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就是腹部,下巴和太阳穴。拳击台上频频响起皮肉撞击时沉重的闷响,周羚节节败退,被逼到拳击台的角落,用小臂竖在脸前避免被活活打死。
宋明栖发现,他下颌上青紫的部分原来正是头盔在下颌的系扣处,那里缺少防护,因此被击中后轻而易举地形成淤青。
周羚身上的汗水如同雨水一样滚落下来,又被脚趾在地垫上踩成黑污的一团,胸肌和额角的青筋都爆得很高,腹肌绷得泛红,宋明栖又联想起他身上那种很有侵占性的气味。
如果只是兴趣爱好,他完全可以去正规的拳击场,没必要拿命去搏;如果是为了不菲的上场费,宋明栖想不出周羚需要这笔钱的用途,毕竟他对人生没有规划,几乎不怎么开销,也没有亲近的关系。
当然还存在一种可能,就是周羚对这种程度的暴力有特别的狂热,他需要发泄,这令他亢奋。
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还要更大一些。
很快周围重新响起了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周羚找到了一处破绽,将对方的双臂锁死了,再用小腿重重一铲。
两个人一起滚跌下去,哪里的骨头角度不对,令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但厮杀时眼睛里又喷射出难以消退的怒火,他眼角猩红,野蛮地用小臂压住对方的喉咙,将人牢牢压在垫子上,像在进行一场虐杀。
场上的肉搏残忍程度已经超过了宋明栖能够承受的范围,不知道为什么,犯罪现场的照片在脑海里不断闪烁,和眼前的场景覆盖交替,他狠狠皱眉,离开了看台。
外面安静不少,今夜有风,月亮带着薄薄一层晕。
宋明栖在车里坐了一会,太阳穴还在砰砰直跳,他手指有点抖,低头从抽屉里翻找出一支弹簧笔按压了一会。按压声从疾速到逐渐平稳,宋明栖感觉好了一些,抽出酒精湿巾清理摸过看台的双手。
在反复的擦拭之下,冷白的指尖逐渐泛起了血色。他用湿巾又擦了一遍皮鞋,然后打开车门往巷子里的垃圾桶走去。
砰——
背部突然被重重一击。
宋明栖闷哼一声,身体立刻失去平衡向前倒去,地上叮铃哐啷地响了两声,可能是掉落的车钥匙。
肩胛骨的疼痛和手指滑腻恶心的触感一并而至,他知道自己扶到了墙砖上遍布的青苔。
第7章 你是有点变态
宋明栖痛苦地回过头去。
袭击自己的是一个光头,戴着金链子手持钢管,鼻翼肥厚,符合人们对黑社会的一切刻板印象,身后还跟着两个打手模样的人。
“你们要干什么?”宋明栖紧贴墙壁,不断深呼吸,逼迫自己赶快镇定下来,“我的钱包在车上,你们想要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拿。”
三个人齐齐大笑了起来,光头将钢管随手抛给手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揶揄道:“原来你有钱啊,你有钱你不下注?”
宋明栖猛地明白过来,他在这里是个生脸,他们觉得他身份可疑。
“……我只是路过想看看比赛。”
“看比赛啊……”光头用他短而粗的手指揪住宋明栖的衣领往上提,在上面留下肮脏的指印,“你以为你是总裁啊?穿成这样来看地下拳击?死(sei)变(bin)态(tai)!”
他操一口广南本地话,嘴里的气味令人作呕,宋明栖极力屏住呼吸,却不想屈服:“我不想惹麻烦,你最好也不要。”
光头再次大笑了起来:“我不麻烦,这里又没监控,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咯!”
笑声倏地断在半截,巷口一暗,一个高大身形将光线全部挡住了。工装靴踏在地上的动静不小,影子走近,面孔逐渐被破损晦暗的路灯照亮——
周羚穿一条宽松的工装裤,一件背心,布满淤青的肌肉从衣料的边缘醒目地露出来。他双手插兜背着黑色的运动挎包站在那里,有种遮天蔽日的效果。
现在的场面很荒谬,宋明栖发现他的救命稻草正是他的跟踪对象。
“周羚!”
可对方只是淡淡掠了他一眼,眼神甚至都没聚焦,好像只是路过,并不打算多管闲事。
情急之下宋明栖挣扎着往前跌了一步,拦在了对方面前。巷子并不宽,周羚只好停下脚步。
“你们认识?”光头手指紧了紧将人往墙边又搡了一把,宋明栖立刻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不算认识,我们小区的业主。”周羚语气寡淡,冷漠无情,不过依然能听出他和光头早就相识。
宋明栖有自知之明,他和对方不过几面之缘,周羚会偏向谁不言而喻,他不由得感到一阵绝望。
“呵,业主。”光头啐了一口,“有钱人啊?跑到我们这地方干什么?别是条子的人。”
宋明栖刚说了一个“我”字就被光头一拳锤在了肚子上。
“你他妈闭嘴,问你了吗?”
宋明栖的表情登时变得扭曲,好像还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周羚的手在工装裤宽大的裤兜里动了一下:“我不知道他来这里干什么。”
光头再次把宋明栖重重往墙上一甩:“那行,打一顿就知道了。”
“袁哥。”周羚忽然抬眼,“把他放了吧。”
光头感觉不可思议,随后轻蔑地笑了起来:“你在教我做事?”
“我没有。”
他用手指一下一下点着周羚的肩膀:“你个掏下水道的,不是我们冯总给你机会,你能上得了台?”
“我不敢,袁哥。”
周羚嘴上虽然一直在道歉,但视线是向下睥睨着的,瞳色很冷,看上去并不十分真心实意:“只是你们在这打架,会挡路,我要去那边取车。”
“……”
这个叫袁哥的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了他一会,随后倒退一步,勉强让出了一点身前的空间。
“滚!”
周羚也不恼火,侧身经过的时候,宋明栖的手指恳求般地擦过他的手腕。但他无动于衷,依旧走过去了。
一道疾风朝面门而来,宋明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脱口而出喊了一声——
“周羚!”
有人发出“啧”的一声,带着点不耐烦。
拳头并没有如预料中的落下来。
等他慢慢睁开眼,发现面前的光头像见鬼一般瞪大了双眼。
周羚的小臂从后面紧紧勒住他的喉咙,左手执着一把匕首,直指他跳动的颈动脉。
“把他放了。”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但语气和刚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压迫性极强。
光头莫名其妙,破口大骂:“你神经病啊,多管闲事?你又不认识他!”
“他太吵了。”周羚比光头高出不少,控制住他就像捉住一只鸡仔一样轻松,“回头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别人要说是我干的。我不想惹麻烦。”
光头的眼珠斜在一边,余光死死落在刀尖上,连口水都不敢咽,战战兢兢地说:“那你先把刀收了,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不太好说。”周羚提了一下嘴角,“我被打了一整场,嘴疼。”
“好好好……”光头发现跟疯子没办法讨价还价,讨饶地摆摆手,“我他妈走还不行吗?!”
匕首不知怎么在周羚手心翻了个花,他用刀背敲了一下光头的颈侧,从背后扔垃圾一般将人推开了。
冰冷的触感转瞬即逝,光头肝胆俱裂,捂着自己的脖颈,反反复复检查掌心,发现并没有血流出来,这才带着人慌不择路地跑远。
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小巷尽头,周羚利落地插刀入鞘,揣回口袋,又扔过来一道抛物线。
宋明栖下意识伸手一接,竟然是自己刚刚不知所踪的车钥匙。不过手感湿乎乎的,可能是沾了泥巴,他嫌恶地皱起眉,改成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捏着圆环的边缘。
“谢……”
周羚没耐心听,早就大步向前走去,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这明显是一种轻视,但好在宋明栖只想要真相,并不在意尊严。他立刻拔腿追了上去,就连对方身上那种令人反胃的血腥气他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宋明栖又紧了几步,才得以和周羚并肩:“谢谢。”
这句话说得有几分“纡尊降贵”,令周羚有些意外,因此他在今天第一次正视了这个人——
一侧眼镜腿歪七扭八,白衬衣脏兮兮的,衬衣下摆也挣出来一半,挂在皮带外面,皮鞋上的泥泞更不必说,丝毫不见平日的精致体面,高高在上。
周羚的心情莫名其妙好了点,表情也有所放松。
“你为什么在这?”
宋明栖短暂沉默,迅速判断了一下如果回答自己只是恰好路过,对方会不会相信。
答案是不会。
“我跟着你来的。”宋明栖干脆坦白。
周羚皱眉看他,在等他的解释。
“嗯……”他模棱两可地说,“我对你很感兴趣。”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实话。
周羚嘲讽似地笑了下,但似乎牵扯脸上的伤口,立刻又不笑了:“哪种感兴趣?”
宋明栖没想好,他选择把问题抛回去:“你说呢?”
这个书呆子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此时这幅模样看起来很好欺负,因此说出的话显得轻佻。
周羚这回很深地看了他一眼,脑子里又开始闪回那封信,觉得宋明栖这幅看起来易碎的身体,似乎非常喜欢追逐与他并不匹配的危险并且强大的对象。
如果把他的脑袋踩在脚下呢,他也会甘之如饴吗?
“刚刚袁哥有句话说的挺对。”
“什么话?”
周羚看着他慢慢地说:“你是有点变态。”
第8章 一米八孔武有力的女性
在宋明栖的记忆里,上一次被人说变态,还是大学被舍友知道是gay的时候。
取向自由,宋明栖本人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可耻的事。可它在无聊的大学生活里很快变成一些人的谈资,在宋明栖身处实验室处理小白鼠的脑脊液时,有关他的桃色新闻在大学里疯狂传播,舍友纷纷提出抗议,申请转舍。
宋明栖很想说,gay不代表是个男的就要喜欢。不过他当时正在跟着导师申请核心期刊,没有时间跟他们周旋。
幸好他父亲只会将父爱体现在提供花不完的钱上,很快他就在学校附近租到了满意的住所,不仅得到了更安静的学习环境,还远离了这一歧视性的称号。
除此之外,他承认自己有一些洁癖,但在情感和床事方面的喜好都非常健康。因此一时并没有理解周羚的意思。
“人类一般不会经历变态的过程。”宋明栖回答,“我是说胚胎发育期内动物外形、结构发生变化,比如蛹或者蝌蚪。”
没有回应。除了单调的蝉鸣。
“对不起,我以为这个笑话会好笑。”宋明栖遗憾地说,“我现在是不是显得更变态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这句话说完以后,周羚好像笑了一下,但周围实在太暗,他无从确认。
直到从巷子的另一头穿出来后,才出现了几盏路灯。宋明栖这时才看清周羚确实被打得很惨,额角贴了一块创口贴,颧骨和鼻梁都是青紫的,嘴角还有干涸的血渍,看起来有些骇人,背心外露出的部分更是没几块好肉。
“对了,忘记问,你后来赢了吗?”宋明栖解释,“我中途先出来了。”
周羚冷嘲热讽:“看来你也没你说的那么感兴趣。”
“什么?”
周羚又不说了,只答:“嗯,赢了。”
他轻描淡写,绝口不提最后一个回合的惨绝人寰。裁判是硬生生地从对方身上将他扯下来的。
宋明栖看着他走向一辆并不光鲜的摩托车,虽然发动机凶悍,高度和重量也与周羚的身高还算匹配,但车身明显是用旧零件重新组装的,在宋明栖眼里这简直就是一堆毫无安全系数可言的破铜烂铁。
“你要不要坐我的?”宋明栖还是小心翼翼捏着他的车钥匙说,“反正我的车要洗了。”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周羚偏了下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会说话的话,可以不说。”
“脏和干净是客观事实。”宋明栖说,“我只对灰尘和细菌有意见,我不针对人,也不赞成为了表现得有教养,而勉强自己忍受,那很虚伪。”
周羚觉得他这番坦诚的说辞倒也挺有意思:“那如果情况不允许,一定要勉强呢?”
“我接受过这类脱敏疗法,但收效甚微。”宋明栖回答,“我会感到恶心,极端的情况下还会呕吐。”
周羚明显只是在开玩笑而已,但宋明栖没有幽默细胞,周羚对他为什么需要做脱敏,以及为什么恶心呕吐统统不感兴趣。
“那我还是离你远一点。”他耸耸肩,戴上头盔准备离开,“省的让你反胃。”
可宋明栖再次喊住了他:“为什么来这种地方打拳?你不怕被打死吗?”
周羚沉默了一小会,“我需要习惯这种场合。”
“哪种场合?”
“不是他死就是我死的场合。”
宋明栖没听懂。
但来不及搞明白,对方已经抬腿跨上车。周羚就像一个顶尖车模,一个动作就令这堆破铜烂铁的拉风程度立刻呈倍数增长。
不过从这位“车模”嘴里说出的话并不如他的身材一样赏心悦目。他原地拧了两圈油门,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啪嗒一声叩上挡风面罩。
他不喊他宋老师,也不再喊他宋先生。他说——
“宋明栖,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发动机的轰鸣声逐渐拉远,吃了一嘴车尾气的宋明栖却并不认为自己在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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