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兽肉的纹理,随意剖下整块的肉,形状完美,并码放在盘中,等待下锅。
手稳,冷血,剖肉剔骨,如割草。
衣绛雪蹲在一侧,认真观摩他很艺术的解剖手法,问道:“书生,你是不是经常杀人?”
裴怀钧诡异地沉默了。
他一时居然想不出怎么答,模棱两可:“……也没有经常。”
衣绛雪也没当回事,裴怀钧处理庙祝尸首时的利索,遇到袭击时的镇定,足以说明这个书生不简单。
他是真心诚意地夸赞:“你肢解的技巧很好,找死穴也很准,一看就很会杀人。”
裴怀钧又静了片刻,露出微妙纠结的神情:“……那就,谢谢小衣夸奖?”
衣绛雪觉得自己很会聊天,也对书生释放出了善意,充分地激励了他钻研烹饪。
“不用谢,我应该做的。”
衣绛雪很满意:他做菜更快了,果然很感动。
炖锅里闷着的兽肉,彻底软烂入味,大概还需要一个时辰。
裴怀钧决定先给厉鬼投喂些炸肉。
衣绛雪站在灶台前,殷切盯着火候,幽暗无光的双眼,此时亮闪闪的:“油热了!”
裴怀钧给肉块上花刀,裹好面糊,用筷子夹着,进油锅炸。
滋滋滋——
这是炸肉接触油脂时发出的声音,不多时,就金黄脆嫩,香气扑鼻。
裴怀钧刚炸好一块,放在一旁沥油,酥香的味道溢满食堂。
衣绛雪悄悄伸爪。
裴怀钧伸出筷子,按住试图偷吃的厉鬼,温柔拒绝:“还不能吃,需要复炸,这样更脆些。”
衣绛雪如果有耳朵,此时已经垂下来了。
他好失落:“哦。”
炸肉差不多了。
裴怀钧撩着袖,把炸好沥油的肉饼夹起,先不摆盘,而是把第一块喂给等了许久的衣绛雪。
等了许久的厉鬼探头,动作迅猛,一口叼住,“咔嚓咔嚓。”
“好次!”衣绛雪含含糊糊,嘴里是溢满的肉汁,一股鬼气流淌在他的身体里。
他捧着,很快就吃完一块。
香喷喷的,美味。
他好开心:“好脆哦!”
裴怀钧把一筐炸好的肉饼放在那,给衣绛雪自取,当磨牙的小零食吃。
他去看焖肉的火候,把盖子打开,倒入些许烈酒,一激。
一时间,异香飘散在厨房里,香的人晕过去。
正在专心啃炸物的衣绛雪叼着一块肉条,探头探脑:“这是什么,好香,可以吃了吗?”
裴怀钧:“这是‘醉生梦死’。”
衣绛雪:“那种好喝的酒?”
裴怀钧声线柔和:“这不是为人酿的酒,而是给鬼饮的祭酒。”
“除了真正的鬼,会觉得此酒是阴间至味。”
“人饮了这种酒,好似鬼气穿肠,浑身发寒,容易通阴阳,到幽冥,引鬼上身。”
他柔声说,“所以,我才不分给旁人。”
衣绛雪想起刚见面时,书生邀他饮酒。
那温柔老好人的模样,怕是装出来的,实际上心黑的很。
美人声音微冷,利爪悄无声息地抵在书生的喉头:“那时,你早就知道我是鬼?”
裴怀钧也不怕,夹起一块软嫩的炖肉,送到衣绛雪唇边,转移话题:“熟了,吃一口?”
“坏书生!”衣绛雪斥责他。
却没忍住美食的诱惑,一口吞下。
鼓起腮帮,嚼嚼嚼。
“好次!”
“呼——”
热气忽然被厉鬼从唇边轻吐出来,化作一团青色的鬼火。
莫名学会吐火的衣绛雪,满眼茫然:“?”
他好奇地戳戳鬼火,也不烫,就漂浮在他面前。
他伸手划拉,“好像能控制。”
裴怀钧忍着笑,轻咳:“果然,传闻是真的。凶级以上的鬼,在吞噬其他鬼怪后,能够增强修为,得到对方的特殊能力。”
“小衣吃了犼肉,自然掌握了犼吞噬光源与化出鬼火的能力,只是还需要勤加使用,摸到窍门。”
所以,他才会问衣绛雪“鬼火喜不喜欢”,显然是早就打上了犼的主意。
他笑道:“鬼火很方便,试试看?”
衣绛雪也好奇身体的变化。
他担心吃的不够,吐不出鬼火,就先化作一团鬼雾,钻进炖肉的锅里,“哧溜哧溜”,暴风吸入。
“嗝——”连锅底都吃干净,衣绛雪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吐出热气。
这次是一团红色的鬼火。
“咦,还会变色?”
他玩心起来,又往熄灭的灯笼里吹一口气。
灯笼“刷”地亮了。
靛蓝火焰燃起,幽幽照彻。
衣绛雪提着灯笼转了一圈,原地绽为一簇绯色的火。
鬼无定型,他时而融去半边身体,化作鬼火。
时而点燃数个光源为锚点,再从冰冷的火焰裂缝中钻出,实现瞬移。
在这惊悚怪相中,厉鬼保持着鬼火的形态,却凝出两条苍白无骨的手臂,从火焰深处伸出,缠绵地抱住书生的头颈。
裴怀钧不动,任由衣绛雪缠着他的身体,眼眸倒映颠倒鬼相:
那张宛若绮花凝露的面庞,在渐次舒张鬼火中,缓缓浮现。
他的睫羽垂下,黑眸空灵,瓷白的面庞好似玉刻观音,无端奇诡艳丽。
“书生,你真不错。”这是他真心实意的夸赞。
衣绛雪垂着眼眉,一股森冷诡谲的气息,好似舐上裴怀钧修长洁白的颈子。
“也把你自己……献给我吧。”
第8章 东君庙诡话(7)
听闻他的要求,裴怀钧眼也不眨,笑着颔首:“好。”
他甚至怕衣绛雪反悔,轻抚自己的手腕,脖颈甚至心脏几处致命处。
他殷切问道:“小衣想从哪里开始吃?”
衣绛雪摆摆水草一样的柔软手臂,茫然地缠的更紧了些,脑子里大大的疑惑:“……?”
他都这样诡异了,怎么还没吓到他!
不对吧!
这也太伤鬼的自尊了!
裴怀钧抚摸飘起的美人头,把他的长发撩到脑后,露出皎皎如幽月的眉目。
书生捧着他的脑袋,与厉鬼面庞相对,笑意盈盈:“先吃内脏吗?还是先喝点血解解渴?”
书生君子向来斯文优雅,此时提起刀,毫不犹豫地横在颈项处。
似乎衣绛雪说要吃什么,他下一刻就能从身上割下来,用来饲养厉鬼。
“等等!”衣绛雪作为一只鬼,居然反过来被吓坏了。
宛如水草的雪白手臂交缠着摆过来,卷起刀柄,迅速藏到鬼雾里。
他已经阻止的很快,但裴怀钧下手太狠。
脖颈被锋刃擦过,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痕。
这书生,原来是疯的。
衣绛雪很无助:他可没有蛊惑他,他是清清白白的鬼!
压根不知道蛊惑的法术怎么用耶。
似花似雾的艳鬼似乎知道错了,轻柔地攀在裴怀钧的青衫上,双手抚摸他的修长颈项。
墨发如垂柳,无风自动,在眼帘前飘摇。
绯衣似红绸,环在书生急促起伏的胸膛、身段甚至头颈。
鬼气浸润他的每一寸骨髓,蚀心夺魄。
裴怀钧好似陷入迷蒙,还以为自己醉在水波船上。
今宵酒醒,他支起身,忽听遥远河畔,歌楼舞醉,桃花扇底一帘风。
“……逃不掉的。”衣绛雪嗅到血芳香的气息。
厉鬼的吞噬本能漫上漆黑双目,冰冷苍白的脸凑到他的身侧。
他伸出鲜红的舌尖,在他喉结的血痕处,轻轻一吮。
血被卷入口腔,实在香甜。
具有强烈冲击性、鲜甜又美妙的口味!
一时间,衣绛雪精神都恍惚了。
果然没错,这书生才是最好吃的那个。
没有之一!
“……小、小衣,等一等!”
裴怀钧被恶鬼吮着脖子上的伤口,身形一晃,呼吸明显紊乱起来。
可厉鬼的丹朱薄唇贴上来,轻柔地抿去血渍。
猩烈鬼气顺着伤痕侵入,沿着动脉血管延伸,在他的皮下蠕动,直抵骨骼内脏。
裴怀钧下意识捂住伤痕,却挡不住鬼气侵蚀。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厉鬼已经钻进了他的身体。
他神志恍惚,鬓发散乱,不复平日的君子风度。
他甚至现出几分不堪的神色,轻喘:“小衣,别闹了……”
裴怀钧下山并非真身,这是他用仙躯血肉造出的凡人化身。
为追求逼真,他甚至精心捏出凡人血肉骨骼、经络内脏,种种都与凡人一般无二。就算剖开他的身体,也察觉不出真实身份。
唯有红线的痕迹无法隐藏,他就佩戴一枚白玉扳指遮掩。
这样一具消耗品,死了也就死了,喂给小衣刚好。
可他没料到,厉鬼入侵时,凡人该有的反应太大,差点让他也被连累着翻了车。
裴怀钧唇齿张开,吐息都是冰的:“小衣,好冷……”
他刚开口,又一股鬼气从他的口腔涌进去,堵住七窍。
裴怀钧:“……”
衣绛雪是个好奇宝宝,什么都想碰一碰。
裴怀钧下意识地摸过从胸腹,确实,有异物在皮下游走。
他知道,衣绛雪在翻他的内脏。
从脾胃到肝脏,甚至还恶作剧似的戳了戳他的心房,让他心跳加速的厉害。
他还一度有种肩胛骨被舔了两口的怪异感觉。
“……小猫在啃鱼骨头。”裴怀钧莫名其妙地想着,还笑出声来。
惊悚的存在感。
逼近的压迫感。
似乎下一刻,厉鬼只要饿了,或是心思一转,就会慢条斯理地吃空他胸腔内里的血肉脏器,将他的躯体彻底掏空。
裴怀钧叹了口气,依着房门,滑坐,把身体的力道全卸下来,放纵鬼气在体内游走,耐心地等他玩够。
抵着门,书生曲着腿,掌心抵膝,青衫凌乱,素色衣袍重叠,冷汗渐渐浸透。
他面上却不见恐惧,反而垂眸带笑,摸着急促起伏的胸口,和皮下微鼓的位置对话。
他胸腔震动,在笑:“小衣,你要活吃掉我吗?”
怪异,但是不疼。
而是冷,刻骨的冷。
但想到是道侣在他身体里巡游,他又觉得异样的满足。
这样多亲密,真好。
“……那样可能疼了些。”
裴怀钧不知自己的思维方式早就疯的厉害,他还觉得这是正常的情感交流,“不过,你要是想,也可以吃。
绯雾从书生的喉头钻出来,衣绛雪化为半身人形,迷茫道:“……笨蛋书生,你在想什么,谁说要活吃了你?”
今天把他吃掉了,饱餐一顿。
然后呢?以后吃什么?
他又会餐风露宿,在风雪天里迷路,饥一顿饿一顿,眼冒金星,饿的能吞下一百头鬼……
他是聪明鬼,是不能竭泽而渔的!
“我早就吃饱了,你暂时还有用,以后再吃,不急。”
衣绛雪离开他的脏腑,凝聚起上半身,绯衣绸带以古怪的姿态缠绕在书生的身上。
他的眼睛纯净,浑然不知他方才做的事代表什么,反而在认真夸奖:“我帮你看过骨头和内脏了。”
“书生,你看着好弱,但是内脏长得很漂亮、很健康,一看就能活很久。”
他甚至还从身体内部,轻柔地舔了舔他的肩胛骨。
香香的,好想咬一口。
但是他是只矜持的鬼,忍住了。
衣绛雪原本还有些怀疑他的身份,但再怎样精妙的伪装,从身体内部看去,都会一览无余。
这个书生,的确是个弱小的凡人。
很好的储备粮,可以养很久。
他命很硬,紫气很浓烈。
不用担心他会嘎嘣一下,随便死掉。
两条腿的人多的是,会做鬼饭的厨子不好找。
满身冒香甜紫气的厨子更稀有。
何况他还知识渊博,知道好多他不懂的事情,用处好大。
需要好好储备起来,照顾、打理、喂养,给予充分的情绪价值。
虽然脑子有点问题……
唉,有问题就有问题吧。
他是很宽容的鬼,要学会包容缺点。
衣绛雪用宛如海藻的长发卷起手帕,帮冷汗淋漓的书生擦拭颊侧,雪白的面容扬起,唯有唇珠一点红。
惊悚恐怖,又致命温柔。
“你很有用。”
他善意地安抚美食情绪,甚至想给他听个曲儿,保持身心愉悦:“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裴怀钧这才缓过气,半天哽住,竟是说不出话来。
在微弱的灯下,衣绛雪瞧见,书生仓促以手背抵住侧脸,眸光凌乱,双颊微红,聪明的脑袋难得停止了运转。
良久,他才找回声音,有些遗憾:“好吧,那就以后再说。”
衣绛雪迷茫歪头:“……”
他遗憾什么?
到底要不要听曲子啊?
裴怀钧确实挺遗憾的。
小衣如果刚才吃掉他,说不定直接就突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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