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厄运缠身时,他怨天尤人,追根溯源的迁怒扶曦。
无数个饥寒交迫的日日夜夜,十岁的他就在想,明明生在世家,本该锦衣玉食,在大家的赞扬声和祝福声中无忧无虑的长大。可他自出生起,伴随的只有唾弃和讨伐。甚至食不果腹,走投无路,别说活下去了,就连体面的死都成奢望。
灾星么,死也死的有“待遇”。需得放其血、鞭其骨、炼其魂、以祭天。
他招谁惹谁了呢?
庙塌了怪他,雕像碎了也怪他。
就没想过是神庙豆腐渣,找建庙的工头兴师问罪?
谁让他是不祥之人,所有的不详就都是他带来的。
正如明晦兰一针见血,人们因恐惧而疯狂的寻找理由,而你就是最毋庸置疑的理由。
衣非雪看向明晦兰,心脏又开始莫名其妙的悸动,撞得胸骨有些疼。
他不得不再次承认,明晦兰懂自己。
茶凉了,已经不是衣非雪喜欢的七分烫口,明晦兰给他换一杯新的,听他语带调侃的说:“冤大头呗!凡是不详,便顺理成章的按我头上,是不是连合欢宗掌门一夜春宵扭伤了腰,都是我方的?”
明晦兰猝不及防手一滑,茶汤四溅。
衣非雪抢过来,一饮而尽。
明晦兰啼笑皆非,边用帕子擦桌子边说:“你有一个好父亲。”
衣非雪眸色暖了暖:“是。”
明晦兰:“我曾因此而深感羡慕。”
衣非雪微一怔然,含着杯沿道:“懂。”
少年容颜昳丽,狭长柳眉斜入鬓,一身绯红锦衣,颈间悬佩掌门印,明艳矜贵的叫人挪不开眼。
他坐在窗前,刚好对着三十三重千金楼,仿佛万千繁华尽数落在他身上,捧为天骄。
“清客。”
明晦兰举杯,目光倒映着“繁华”,浅灰色的眸子染尽一片绚烂:“轻舟已过万重山。”
扑通、扑通。
心脏跳动的更加快了,却没有撞疼胸膛,而是有些酸的酥麻。
这回是衣非雪手不稳,险些摔掉杯子。
衣非雪说:“把灵兽放在这里寄养,咱们即刻启程。”
明晦兰错愕:“去哪儿?”
衣非雪:“环琅。”
明晦兰诧异,但忍住没问,他能从衣非雪淡漠的神色中看出他下定某种决心了。
于是明晦兰起身道:“我去找店家说。”
衣非雪默认,下一秒:“站住。”
明晦兰:“?”
衣非雪单手支颐,目光阴恻恻:“你刚才是不是叫本掌门名字了?”
明晦兰:“呃……”
衣掌门说过,没有第三次。
明晦兰正想如何巧妙的化解这次“危局”,忽然听衣非雪道:“还是本掌门听错了,你是想让本掌门“请客”?”
明晦兰:“啊?”
衣非雪瞥向桌上的花生:“算你有心,本掌门也不是不分好歹的人,想吃什么楼下点去,吃饱好上路。”
第29章
乘马车虽然不慢, 但远没有衣非雪亲自“御器”来得快。
御器,顾名思义御法器飞行。修士种类之多,只有剑修才御剑, 像风潇那类丹修,本命法器是扇,御的也是扇。
而灵墟大陆无奇不有, 本命法器也五花八门, 所以遇到御板砖的、御大马勺的,御九齿钉耙的,都不要太惊讶, 习惯就好。
衣非雪御的是青丝绕。
千丝万缕的细线在空中快速交织,转瞬编织成一叶栩栩如生的扁舟, 还带遮阳棚的。
这编花篮的技术明晦兰不是第一次看了。
青丝绕随主人心意千变万化,编“舟”只是其中不值一提的一个造型, 倘若衣非雪腻了,途中心血来潮换个“飞屋”、“飞毯”、“飞天扫帚”什么的, 就是一个念头的事儿。
讲真, 比那浮夸的马车有排面多了。
真是样好法器,明晦兰情不自禁的感慨。
临近环琅,衣非雪好像身体不适,停下来休息了两个时辰。
明晦兰问他怎么了,衣非雪没搭理,只顾自己盘膝打坐。
明晦兰没再打扰, 并走远点,顺便打些清澈的溪水来。
听到异响,明晦兰也没转身,问:“有消息了?”
钟书钻出树林:“小主人, 魔龙已离碧波湾,据微弱龙息牵引,它应当在环琅附近。”
明晦兰收获足以一箭双雕的意外之喜。受世人趋之若鹜的两大至宝都奇妙的现身环琅,该说不说,不愧是扶曦尊者的故土。
明晦兰暂时敛起喜悦,问:“女娲泪呢?”
钟书搔搔脸:“这个倒是……捕风捉影。不过老奴已经让家里尽快去查了,总得弄清楚这谣言的源头来自哪里,让木剑陈都深信不疑。”
明晦兰有些遗憾,但也没自信到“被世人觊觎了百年的女娲泪,被自己一找一个准”。
暂且先顾眼前:“魔龙也可。”
钟书点头:“是啊,龙骨和龙珠都……”
终于看清明晦兰在做什么,钟书急忙过去抢手干:“快让老奴来!”
明晦兰微笑一下,没让钟书插手:“打个水而已。”
钟书顿时又气又心疼:“小主人,您受委屈了。”
明晦兰莞尔:“你想多了,从未。”
一朝落魄,任人欺凌,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强颜欢笑的安慰老奴。
钟书眼泪差点下来,好在他家小主人只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终有一日君临天下,定要那姓衣的卑鄙小人千倍奉还!
小主人已经够苦了,钟书哪忍心哭咧咧的惹小主人不快?
况且最难的时候都过去了,现在小主人何等意气风发,深藏不露,小姐在天上看着也会欣慰的。
钟书收整好自己的情绪,继续方才的话说:“龙骨和龙珠都是至宝,用来补您的灵脉和金丹都太适合不过了,简直是为您量身定做的。”
明晦兰灌满了水,起身道:“我要这些不是给自己用。”
钟书猝不及防,懵住:“那是?”
明晦兰却没回答,反而自言自语的说:“据传,龙魂有补天之力。”
连天都能补,那区区修士魂魄不全之症,肯定不在话下。
“小……主人?”钟书还懵着。
明晦兰说:“我原想要女娲泪,可既然女娲泪是道听途说,那龙魂也凑合吧。”
当时一片混战,季无涯说衣非雪少了一魂,只有近距离的木剑陈听到了。
但远在千米之外的明晦兰也听见了。
可奇怪的是,无论是从前全盛时期的兰公子,还是现在越发老奸巨猾的明宗主,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没看出衣非雪哪里缺魂了。
他魂魄完整,健全,啥毛病没有。
是他道行太浅,还是镇魂幡误诊?
显然,明晦兰更怀疑自己。
正出神的想着,听见钟书忧心忡忡的问:“小主人,您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明晦兰下意识攥了攥拳:“尚需时日。”
世人都以为他修为尽毁,却不知,这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自八岁起,就开始修炼一种失传已久的秘术。
秘术若练成,说句天下第一也不为过。
正因如此厉害,修炼的过程也是极具凶险和磨难的。他需每隔两年面临一次修为尽失的窘境,因为此功之霸道,每增进一层境界就会给主人自毁的反噬,神魂□□同时受创,反噬的越厉害,突破后就越强。
要的就是一次次千锤百炼,在绝境中求生,达到洗筋易髓,登峰造极。
当真是不疯魔不成活。
每次反噬都是生死一线,神魂灼烧,五内俱焚,和渡劫的厉害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钟书每次都会守在明晦兰身边护法,明晦兰是怎么挨过这一次次折磨的,他都刻骨铭心,至今回想都不寒而栗。
八岁至今,十二年,六次反噬,次次催命。
钟书心想不愧是小姐的骨血,心志之坚毅,非常人可及。最后这次,他真的以为小主人熬不过去了……
钟书吸吸鼻子,如今一切大好,可不能说丧气话。
明晦兰是在化茧成蝶。
终将一日,涅槃重生。
*
明晦兰回到衣非雪身边时,衣非雪正好醒来。
调息快两个时辰,面色并未有所改善,依旧透着些不正常的苍白。
明晦兰没有冒然去抢衣非雪的腕脉,只关切问他身体好些没有,哪里难受。
衣非雪当然不会在他面前示弱,端着比皎月清辉更苍白的面容,回了句“好得很”,就拽上奴隶继续赶路了。
抵达环琅,刚好破晓。
衣非雪可以几个月不吃不喝,但明晦兰弱得很,得按时吃饭。
于是就近找了家早餐摊,吃点烧饼包子什么的。饭后,明晦兰发现衣非雪脸色好多了。
如果明晦兰真是傻傻一呆瓜,肯定会认为衣非雪是饿坏了,吃饱了就精神了。
环琅因扶曦而名扬天下,跻身中土四大古城之一。若说这地方有多人杰地灵,那真没啥好说的,再加上当年“环琅变”之灾,此地灵气大伤,十多年过去了,再难恢复,甚至好些在此开山建派的仙门,都不得不拖家带口另寻宝地。
说句实话,如今还愿意来环琅的,十之八九都是去神庙上香祈福的。
好听了说是对尊者的故乡慕名已久,有感情。难听了讲,纯粹“路过”,拜完就撤。
衣非雪是拜都不想拜的,奈何庙宇建立的太嚣张,就在环琅中心,甭管你站在哪个犄角旮旯,一转身就能看见。
衣非雪眼中的不喜一丁点都不掩饰。明晦兰顺着他视线望去,原以为衣非雪是在看神庙,可仔细再看,又似乎是在瞭望天空。
明晦兰忍不住问:“在看什么?”
衣非雪突兀的道:“你见过地狱吗?”
明晦兰眨了眨眼睛,轻捻一下衣袖说:“全家灭门,算吗?”
衣非雪轻嗤一声,半笑不笑。
然后正式看向神庙:“来都来了,走吧。”
*
为显对扶曦尊者的敬重,所有人去神庙的路上不得御器,只能靠双脚走那九千多层台阶。
寓意扶曦尊者飞升九重天。
在灵界逍遥快活的扶曦仙尊知不知道且不说,世人自我感动给自己找罪受,可真是吃饱了撑的。
衣非雪是没有这份敬重的,他大可以恣意妄为的化作一道灵光飞上去。
但这几天非常时期,内息不稳。而九千多层台阶上还被扶曦的信徒们、为防止诸如衣非雪这类大逆不道的人放肆,都设了禁制,修为稍微低一些的,飞起来也得给打下去。
算了,就当锻炼身体吧。
不过路途迢迢,为防奴隶爬半截饿晕,衣非雪看向山脚下抓住商机的摊贩们。
“又白又胖的大馒头,可抗饿了!”
“刚出锅的驴肉火烧,可香了,您来一个?”
驴肉火烧都快怼到衣非雪脸上了,衣掌门皱眉,旁边明晦兰说:“白面馒头就好。”
清修之人,越素越好。
但衣非雪也不想太苛待明晦兰了,毕竟是他的奴隶,出行在外太寒酸,丢的也是衣掌门的脸。
所以,既让他换了新衣裳,又买了些香香甜甜的糯米糍粑,和茶叶蛋。
明晦兰:“……”
仿佛是来郊游的。
九千层天梯,从白天走到晚上。
神庙是很气派的,十二年前塌了之后,人们立即修缮,将神庙恢复如初,并重新雕铸了扶曦尊者的金身。
香客不断,还得排队。
每个人嘴里都念念有词,求保佑境界顺利突破的,子孙满堂的,此去某某秘境能满载而归的,自己血海深仇得报的,还有早日飞升去灵界伺候您的。
终于轮到他们。
衣非雪站在蒲团前,望着扶曦神像看了一会儿,转头瞧见明晦兰站的笔直,奇道:“你怎么不跪下敬拜?”
明晦兰闻言一笑:“主子都没跪,奴隶怎能跪!”
衣非雪愣了下。
明晦兰递来三支香,衣非雪接住,然后在蒲团上屈膝跪下。
明晦兰面露诧异。
只见衣非雪阖上凤眸,默默祈愿,对神像三拜。
明晦兰也跪了下去,闭上眼睛潜心为姜素祈祷,再睁开时,衣非雪已经结束了,正将三支香插入香炉。
明晦兰想问他祈祷了什么,突然福灵心至,不谋而合。
衣非雪是讨厌扶曦尊者的。
但他正在为爹娘祈福。
愿爹自在,愿娘安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衣清客。”
明晦兰跟着衣非雪回头看。
栖云风家掌门人,风思君,风潇的父亲。
衣非雪的舅舅。
风思君身着靛蓝色华服,丰神俊朗,虽生的英俊不凡,但面相古板透着刻薄,剑眉威凛,神情肃穆。据风潇所说,他活到这么大就没见过他爹笑脸。
对亲儿子尚且如此,对衣非雪这个外甥、还是害的胞妹血崩而死的外甥,更不会有啥好脸。
明晦兰想起风潇说到一半没继续说完的话。
——我姑姑这一死,他又背上“命里带煞克死母亲”的骂名,我爹痛失胞妹,更是冲到衣家要……
世人皆知,风家兄妹感情深,风思君双亲死的早,风思君待妹妹如兄如父,溺爱至极。
风念容血崩而死的消息传到风家时,风思君悲极呕血,不顾众人相劝,含着口吊命参赶往衣家,看到满门白缎高悬,吊命参都险些没吊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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