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弗生将电话从耳边拿开,瞥了眼仍在响着忙音的听筒,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将电话放回去后,他拿起了旁边厚厚的一沓文件,正要认真看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打到他手机上的一般都是私人电话,然而来电显示却十分的陌生,像是机构座机。
阎弗生眉头微蹙,接了起来:“喂?”
「Hello, is this Mr. Pherson Yan?」对面传来了带着怪异口音的英文。
“是,我会说中文。”
对面像是松了口气,「是这样的,您有个国际快件,标注贵重物品,需要您本人签收回执,请问您什么时间方便,我们为您派送下,或者您有时间来公司取一下?」
“贵重物品?”阎弗生有点诧异,“从哪里寄来的,寄件人是谁?”
「A国,寄件人是Allen。」
“Allen?”
阎弗生再皱眉头,他A国有不少熟人朋友,但一时还真有些想不起这个Allen是谁。
他瞅了眼时间,后面还有不少事儿,暂时回不了家,就问道:“你们地址在哪里?”
「长夏路124号。」
SinRenal公司坐落在第二区中英路,距离长夏路倒是不远,自己等会儿忙完直接过去取,比他们往家里送要方便的多。
“好,我等会儿自己过去取。”
「好的,那就不打扰了,再见。」
结束通话后,阎弗生望着手机界面,陷入了沉思。
从国外给他寄贵重物品,怎么也得提前跟他说一声,不知道是谁会这样马大哈,东西都到了也没收到信儿。
阎弗生分别打开通讯录和社交软件浏览了一遍,找了几个有嫌疑的人打去电话询问,但都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后,心里更是困惑了。
左右思索不得,阎弗生只好将手机撂在了一边,处理起手头的工作。
下午四点十分,阎弗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册子一扣,仰头活动了三圈脖子。
瞅了眼时间后,他立时起身,拿起手机和车钥匙就往外头走,像是一刻都不愿再在这个地方多待。
“Sabrina,桌子上的稿子和文件你整理一下,我有事先走了。”
“哎,我这里还有——”
“明天再说。”
Sabrina的话都还没说完,阎弗生的人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
恰在这时,一个面庞精瘦的中年男人从相反方向走了过来,看上去有要进阎弗生工作间找人的打算。
“郑副总,Pherson已经走了。”Sabrina连忙提醒。
“又走了?”
设计部副总监郑现章眉头一皱,忍不住朝阎弗生离去的方向瞪了眼。
“您着急吗,要不我先帮您把文件放进去?”Sabrina看向他手中的文件。
“不用了。”郑现章没什么好气地回过,然后带着文件原路返回了。
Sabrina下意识吐了口气,满脸无奈地走进了阎弗生的办公室。
而后者此时正毫无愧疚地坐在车里,优哉游哉地听着音乐,转着方向盘驶出公司大门。
虽然GUTEN的腕表设计草案他一个下午起了删,删了起,进度完全为零,但丝毫不影响他早退一步,去花花世界里潇洒快活。
在阎弗生的观念里,人非骡马,绝不能被套上鞍子驱着跑。
人一定要先享受世界,不论是痛快的还是苦闷的,都得先细细品味,好活儿从来都是在咂摸中自然而生,而非在抢分夺秒里奋力攒挤。
毕竟攒出来的奶少有,挤出来的屎常见。
没到下班高峰,车子很是顺畅地到达了长夏路124号,确认过信息无误后,阎弗生签了回执,拿着包裹回到车上。
左右瞧过单子上的发件人信息,怎么看怎么陌生,但收件人信息确实是自己又没错,他十分好奇地拆开了外壳。
被层层防撞材料包裹着的,是一个不大却十分精致的盒子,但看不出里面装了个什么东西。
阎弗生只得将盒子抠出来打开,没想到里头竟是个如他巴掌大的水晶摆件,水晶中间是幅画,画的似乎是海上落日之景。
那落日橙红携金,映透了半边的天空,不细看,竟像是一片汹涌炽烈的大火。
画面笔触细腻,色彩明艳,水晶浑然天成,摆件做工精细,无论怎么看都是件不错的艺术品,但阎弗生却没来由的感到一股不适。
他细细打量过手工精雕的底座,却没有发现任何标记或题名,根本瞧不出到底出自谁人之手。拿过单据再三查看过发件人,仍旧毫无头绪。
莫名其妙的礼物,来自莫名其妙的人,阎弗生越想越感到困惑,只得拿出手机,拨通了单子上的电话,然而忙音许久都没有人应答。
无奈之下,他只好再拨了A国好友的电话。
“哈喽,抱歉这个时间打扰你,不过想来你应该也没睡,想拜托你件事……”
“我收到了一个那边寄过来的礼物,但不知道是谁寄的,你能不能抽空帮我查查是谁……”
“地址是……”
挂断电话后,阎弗生又打量了会儿那个摆件,左右瞧不出头绪,便将其装起来,放到了扶手箱里。
耽搁了一会儿功夫,就到了下班时间,为防高峰被堵在路上,他得尽快驶离街道。
只是刚掉过头,他就被一道红绿相间的灯牌给吸引了视线。
那圆形的灯牌夹在两幢高楼中间的夹巷里,并不起眼,实在是阎弗生对那牌头太过熟悉,熟悉到即便只是一瞬瞥过,都无法不被吸走全部的注意力。
定睛再三确认过灯牌上的字后,阎弗生忍不住露出了惊喜的笑容,“怎么之前从没发现这里还有这么个好地方。”
说着,他将车子停在了旁边商场的停车场里,然后返回并走进了那条夹巷中。
第16章 牌局
推开单边开的窄门,一股烟味与啤酒苦味交杂的气息扑面而来,闷热,拥挤,带着令人熟悉的喧嚷。
阎弗生走进去,迎面柜台上那把黑底铁壶,让他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夏天。
即使天气热到浑身大汗,那桌旁的瓷壶里,也必须得装满热腾腾的茶。
屋门被关上时,发出吱呦的陈旧声,坐在柜台后面的小青年,边百无聊赖地扒拉着手机,边掀起眼皮瞥他一眼。
而后眼神瞬间放亮,缓缓放下了托腮的手,朝他笑着点头颔首,做出里面请的手势。
一切似乎都没变,时间在这条闭塞昏暗的小巷深处,停滞了。
然而,当阎弗生转头看向内室满当当的人后,瞬间回了神。
里间的地面不该这样干净,满座的衣冠不该如此整齐,柜台后的青年更不该对他笑着颔首。
一切都变了,都不一样了。
阎弗生没来由的,感到了一股失落的庆幸,欢欣的恍惚。
“四个Q。”
嘈杂的喧闹中,那道朗润的声音无比清晰地落进了他的耳朵里,冲散了他心头复杂难解的思绪。
阎弗生立时回神,循着声音抬头看向屋内,拐角离窗最近的那一桌上,敬云安的面庞被烟雾与渐渐西沉的天光,晕染得缱绻而遥远。
阎弗生怎么也没有想到,竟会在这样的地方,遇到对方。
刚才那股萦绕在心头的错综纠结,瞬间被一种半生未熟的惊喜掩盖,像孩子不经意在换季的衣衫口袋里,发现了颗还未融化的糖果。
他不禁抬脚朝那边走去,却又不动声色地绕到了敬云安的身后,瞧向他手中的扑克牌。
牌局似乎到了最后,桌上倒扣的扑克牌已成堆,五人局的游戏已经有三个人出完牌空了手,就还剩敬云安与另一个中年男人在较量。
从站在旁边的几个围观者的讨论中,阎弗生听出了那个中年男人是皇帝,敬云安是最后一个起义军,或者叫平民。
然而敬云安手中为数不多的牌里,最大的竟是一个独Q,剩下的除了三张10外,就是最末的7和8,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但显然对方手里的底牌也不怎么样,否则不会半天都摸不出一张能放心撂得牌。
阎弗生稍稍瞥了眼对方的牌,三个J,一个10,三个9,虽然最大的牌面比敬云安的小一级,但胜在张数多,且没有7和8那等最末的坠牌,胜算比敬云安要大很多。
只是对方显然被锤怕了,毕竟能坐庄持皇帝牌的人,最开始手中的牌必然形势一片大好,然而他却不仅被困到最后,还打成这幅模样,心态难免有点崩,老半天都没敢放牌。
对家的敬云安也不急不催,只伸手从烟盒里抽了根烟,漫不经心地点燃后吸了一口,面上瞧不出半分情绪,让人猜不透他到底有几成胜算,手中是否还藏有王牌。
看当局者迷是一种乐趣,旁边的围观者自然都观局不语,默默瞧着二人较量。
那中年男人思索半晌,终于拆出了一个9,想通过单挑试探敬云安的牌。
见此,后者丝毫没有犹豫地放出了一张10压制,逼着对方再拆出J反压。
敬云安手中有能压制对方的牌,那个先前拆出来的Q,但他却没出,放过了对方。
发牌权再次回到对方手中,那男人见势立时乘胜追击,再次单挑9,牌局回到刚开始的压与反压,敬云安还是没有发那张Q。
但是对方并不知道他手中还有张Q,只以为他已经山穷水尽,最大的不过10,便想重走第三轮。
然而这一次敬云安却发了那张Q,压倒了对方最后一张大牌J,以至男人手里除了“憋牌”外就只剩一张10。
许是不愿被对方发现自己也已经穷途末路,那男人将10使劲往“憋牌”里混,装出还有其他底牌的样子震慑对方。
但敬云安并没有被唬住,他像是很清楚对方手里就还剩下一张牌一样,直接将自己手中的余牌摊在了桌上。
他确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最后就还剩下三张8,四张7,小到不能再小的牌,然而那男人却愣是打不过。
毕竟牌面再大也是一张独苗,压不住张数远超其多倍的小牌。
这一局,最终以皇帝落败,平民起义成功结束,四下围观者及玩家瞬间开始争论起“不应该这样打”“应该那样出”,嘁嘁喳喳,吵闹无比。
那难得当一局皇帝却大败的中年男人,倒也没有生气,只是面上难免显出挫败来。
他从兜里掏出钱夹,抽出几张前不久兑换的十元面值的碎票,将其中一张推到敬云安那边,算是替他付了茶水钱。
后者也不客套地笑着拿过,压在了自己的茶杯底下。
牌桌重新开洗,那中年男人摩拳擦掌,一副下局定要狠狠赢回来的架势,然而不待牌洗好,他就被助理的一个电话给叫走了。
临走前还三步一回头地看向敬云安,“改天还得来啊,我可留你电话了,我必须得扳回来。”
后者笑着点头,“一定。”
别桌早就有想换对手来一较高低的玩家,旁边的围观者也满脸跃跃欲试,然而不待他们将空席填上,阎弗生就先一步占据了座位。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嘴上说着客气,举止却不容争抢。
听到他那玩世不恭又略带强硬的声音,正低头倒水的敬云安立时掀起了眼眸,望向来人的眼神里,是掩不住的惊讶。
“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阎弗生笑得吊儿郎当。
敬云安眉头微蹙,将茶壶放下后,转头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跟踪我。”
这次他的语气中没有疑问。
“天地良心啊,”阎弗生立时抬起手,“我是什么闲出屁来的街溜子流氓吗,整天跟踪这个跟踪那个的。”
听这口气,敬云安明白自己想多了,然而嘴上仍旧不饶人,“你自己心里有数。”
“呵,”阎弗生难得被人噎到发笑,干脆不解释了,“行吧,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扑克被重新整洗码成两排后,一桌五人依序开始摸牌。
圆形的牌桌不算大,敬云安就坐在他右边,许是为了方便右手摸牌,他将烟夹在了左手。缭绕的烟雾被窗缝间透进来的风一吹,不断地往阎弗生身前飘。
还是那个牌子,还是那个味道,分明前不久阎弗生还厌恶到不行,然而眼下却仅仅因为夹杂了那么几丝酒香,就让他甘之如饴了。
阎弗生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是眼前的这间棋牌室太像记忆深处的模样,让他恍如隔世,心绪纷乱,还是当真是那酒香太沁他心脾,才会让他产生如此扭曲的错觉。
亦或许,他只是不喜欢尼古丁与焦油等成分侵入肺腔与大脑的感觉,而非真的厌恶香烟的气味。
“其实我挺不明白,敬大教授怎么会来这种乌糟地方,难道不怕玷污了您高贵的学术灵魂?”
身旁的人闻此,鼻腔里溢出一声轻而温的哼嗤,“高贵的灵魂从来紧贴着大地。”
阎弗生嘴角不禁抿起,这话出自廖尔斯伯的另一部著作《但斯丁的征途》,恰巧阎弗生也读过好几遍。
“这可怎么办啊敬教授,我越来越发现,你就是我的命中注定。”
牌已经全部摸完了,敬云安的下家亮了皇帝牌后,直接发了头牌。
还要转两个人才到这边,敬云安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命中注定的,不一定是缘分,有可能是劫数。”
阎弗生理过自己的牌面,抽出了三张10,在上家的三张9落下后,撂了出去。
敬云安随之压上了三张Q,但阎弗生不认为他是正好够数,从他那微滞的手上动作看,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他拆了牌。
那就有近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他是个平民。
阎弗生眉梢一弯,“前世积德今生成缘,前世造孽今生遇劫,不论是福是祸,都是两辈子斩不断的纠葛,值了。”
闻此,敬云安嘴角微抿了下,并没有接话。
上家带小王压了皇帝的牌,率先且直接地暴露了自己起义军的身份。皇帝没被逼出大王,上家得以发出小牌,然而小牌转到这边后,敬云安却压了对方的牌。
虽然是小牌,但由于有八张之多,很可能会逼出皇帝的一张王,所以阎弗生选择了过牌不管。但敬云安的操作,让他先前那百分之八十的确定,瞬间降低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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