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太饿的时候就叼在嘴边。
啃啃啃。
他自顾自吃的开心,却不知道,厉鬼哪有吃素的。
食谱上除了同类鬼怪,就是“人从众”。
衣绛雪四处闲逛。
也不过七日,须弥山边界近在咫尺。
厉鬼离开的那一刻,镇恶碑彻底裂开,化作一地碎石。
幽冥来客,逢魔之兆。
山脉癫狂,地火迸发,天地变色。
厉鬼出世!
遥远的东帝山,仙人睁开了双眼。
*
两百年前,灵均界天裂。
苍穹漆黑,黑云压城。
三轮血月照耀夜空,裂缝涌出无数鬼怪,横行世间。
无数修真者在此战陨落,活下来的大多都陷入癫狂。
修真界老祖们无计可施,齐登东帝山,跪了七日,请此界唯一的真仙出世补天。
仙人出东山,试手补天裂。
他镇压黑暗,将白日夺回,消失的太阳再度高悬。
但是,天裂没有完全弥合。
夜晚的三轮血月,与接踵而至的异象,仙人也无法解决,只能暂时缓和。
两百年来,天裂勉强维持如今规模。
人间也在适应此起彼伏的鬼怪作祟。他们求仙建庙,趋吉避凶,寻找共生之法。
有人为真仙塑像立庙。因他夺回烈阳的功绩,为他上尊号“东华青阳至圣帝君”。
或是视之如东方之君,与日同耀,称“东君”。
也有人不知满足,埋怨:“东君既然能补天裂,又为何隐居不肯出世,挽救天下生灵?”
殊不知,这位醉卧东山的世外仙人,性情幽微莫测,亦正亦邪。
才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神佛。
日升月落,裴怀钧独对余霞,守空碑,不知春秋岁月。
东帝山幽静,他也好静,一般也没人敢触霉头,用小事打扰他。
毕竟,这位神仙早就疯的厉害,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若是触他逆鳞,东君杀人的时候,可不管你是正道还是邪派。
七日前,须弥山异动。
蓬莱门老祖不远万里,登东帝山求仙。
灵均界大能之间,口口相传:“仙人隐于东山,陪伴亡故道侣的墓碑,最厌恶麻烦。”
可事关天裂,偏要扰他清净。
一众大能抽签。蓬莱门老祖最倒霉,拿着标红的签,欲哭无泪。
他也不想去啊!
带着全村的希望,老祖战战兢兢地躲过山上凶险阵法,老命都废了半条。
终于拨开迷雾,抵达仙人结庐的小院。
老祖叩门,不应。
东君并未发声逐客,老祖谨慎走过柴径。
东帝山幽曲深邃,小院却四季如春,繁花盛放,宛如世外桃源。
世人皆尊称“东君”。
却无人知晓,仙人俗名“裴怀钧”,千年之前,也是人身成仙。
日光正好,裴怀钧刚醒,执着金剪,正修剪花枝。
荼蘼胜雪,他挽青衣,着素裳,与花相辉映。
“有事?”
有人拜访,裴怀钧背着身,神情淡泊,懒得一顾。
老祖忙不迭行礼,“东君,您还记得吗?两百年前……”
裴怀钧这才回身,扫他一眼:“两百年前,是你这老小子,带着一众徒子徒孙跪在山底下,哭着求本君出山,对吧?”
仙人长发披拂,宽袍大袖,风骨正潇潇。
君子佩兰芳,剑骨似透衣,敛不住寒芒。
“仙人还记得老朽……”老祖暗松口气。
老天保佑,看来东君今天不疯,运气甚好。
裴怀钧看似随和,黑眸却孤冷,“百年如一瞬 ,本君还不至于忘记最近的事。”
“几百年了,套路都不变变,只长岁数不长心眼……说,又是什么麻烦,教你等如此胆大,扰了本君的清闲。”
东君松了口,老祖顿时有了几分底气。
“东君,须弥山异象环生,是有空前绝后的大鬼出世啊!此獠刚现世,地火就迸发,可见若不除此獠,后果难以设想——”
老祖还不忘拍仙人马屁:“还有这须弥山,您说危险,得封。两百年前,我们就把方圆百里的村民全迁走了。”
“近日,镇恶石裂,果真有厉鬼出世,东君真是料事如神!”
他搁这说了半天,裴怀钧却没什么反应。
一提到镇恶石裂,他却笑了。
裴怀钧浅笑,前言不搭后语:“本君的道侣,当然是空前绝后的美人,这还用问。”
老祖:“……?”也没人提他道侣啊。
坏了,东君疯了。
老祖心道不妙,试图把话题歪回来:“东君,老朽说的是那大鬼出世,还请您指点,我等后辈该如何应对……”
裴怀钧将折下的花枝悉心摆好。
这是今日供在墓前的花束,他会挑园中开的最艳烈的花朵,让心爱之人时时都能看见春景。
他自说自话:“我家小衣,当然是世间最美、最可爱的。”
“亭台楼榭,瑶池寒水,百花深处,最宜观美人。”
“你知道吗?真正的美,是最锋利,最能杀人的……”
“我年轻气盛时,仗剑在手,欲与天公试比高。可一见到他,我心跳的厉害,差点连剑都不会拿了。”
“花非花,雾非雾,一见误终生。”
被仙人糊了一脸恩爱的老祖:“……”
弱小,无助,可怜。
他不想知道这么多,会死的很快的!
老祖垂死挣扎:“仙君,那这须弥山地火重燃,该怎么办……”
裴怀钧转身,青衫飘拂,春风杨柳拂面时的温柔。
他的笑容却沉在阴影里,格外慑人,“嗯?你说,小衣爱我,念念不忘,会回来寻我?”
“借尔吉言。”
看似清霁无暇的仙人,眼底几许痴狂癫色,薄唇却浅浅勾起。
“我已经,等不及与他重逢了。”
第2章 东君庙诡话(1)
须弥山外数百里,山野荒郊封道,杳无人迹。
一身绯色华衣的美人,执着纸伞,走出茫茫大雪。
天地刹那飞白。
风雪飘落,伞骨微倾。雪里红梅的伞面下,露出一张苍白又冶艳的容颜。
非花亦非雾,非鬼也非仙。
杀人的很。
十日后,不归原。
离开地火翻涌的须弥山,衣绛雪才发现,外头是严寒冬日。
他在茫茫雪原飘荡十来天,别说是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衣绛雪从鬼伞里捧出一只蓬松的小鸟,“小啾,你指的路对吗?”
这是他从雪地里捡到的“报信鸟”。
靛蓝尾羽,喙尖尖的,头顶丹朱色的绒毛,可爱得很。
报信鸟擅长寻路,哪怕是引死者往渡黄泉,所以别名“黄泉信使”。
因为他说话时总是啾啾啾的,衣绛雪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小啾。
并临时养在了鬼伞里,当导航。
令人见之寒胆的红衣厉鬼,却头顶一团绒绒的小鸟球。
他微微歪头,一脸天真无邪。
强烈的反差感。
小啾努力蜷缩羽毛,欲哭无泪。
虽然有鬼伞遮风挡雪,冻不着它了。
但这阴风嗖嗖的,厉鬼的冷也不遑多让啊!
小啾收拢翅膀,叽叽喳喳,科普:“主人,您有所不知。两百年前天裂,夜晚通幽冥,会有许多鬼怪游荡,非常危险。太阳出来后才会离去。”
“遇到更凶煞的鬼怪,根本不受限昼夜,只要撞见,很容易横死。”
衣绛雪沉吟:“夜晚,危险?”
他在外头游荡十来天了,怎么一直没发现这点。
反而觉得夜晚精神头更足了。
小啾补充:“一轮月亮的夜晚还不算最危险。每逢十五,三轮月亮都会变成血色,就像今天,是鬼怪最凶煞的时候。”
“啾啾啾,一般到了黄昏,我们这样弱小的精怪都会选择回巢躲避。老祖宗说,大部分人族聚居的城池会有‘幽冥司’巡视守护,夜晚点上‘镇魂灯’,可保家宅平安。”
“就算要在山野过夜,也要寻找正神庙宇落脚。只要遵守‘禁忌’,鬼怪就不敢进去啾——”
这与衣绛雪生前的模糊印象出入很大。
他还活着的时候,好像不需要这样谨慎地辟邪。
看来,一切和那个名为“天裂”的大灾变有关。
衣绛雪认真问:“如果这样的夜晚,没有在安全的栖身之所,会遇到鬼?”
“万一遇到打不过,会死吗?”
小啾:“……您好像、大概、也许是个鬼诶。”
还是最最可怕的红衣厉鬼。
在这风雪天的山野里,不分白天黑夜,游荡十来天,衣绛雪却什么也没碰见,难道是运气好吗?
他这身煞烈鬼气,莫说是人,连其他鬼怪都不敢接近。
愣是被动达成了“千山鸟飞绝”的境界。
小啾摇头晃脑,把思绪里的惊叹号赶出去:“再往前十里,有座东君庙。每到夜晚,庙祝会给沿途旅人提供庇护,去那里投宿准没错。”
他说:“东君生性慈悲,也是唯一不会将弱小精怪拒之门外的好神仙。我们精怪不进主殿,也能在东君庙的院子里躲避鬼怪。其他神仙不在此世,只有庙宇和神像,没那么强的法力啾。”
等等,他让红衣厉鬼去东君庙躲避鬼怪,好像哪里不对……
小啾的豆豆眼突然黯淡。好像这一瞬间,他被什么控制了心神。
“小啾?”衣绛雪似乎察觉了什么。
他偏头,窝在他头顶的小鸟也跟着滑下去。
他伸手扶住,小啾的绒毛温热。
厉鬼的手指却是冰凉的,毫无生气。
小啾转瞬恢复平常,若无其事地指引,“主人,请这边走。”
天色越发昏暗,风雪几乎覆盖前路。
衣绛雪终于看见东君庙的轮廓。
小啾敛着翅膀,落在他的头顶,提醒:“您记得收敛鬼气,别被发现身份。因为灾变,人族还挺惧怕鬼的。”
衣绛雪道:“我也怕鬼。”
小啾:“……该是他们怕您才对。”
“还有,东君庙里怎么会可能有鬼啊!庙祝一般都修为高强,不会让鬼怪混进去的!”
不对,等主人进去了,似乎就有鬼了呢。
衣绛雪认真担忧:“我进得去吗?”
他转念一想,“来都来了,好不容易见到有活人的地方,不管了,先试试!”
小啾有点心虚:噫,他好像莫名其妙为倒霉的旅人招了只红衣厉鬼来。
但他是精怪呀,又不是人,嘻嘻。
小啾没了心理负担,欢快地拍翅膀飞进院墙 。
“那就让人族自求多福叭!啾啾啾!”
*
黄昏的最后时分,这座偏僻的东君庙,正迎来最后一批香客。
衣绛雪执起绘有白雪红梅的鬼伞,在庙前石阶停下。
他抬头看去:“就是这里?”
庙门上挂着牌匾:“东华青阳至圣帝君庙”。
门前,两尊石狮子伫立在风雪里,威严庄肃。
天裂发生在两百年前,东君庙自此后大量兴建,年代也参差。
面前这座庙宇,即使覆盖积雪,也能看出古朴破败。
庙里缭绕香火气。
是院中的铜制香炉,点着烛,维持微弱的光亮。
衣绛雪嗅了嗅,神情轻变,“有点古怪。”
这香味,过分芬芳馥郁了。
但他没有记忆,分辨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日暮斜照,原本没有影子的厉鬼,从黄昏的光芒下窃取了一缕树影。
树影扭曲片刻,化为人形,服服帖帖地变为他的影子。
暗处,却有很多不知名的阴影,扭曲着,似在窥伺。
衣绛雪推门,踏入庙宇。
庙门嘎吱一声,主动关闭。
酉时已到。
今日不再接收香客。
层云散开,血色月光照耀下,白天看着毫无异常的东君庙,却陡然变了模样。
牌匾锈蚀,歪斜欲落,镶边露出黄铜色。
隐约间,漆金的庙名似融化、剥落,露出狰狞的血色字迹。
石狮子被月光照到,石雕表面蠕动片刻,剥裂,露出坚实如冷铁的外壳,又很快复原。
“施主。”
庙祝是个老道士,颧骨深陷,须发皆白。
他身着葛巾法衣,着白袜,黑色布履,手执三清铃,像个幽魂荡来。
见衣绛雪走来,庙祝拄着杖,轻轻敲了敲地面。
“施主,如要在庙里过夜,请随我来。”
衣绛雪没被拦住。
他高兴地想:嗯!一定是我收敛鬼气,人也变得像。果然没有白努力。
庙祝引他向前,“人齐了,才会知道今夜的禁忌。”
禁忌?衣绛雪想了想,“什么禁忌?”
庙祝声音嘶哑:“百邪不犯的禁忌。”
衣绛雪扫了一眼庙祝枯瘦的脸颊,寻思:“咦,这个庙祝,看上去不太像人。”
他跟着庙祝往正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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