墙依然印象深刻。
“我住在那间房子里每隔一阵子都有种置身于监狱的感觉,所以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总是喜欢到走廊里放放风,看看可望不可及的月亮。”阿初看着天幕中的那轮新月感慨。
“小时候每当想家的时候,我也很喜欢趴在窗台看月亮,外婆总是在一旁陪着我。她平时总是对我说,秋水呀,只要你不想家,不想妈妈,你想要什么外婆都买给你,你想要月亮外婆也摘给你,当时小小的我便以为月亮是独属于我一个人的,因为外婆已经承诺把它送给我。”秋水不知为何想起了记忆深处那件童年旧事。
“小象是被家人偏爱过的孩子……真让人羡慕。”阿初脸上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伤感,秋水一瞬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明白。
“阿初,如果有时光机,我想穿越到你小的时候,我想陪你长大,我想在你每一个不被偏爱的瞬间里偏爱你。”秋水将阿初揽在怀中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秋水自知晦暗的自己无法成为它人世界里明亮的太阳,她的存在好似隐藏在乌云背后的那一道不起眼光亮,即便如此她也想藉着这道隐隐光亮照进阿初的内心,寻找到阿初心底那条隐裂,她想为阿初修补裂纹,她想为阿初遮风挡雨,她想成为阿初的守护者。
第14章
“别打我,别打我!”阿初那晚在睡梦中又传来一声声求救似的惨叫。
“别怕,阿初,我在呢。”阿初听到秋水声音安下心恍恍惚惚闭上眼。
秋水俯身帮阿初擦掉额头上渗出的一层细汗,她没有回自己房间,依旧像之前那样坐在阿初卧室门前走廊守了一夜,秋水想离阿初近一点,只有近一点才可以在阿初下次叫喊时从门外起身第一时间冲进卧室。
阿初起床准备去洗漱见秋水坐在地上倚着墙面睡得很沉,依稀回想起昨夜噩梦时秋水来到床前轻声安慰。阿初觉得有点弄不懂面前这个在走廊里守了自己一夜的女孩,她有时很细腻,有时很执拗,有时很深情,有时又很迟钝。
阿初常常会觉得秋水身体里住着两个性情相反的角色,一个是妄图躲避世间一切嘈杂的懵懂少年,一个是试图努力成长背负责任的大人,或许……秋水彼时正停留在两者之间尴尬的过渡阶段,如同变声期,毕竟那些在童年里曾被人悉心呵护的孩子可能成熟得比旁人更晚。
“小象,醒一醒,地板凉,我带你回房间里睡。”阿初将手搭在秋水肩头轻轻摇晃,秋水微微皱眉向旁边挪动一下身体。
阿初凑过去动作无比轻柔地亲吻那人嘴唇,她当然对秋水心存爱意,只是想测试一下,究竟自己有多少是爱这个人本身,究竟有多少是贪恋这个人对自己的关怀,究竟有多少是想找个人陪自己在暗夜之中重走一遍那段往复之路,只可惜这个轻飘飘的吻并没有令她得出明确的答案。
爱是奢侈品,阿初年少时曾被赋予那种见不得光的奢侈,如今神明多年以后又再度令爱情降临。阿初能清楚地感受到秋水眼神里的炙热却无法准确测量自己内心的温度,她无法正确地辨明心中对秋水有几分倾慕,几分眷恋,又有几分罪恶地想要将她的灵魂清空、将她的躯体占用。
阿初不知道那种想要照顾对方的欲望究竟有多少是发自本能,又有多少是在秋水面前存心表演,阿初不知道那种一闪而过的悸动究竟是否可以称之为爱,她不明白那究竟是爱情、母性、奴性、惯性,亦或是一种想要用来交换对方信任与感情的后天身体技能。
阿初见叫不醒秋水便回房间取了张薄毯披在她肩头,秋水脚底下散落十几团柔皱了的浅黄道林纸,那些都是歌词创作过程中留下的废稿,修修改改,删删减减,一遍又一遍。
那人填词时候有一种不疯魔不成活的偏执感,她并非那种灵感像自来水龙头般哗啦啦流淌的天赋型填词人,只是一味地用痛苦浇灌词句。那人的音乐作品从来没有一气呵成,她创作伊始总是频繁陷入一种自我燃烧式的情绪消耗,那之后便是一番近似乎苛刻的雕琢打磨。
阿初心中很是羡慕秋水可以拥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理想追求,她固然爱播音,那份热爱的浓度却远远和秋水爱填词无法相比,她不明白为什么秋水在填词行业做了十年的冷板凳依旧可以坚持,难道不会觉得沮丧吗?那位埋葬在旧时光里的故人如果和秋水一样疯魔似的坚持音乐理想,两人之间抱恨终天的结局是否会被命运改写?
阿初洗漱完毕去位于修理铺一楼边侧的厨房准备早餐,她近来和秋水作息几乎一致。阿初夜里经营个人电台直到凌晨三四点,秋水一失眠就窝在楼下客厅里填词或是听音乐,两个人都是天色泛白时才入睡,临近中午才陆续醒来。
近来城北修理铺的老顾客们都被动配合秋水作息,每逢下午才来店里送取维修品,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无论修什么秋水都不收费。附近一些街坊常常派家里的老人送来一些物件让秋水修理,秋水即便看出老人们送来的根本不是他们自己的物件也不计较。
“小象,饭好了。”阿初听到楼上有响动打开气灶加热了一下提前做好的饭菜。
阿初盛好一碗粥放在秋水椅子前的餐桌,又将鸡蛋仔细剥好放在一旁的瓷碟,秋水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穿着宽大的T恤和短裤下楼,她落座时看到面前摆着白粥和两盘很适合当早餐的青菜。
“阿初真是了不起,粥都煮得这么好喝。”秋水脸上呈现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你这孩子真是好养活……”阿初听到秋水的夸赞抿着嘴唇浅浅一笑,她其实对这些夸赞很受用,每次明明只是做了能力范围之内很微小的事情,秋水却觉得她像个让人景仰的超人一样十分了不起。
“孩子……养活……”秋水闻言抬起头困惑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阿初。
“你不要再犯职业病跟我咬文嚼字。”阿初条件反射似的开口阻拦,随后又道,“我昨天收拾东西时不小心看到了你的身份证,很不幸地通知你,我比你大三个月,所以我的用词没问题,解释完毕。”
“我没有要咬文嚼字,只是在回味,那些形容词听起来蛮温情,我很高兴我们同龄。”秋水疼惜地看着面前小心翼翼解释的阿初。
秋水知道一定是自己从前那段关于奴性与母性的言论深深伤害了阿初,她才会下意识地对前一刻的场景产生那么大的反应,如同一个总是挨打的孩子见别人抬手会立即缩着肩膀躲避。
“我三年前刚到青城时对这里人总是随口将别人称作孩子感觉很不适应,印象里这个称谓在我的家乡云城只适合于十几岁以下的孩童,青城人却很不一样。
那些叔叔阿姨与只比我大几岁的姐姐们都会随口把我称为孩子,我一开始觉得对方有些唐突甚至于不礼貌,久而久之,我发现那确实是一个蛮温情的称谓。
每当青城人叫你孩子时,你会感觉到有些许爱被包裹在言语里面,那是一种既甜蜜又心酸的复杂感受,你在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庭里苦求不来的爱,如今却在一个陌生城市被陌生人如此轻易赋予……对,就是那种无法言喻的奇妙感觉。"
阿初话说到这里不禁想到在青城第一次被同龄人称为孩子时的错愕,她年幼时多么想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被家人看待,然而从来没有,她从出生起就被家人提前预设为一个大人,她从来不拥有一丝一毫任性的权利。
“我们青城人的确有这样的习惯,我八十四岁的外婆也会称呼自己七十九岁的妹妹为孩子,话说起来,今天下午我应该去爸妈家里看看外婆外公……”秋水疫情之前每隔三天就会定期回去看外婆一次,疫情之后因为频繁封控减少了去那边的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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