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我平素过目不忘,方才竟然也忘了,最初的禁忌上写道:‘香客只有七名,不存在第八名。’还好,写了小抄,这才想起来……”
裴怀钧向他展示小纸条,可见心思缜密:
“我听到这条禁忌时,就料想,会有超乎寻常的力量影响我们的记忆和感知,而白纸黑字的记载一般不会有问题。”
“离队的,仅有你我二人,我可以确定,没有其他东西混进来。”
他看向西二厢房,“有鬼,跟着他们进了房间。”
遮天蔽日的榕树下,冬雪寒幽,月光泛出不详的红光。
阴风骤起。衣绛雪轻笑一声,绯衣化作轻雾。
他“咔咔”地扭动头颈,修长雪白的脖颈,竟然以诡异的角度旋转了一周,颈骨拧成了麻花状。
这是活人绝不可能实现的姿态。
墨发以肉眼可辨的速度长出一截,如瀑布垂落,轻轻摇晃。
衣绛雪却朝向裴怀钧,露出瑰丽的笑意。
越天真越残忍,越寻常越惊悚。
他幽幽道:“你怎么知道,你跟着的,就不是鬼?”
一时间,连风声也寂静了。
他们对视良久,红衣厉鬼没能听到理应响起的惨叫,一时间有些僵住。
裴怀钧走到他面前,眼神温柔缱绻。
一旦他专注地凝望谁,甚至有种情深似海的错觉。
他看着衣绛雪转了一百八十度的漂亮脑袋,伸手帮他扭过来,小心摆正。
裴怀钧叮嘱:“小衣,这个姿势对脖子不好,会很累的。”
衣绛雪:“?”
裴怀钧捞起他快要垂到地面的墨发,从腕上抽出绯红发带,把厉鬼披散的长发系住。
“头发长了,还是束起来,不然容易影响视线。”
衣绛雪迷惑:“……”
等会,他不吓人吗?不像鬼吗?还是业务不熟练?
怎么吓不到这个笨蛋书生!
伤自尊了!
衣绛雪眯起凤眼,恼的不行,亮出爪爪,在他脖颈处比划,试图证明厉鬼身份。
他戾气冲天:“多事的书生,不怕我杀了你吗?”
“小衣还是要寻个武器使着,用爪子虽然直接,但容易弄脏手……”
裴怀钧却主动牵住他的手,丝毫不管他的爪爪有多锋利。
“嗯,鬼火怎么样?”
“鬼火?”
衣绛雪鼓起脸颊,生气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不会。”
等等,被转移话题了!坏书生!
衣绛雪欺身上前,逼近,用利爪抵住他的喉管,刻意压低声音。
他超凶:“书生,你难道没认出我是鬼?怎么不害怕,不尖叫,难道你不怕死吗?”
裴怀钧偏了偏头,唇边弧度柔软,却在自说自话:“你喜不喜欢鬼火?我去帮你弄……小衣,你饿不饿?”
鬼火和他饿不饿有什么关系?
衣绛雪摸了摸腹部,低头思索片刻,倔强道:“饿!”
裴怀钧温和一笑,“出门在外,家乡的食材和调味,我都带了一些。夜间无事,我给小衣做顿饭吃吧?”
说到吃饭,衣绛雪立即就不困了。
“好!”他眼睛亮闪闪的,看裴怀钧的神态明显不一样了:这是个会做饭的厨子啊!
裴怀钧果真是鬼怪百科,很快就告诉他今日食材:
“那黑影,狮头豹尾,通体以坚硬外壳覆盖,头顶有角,性情残暴,以杀人取乐,尤其擅长使用鬼火遁走。在那香烛一亮一灭时,它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溜了,谁也没拦住。”
“如果我没猜错,那应当是鬼兽‘犼’。”
“虽然此兽凶暴伤人,但肉质细腻柔嫩,蕴含精纯的鬼气,适合炖着吃。只要处理得当,就没有腥味,鲜香浓郁,很是美味。”
听起来好像很好吃,衣绛雪咽了咽口水。
裴怀钧负手,轻袍缓带,笑意盈盈:“我们先去把‘犼’抓回来,给小衣炖一锅,怎么样?”
“我看过,厨房东西都齐备,灶台下也备着柴,在下手艺不敢说第一,却也称得上精湛。若是小衣不弃,留我一命,吃饱了再杀我,嗯?”
衣绛雪捏了捏爪爪,他这么费劲地找人是为了什么?
鬼的本能,美食就是动力!
“可以。”衣绛雪绷着脸,试图掩盖意动。
他甚至还没忘记鬼的素养,装作凶神恶煞,威胁道:“那就让你多活一会。”
裴怀钧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咳一声,“好,那多谢小衣开恩。”
把食材捉拿归案,首先得先发现“犼”的藏身之处。
他俩都没把“惊神”当回事,在院子里试图寻找蛛丝马迹。
衣绛雪左顾右盼,还在坑上跳了跳,把埋鬼仆的地方踩实。
裴怀钧看到他不小心把影子落下,还浑然不觉,提醒:“小衣,影子掉了。”
衣绛雪蹦蹦跳跳的,玩得正开心:“没关系,反正又不是我的影子,等到变人的时候,再去借一个影子。”
鬼才没有影子。
裴怀钧没觉得这等惊悚怪事有何不对,担忧道:“临时借影子不太现实,万一阳光直射,没有影子可借,直接暴露在人前呢?”
衣绛雪浓密的眼睫低垂,侧颜精致绝伦。他漫不经心:“杀了,这样就不用借了。”
裴怀钧也没纠正,而是道:“典籍记载,鬼怪也可以使用鬼雾伪造影子。小衣会把身体变成鬼雾,可以试一试。”
“还能这样?”衣绛雪很感兴趣。
他埋头研究了片刻,一团黑影嗖地出现在他的脚下,“成功了?”
影子虽然勾勒出他修长的轮廓,但不会和他一起动。
衣绛雪活泼,蹦蹦跳跳;影子反而蹲下,半天不动弹,当个抑郁的蘑菇。
总之,叛逆的很,和他反着来。
衣绛雪迷茫眼:“……”
影子难道也有叛逆期吗?
似乎看出他的满腹疑问。
裴怀钧忍笑,轻咳一声,自然地牵过他,温声安慰:“大概是不习惯,用上一阵就自然同调了。”
衣绛雪应了一声,边看影子边摆动手臂,渐渐学会保持影子和身体同步。
如此试下来,果真比偷窃他人的影子来的轻松许多,也不会轻易丢失。
在黑夜里穿行,庭院的影子扭曲片刻,似乎要挣脱形体。最终因为路过的两人皆有影子,无法附着,最终消停了。
青衫书生侧颜清雅,文质翩翩,眼睛却是冷的,烈的,毫无温度。
“小衣,你还记得,那贺子游死前,曾经说过什么吗?”
“还有一头。”
他道:“也就是说,那名为‘犼’的鬼兽,一共有两头。”
“这座庙里,一定有两头的,会是什么呢?”
风雪交加时,血月惊夜天。
裴怀钧站在东君庙紧闭的大门前,没有管任何忌讳,径直伸手推开了庙门。
作为人来说,他实在是太勇,丝毫不知敬畏。
血色月华镀在墙壁上,闪烁片刻,像是飘摇的烛火灭去,带走了一丝假象。
此时,在他们眼中,这座东君庙不再是稍显古蕴,而是蛛网密布,牌匾欲坠,几乎要倾塌了。
“找到了。”裴怀钧说。
衣绛雪眸光微闪,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东君庙门前,两座栩栩如生的石狮子还蹲在原地,光影暗淡。
原本是两头皆端坐,左右对称。
现在看来,其中一头的姿态似乎有变化。
石狮子半卧下去,如同蛰伏,右侧利爪之下,似乎还沾着新鲜的血沫。
它空洞的眼珠,忽然诡异地转了转。
第7章 东君庙诡话(6)
石狮子也能活过来?
这惊悚的一幕,正发生在他们面前。
若是旁人,怕是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任鬼兽蹂/躏。
可那石狮子不知道,这俩半夜不睡、神经似的在外夜游的家伙,是来寻舌尖上的美味的。
裴怀钧提着灯笼,照向那石狮子,投下暗淡的光晕。
他柔和地说:“果然没错,就是‘犼’。”
红衣美人闻言,幽幽瞥去。
他的身影像是被夜色擦除,转瞬消失在了书生身侧。
还趴在地上装石像的犼:“……”
好奇怪的感觉,不存在的冷汗下来了。
在众多鬼兽中,会伪装的犼虽狡猾,但也有限,智商也就是几岁小孩水平。
在它的认知里,是人见了他要跑。
他会扑上去,尽情碾压人的残肢,听脆弱的人族在利爪下发出惊叫,被撕裂,化成一团骨头和碎肉。
它以此取乐,会从他们膨胀的恐惧中得到力量。
当久了猎杀者,哪有反过来逃跑的道理。
所以,当绯衣黑发的青年如薄雾般浮现,苍白修长的手骨缓缓搭在他的石像脑袋上时。
犼甚至迟钝到没有发现一丝杀意。
“听说,你很好吃。”
衣绛雪轻轻歪头,天真的神情中,竟带上一丝残忍。
“你太硬了,要先剥壳。”
“像,敲开鸟蛋一样……”
红衣青年修长的手骨忽然收紧。
利爪如切豆腐,径直嵌入石像外壳,直接攫住他的命脉。
千斤坠顶。
石狮子陡然被狂暴的鬼气压制,直接趴窝。
它沾着血沫的四足被生生打入地面,牢牢嵌合、钳制。
整只兽差点被一爪拍扁,成为兽饼。
坚硬的石雕伪装扑朔朔地掉落碎石,暴露冷铁的外壳质地。
就在这时,另一只犼也被惊醒,眼珠转动,外表向下掉石粉,似乎即将复苏。
“犼性格嗜杀,不吃人肉,却喜食光源。它的遁逃手段,就是吞噬光源,进行移动……”
裴怀钧抬袖,提起灯笼。
这正是庙门前唯一的光源。
他温柔含笑,“也就是说,当犼遁出石壳时,下一刻会出现的地点——”
“在我这里。”
他竟然胆大到以身为饵。
这两只犼察觉光源存在,顿时一左一右,化为黑影扑来。
试图吞噬光,也借机越出这可怕厉鬼的封锁。
它们的速度快,衣绛雪比他更快。
在它们接触到光源,瞬移到此,即将连裴怀钧提灯的手臂一同咬掉的刹那——
绯衣厉鬼陡然出现在青衫书生背后。
苍白纤细的左臂环住他的脖子,冰冷的触感。他掀起滚滚血雾,瞳孔幽暗,右手作爪。
抬起,向下一划。
猩红漫天,血光闪烁!
犼的外壳纵然似精似铁,也抵不住厉鬼的切割,轰然坠地。
烟尘飞扬。
裴怀钧鬼气缠身,通体寒透,那似滴血的红衣环绕着他,被风轻轻翻卷。
天衣无缝。
化作流萤薄雾,丝缕入寒夜。
若是忽视掉衣绛雪身上的凶煞之气,这定是一幅水墨晕染的美人图。
逢此大恐怖,裴怀钧却眉眼弯弯,“小衣,吃一只,还能打包一只,搭着送的。这下赚大了。”
“先用烧酒炖上一锅,待到骨酥肉烂,尝起来定香浓味美。”
“再把肉块去皮腌制,裹上面糊,炸成肉饼。空口吃也好,配上糖醋酱汁也别有风味。”
“吃不完的,就腌制再烤干,用油纸包好,给小衣做零嘴吃。能吃十来天呢。”
裴怀钧摇了摇头,“可惜,犼肉虽美味,骨头却腥,不能炖汤。不过把兽鳞掰下来,可以入药,可以卖出不错的价钱。”
一兽三吃!
衣绛雪眼睛发亮,却故作矜持,颔首:“甚好。”
有炖肉吃!还有炸肉饼耶,嗯,听起来就好次!
腌肉干好像也不错,啃了太久的草根,他终于能吃顿好的了。
“三更天了,时间不多,我们去厨房。”裴怀钧算了下时辰。
一人一鬼完全不把东君庙的凶险当回事,甚至开始准备做夜宵。
衣绛雪落地化人,左右手各拽住一只犼兽的角,在庭院积雪上拖行。
厉鬼轻盈,踏雪无痕,唯有兽尸在白茫茫的路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血痕。
厨房在后院,虽小,但是五脏俱全,灶台、柴火都是现成的。
裴怀钧用融化的雪水净手,扎起青衫袖摆,露出常年握笔的腕子。
手骨轻盈纤薄,伶仃如孤鹤,看上去一折就断。
他在随身携带的包裹里翻找,取出案板、剖骨刀、调味料、食材等东西。
衣绛雪是好奇宝宝,他扒着裴怀钧的背,很轻盈地环上去,探头瞧着:“这个包裹里,怎么什么都有?”
裴怀钧解释:“这是乾坤行囊,是仙家法宝。虽然贵了些,需要五块灵均石,但是能装的东西多,出远门时格外有用。”
说罢,裴怀钧拿着剔骨刀,走向放在地上的鬼兽尸首。
这看似文弱的书生,竟快准狠地一刀扎入其脊椎最脆弱处。
避开骨刺,贯穿其死穴,似切割豆腐,将其皮肉分离。
他放血太准了,连血管都准确避开,只流出很少一点。
书生青衫洁净,血半点没有溅到身上。
刀身微旋,宛如庖丁解牛。
裴怀钧向专注的衣绛雪讲解食材:“犼血有腥气,微酸,放不好血,尝起来就没有好的风味。我们先这样,按摩它的肌肉,安抚它的情绪,乘着它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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