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晦兰蹲在角落里,破衣烂衫,披头散发,自认为很不起眼。却被人伸手一指,说要买他。
明晦兰闻言一看,是明如松的好友,之前到明宗做过客,说熟不熟,就几面之缘。
明晦兰知道他认出自己了,更知道花钱买自己的动机绝不会是“不忍好友唯一的血脉孤苦伶仃的流浪”,这种幼稚到惹人发笑的理由。
那人御剑悬空,势在必得。
下一秒就被一根极韧的飞丝抽下来,屁股着地。
明晦兰错愕,猛地抬头望去,只见衣非雪乘风而来,高悬上空,桀骜的凤眸熠熠生辉,冲着他信手一指:“就最里面那个,我要了。”
红衣翻飞,明艳瑰丽,正如初见时那般盛气凌人,矜贵清傲,锐不可当。
他被带下去“打包”时,听见商人小声和手下议论:“那是景阳衣家的掌门人吧?果然气派,出手真阔绰!直接把那个跟他竞价的什么道君干懵了!”
“这就是中土第一富的衣非雪?你说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还是钱太多没处花呀,那个小奴隶长得是好看,但也不值五十座金库吧?”
“衣家整整半数家产啊,都能买下半个中土了!”
“有钱人的脑子是特殊材料做的,咱不懂。”
“别说了,衣掌门要严格保密,泄露拔舌头的!”
*
他这位“天价宝贝”十分有待遇,被商人换了衣服,梳了头发,捯饬的白白净净的才“交货”。
衣非雪靠在软塌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说:“几日不见,兰公子怎么就这副德行了?”
是一百九十一天零五个时辰多三刻钟,明晦兰心想。
然后他被衣非雪用指尖挑起下巴,迫使他以抬头的姿势仰望这个人。
只见衣非雪笑颜灿烂,眼中满是得意的凌虐:“本掌门只花了十两银子就把你买到手了。啧,明大少爷可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这么不值钱?”
*
钟书端青菜粥进来,明晦兰回神,只让他放下就好。
粥由热变温,由温变凉,明晦兰端给钟书,让他再去热热。
钟书顿时明白过来,这粥不是小主人自己要喝,而是备好了等床上那人醒了喝。
“小主人您……”钟书从小看着明晦兰长大,是明晦兰唯一的心腹,也是普天之下唯一知道兰公子“真面目”的人。
明晦兰善于伪装,外柔内冷,有时心狠手辣老谋深算的程度,连钟书都感到毛骨悚然。
但这不是缺点。
反之,这是让钟书放心的优点。处在明晦兰的境地,若无雷霆之威的手段,早被人连血带肉生吞活剥了!
不是说明晦兰欲成大事就要铁石心肠,但他可以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唯独不该对衣非雪。
他是宿敌您忘了?距今不到一年前,你们还在不归原你死我活呢,忘了?
“他救您,纯粹是为了图您的天生圣体。”钟书语重心长道,“可别一时心软,切记这点呀!”
明晦兰眸色微凝,看向灰发苍苍的忠仆。眸光流转,又看向酣睡的衣非雪。
他生性多疑,自然怀疑过衣非雪别有所图。
整整一半的家产,五十座金库。
如此不惜代价的买他,难道真是有钱任性,只为把宿敌弄到手做奴隶践踏出气吗?
衣非雪是任性,但不是冤大头。
他胸中自有城府,聪敏无双,所行万事皆有百倍利益可图,绝不吃亏!
所以看似半数家产砸进去是亏大了,可若换来的是天生圣体,那简直赚哭了。
天生圣体的元阳滋味无可估量,就拿他母亲姜素举例,仅仅是体质契合明如松,就能将明如松一个资质平庸的蠢材变成明宗最出色的继承人,力排众议坐上宗主之位。可想而知天生圣体当做炉鼎,得是怎样叫人痴狂着迷。
倘若圣体本人不配合,那也无妨。
把他洗净切块放锅里炖了,堪比唐僧肉,凭衣非雪的慧根天赋,直接大圆满原地飞升也不无可能!
明晦兰不是没怀疑过,甚至一开始被衣非雪买到手时,他就是这么笃定的。
钟书苦口婆心,唯恐小主人上当受骗:“他为您遍寻良药,执着的帮您恢复修为,也是居心不良。当年的再战之约是用来蒙骗您的借口,他的真实目的,就是要您的元阳!”
全盛时期的体魄修为之元阳,和他现在“废物一个”的身体的元阳相比,天壤之别。
明晦兰闭了闭眼,像是在将某些天翻地覆的情绪压制下去。
钟书:“小主人莫忘了,你们可是死敌。”
他们终归立场不同,一个中土,一个北域,互相算计互相利用才正常,生出真情来才最可笑。
明晦兰望着窜动的火苗,暗暗出神,让钟书退下了。
良久,明晦兰起身剪去烛芯。
他从怀里取出一条发带。
月白色水墨荷塘的流苏发带,正是当年“赔”给衣非雪的那条。
明晦兰把发带从中间断开,一分为二。
一半自己留起来,另一半趁衣掌门之危,系到昏睡不醒任他摆弄的衣非雪头上。
他们都是见过地狱的人。
所以都格外眷恋人间。
妄自揣测的阴谋阳略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明晦兰只想在底下托着,尽自己所能,不让他再坠地狱。
第31章
衣非雪知道自己在做梦, 暂时不想醒来。
因为他梦见母亲了。
他只见过风念容的画像,眼前母亲的模样只是他臆想出来的,如镜花水月, 一触即散。
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疮痍的环琅城,哀嚎遍野,天愁地惨, 易子而食。
衣非雪看腻了, 让自己醒来,但事与愿违。
梦境接二连三,一会儿是他被一群小孩嘲骂扫把星、害人精, 他一怒之下揍得他们满地找牙,以后提到他衣非雪大名都瑟瑟发抖屁滚尿流。一会儿是他坐在秋千上吃花生, 父亲一边推他一边羡慕的说“你连你娘面都没见过,所以不用想, 挺好的”。
衣非雪从半睁的眼缝中,看见熟悉的面孔。
本该是憎恶到咬牙切齿的面孔, 却又让他莫名踏实放心。
衣非雪一时混沌, 情不自禁的说:“明晦兰,有娘是什么感觉?”
倒不是说没人能问,只是无论问谁,都会显得自己很可怜的样子。
至于为何选来选去选择问明晦兰,也只是福灵心至加上才睡醒的神志不清,觉得在母爱这方面, 他跟明晦兰同病相怜。
明晦兰薄唇轻启,说:“是‘什么都不怕’的感觉。”
衣非雪没想到明晦兰只用五个字,就让他全然了悟。明明从未感受过母爱,却仿佛真的体会过一般, 那样刻骨铭心,烧的内脏滚烫。
衣非雪坐起身,泼墨的长发披在消瘦的肩。
情绪敛起,彻彻底底的清醒了。
“我晕了?”衣非雪明知故问。
明晦兰点头。
衣非雪:“你把我弄回来的?”
明晦兰笑着道:“我倒是想雇人把你抬回来,可我囊中羞涩,分文没有。”
衣非雪:“……”
衣非雪有点难以置信,不是怀疑明晦兰撒谎,而是质疑羸弱的兰公子怎么坚持走下来的。
瞬间想起风潇是怎么“搬尸”的,衣非雪猛地摸后背,不疼,所以没有秃噜皮。
再掀开被子看脚后跟,也没有秃噜皮。
明晦兰忍笑:“归时路漫漫,走走停停,总算将你平安运回来了。”
运这个字,不中听。
但对于体弱的小奴隶来说,他衣掌门确实是个大件货物。
没把他扔给风思君,算奴隶有良心,该赏。
衣非雪正琢磨,一碗蔬菜粥递到眼下。
他昏迷时,不是倒头睡大觉那么简单。这几日时间,体内灵力没有一刻不在给元神护法,对抗灵台内的乱局。
持续三四天的劳神劳累,衣非雪还真有些饿。
素色的蔬菜粥,有绿叶青菜和玉米粒,没有丝毫荤腥。
粥煮的够火候,软糯黏稠,喝完一碗还没够,明晦兰失笑让他稍等,出去熬粥了。
衣非雪手轻轻一挥,灵力托着被褥三下五除二叠的板板正正。他趁此时间弯腰拿鞋子,随着动作,长发也尽数披散到身前。
衣非雪捞起发尾,才几日没管,都要蔓延到脚踝了。
衣非雪起身,想找把剪刀修理修理,路过铜镜时,无意瞄到头发上多了样东西。
衣非雪看清发带,月白色的,上绣水墨荷塘的精美花样。
明晦兰端粥进来,衣非雪直接将铜镜倒扣在桌上。
不仅有蔬菜粥,还有一碟老醋花生米。
*
旭日东升。
千金楼传来消息,掌柜去拜访过半遮面了,半遮面以名誉担保,魔龙就在环琅附近。
可衣非雪并未感受到龙息。
不过半遮面声名显赫,又信誓旦旦,可见人家十拿九稳。
衣非雪既不怀疑自己能力有限,也不怀疑半遮面的业务水平,所以大胆猜测,可能是半遮面借助什么神器了。
能相隔万里洞察潜伏在环琅的魔龙龙息,而就在环琅的众多修士均一无所觉!
衣非雪现在不仅好奇半遮面的首领真身,更好奇那可能存在的“神器”是什么好东西了!
本是奔着女娲泪来的,无意收获魔龙,既然如此,机不可失,衣非雪立即动身。
遗憾的是半遮面只给出范围,没有准确位置,衣非雪需得以整个环琅为中心,向外扩散不少于五百里,地毯式搜索,慢慢的那微乎其微的龙息。
很快过去半个月。
这天从城外回来,看见城门口围着一伙人,叽叽喳喳的。
原来是有人在颁布招募令,号召各方修士万众齐心,共同讨伐魔龙。
围观群众中立即站出来一个老头,身先士卒的报名。
衣非雪离远一看,居然是周老先生。
这位忧国忧民的老头子率先报名,倒也不出意外。
有人开头就好办了,不出半柱香就凑齐了壮观的屠龙大队。
“诸位先别激动,这么热火朝天的要屠龙,可龙呢?”
众人面面相觑,龙都不知道在哪儿,屠个寂寞。
有人说:“不满诸位,在下去半遮面买情报了。”
众人立即看向他,七嘴八舌的问结果。那人摇头叹气:“人家直接拒绝我了,说关于魔龙的情报已售出,仅售一次。”
“真的假的?该不会是半遮面藏私,想独吞啊不是——是自己解决魔龙吧?”
周老愤愤不平:“太不像话了!屠龙本是我等义不容辞的分内事,为天下为苍生,半遮面知而不报,是何道理!还有,那个买家是谁,半遮面不懂事,那个买家还不懂事么!”
“呃……周前辈消消气。半遮面说了,那是贵客的私隐,不给说。”
周老正要发作,人群传出一声:“报名截止了吗?”
身着翠色锦衣的年轻剑修走出来,一把抢过主持者的笔,在报名表最后写下“季禾”两个字。
“算我一个。”季禾目光坚定的说。
众人静默了几秒,然后陆陆续续响起窃窃私语。
“哟,这不是季家小公子么。”
“季家还真有脸抛头露面。”
“魔龙之危不就是他爷爷弄出来的,他搁这儿装什么英雄。”
“也是觊觎龙珠,跑来分一杯羹的吧。”
“好!”周老气吞山河的大嗓门淹没所有声音,一脸欣慰的哐哐拍孩子肩膀:“好孩子,是我中土好儿郎!”
众人:“……”
季禾差点内伤:“前辈过奖,咳咳咳咳咳咳……”
眼看日落黄昏,环琅城中修士就那些,愿意报名的都报名了,可以收摊了。
主持者想再等等,道:“听说衣非雪也来环琅了,何不将他招进屠龙队伍中来,增加我等战力?”
有人作证:“确实来了,前几日还去神庙了呢,我看见了。”
“去神庙,他也配?!!”这一声不友好的厉喝惹众人侧目。
那位不用猜便知是扶曦尊者信徒的剑修,阴沉着脸咒骂道:“被天地厌弃的不祥之子怎配进神庙,他是在玷污扶曦尊者!当年害尊者神庙坍塌,金身碎裂,害得整个环琅遭遇天灾,满城百姓尸骨堆山,他怎么还有脸再来环琅!”
气氛瞬间变了,众人脸色各异。
远处的衣非雪不动声色,只是目光格外的冷。
突然,季禾的高嗓门力排众议:“你他娘谁啊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衣非雪一愣。
众人也一头雾水。
这是季家小公子吧?
季家人,帮衣家说话??
啊???
那个信徒冷嘲热讽:“就凭他是个灾星!”
季禾蹬蹬蹬三步过去,跟信徒脸贴着脸说道:“可就是这个不满十岁的灾星,从城内破了恶念堆积的冲天屏障,让四世家的弟子和各方义士得以入城!还是这个灾星,凭一己之力让满城邪祟灰飞烟灭,否则进来的人也难逃伤亡,更不会来得及救那些还活着的百姓!”
“你这个孤陋寡闻的□□,给我听好了。”季禾揪住信徒的脖领子,“引发这场灾厄的另有他人,根本不关衣非雪的事,反而全因衣非雪力挽狂澜,否则现在的灵墟大陆地图,就没有环琅这个地标了!”
“所以这些个时候,你信仰到脑子都没有了的扶曦仙尊,他在哪里?他知道你这样的信徒非但不会让人歌颂他,反而更败坏他的名声让人们质疑他讨厌他!”
那信徒惊恐的瞪大眼睛,怒不可遏:“你,你敢对扶曦尊者不敬?!”
25/64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