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种草里炼出来的蛊,从来只长在你们汉人的地界。正是因为这小阿弟身上有这种蛊,那花儿才被催发、脱离了我的控制。"
"良玉身上除了催发似花还似非花还有另一种蛊?"左康赶紧追问:”姑娘不会看错了吧?"
"我若看错,全天下就没有对的了。"被公然质疑辨蛊水平,红鹫有些不悦:"这种蛊叫离乡草,只生在吴地的大沼泽里的。"
吴地的离乡草可是大名鼎鼎,事实上东平郡王一系的与朝廷的紧密联系还一度还与这种草药有关。话说本朝有过两位文武皇帝,正史称他们是挚友,其实他们的关系远比挚友密切得多。文皇帝有非常严重的心疾,武皇帝就多次从吴地征调新鲜的离乡草给他做药引。枸雪城位于帝都与吴地的要道通衢,向来都是他们接待星夜进京的送草使者。后来随着文皇帝宴驾、武皇帝退位,离乡草才不再被征用。
“离乡草本是一味强本固元的药草。”左康慢慢回想:“可它的毒性也很强,若炮制得不好堪比□□。楚桓——”
他突然朝世子转过头去:“你没擅自给良玉用离乡草吧?”
“我?”楚桓的神色有些不自在:“既然连你都知离乡草不可轻用,我世代居住枸雪城又怎会不知?离乡草不被征用已近三百年,如今世上已无人可以炮制它——我虽知这东西可强本固元,又怎会胡乱把一味□□用在良玉身上。”
左康看着楚桓欲言又止,红鹫哼了一声:“说如今世上已无人会制也太绝对。旁的不说,小阿弟身上的离乡草从何处来?只是那人炮制这种草的火候还欠缺罢了。”
“这东西最大的功效就是催发体内生气,而桃花殒本就是汲取人体元气为食的。中蛊久的人自身元气早衰弱了,生气远远不如花儿旺,这么一催催的不是人,而是花儿啊。"
"这可当真麻烦了。"左康的眉拧起来:"阿鹫姑娘,越人对这种蛊有没有办法?"
天下蛊物多出自桐州,即便有一星半点流出外面,也多是越人传授了去。既然红鹫有办法分离出离乡草又辨认出它来,自然应该懂得清除它的法子的。
"有当然是有的。但眼下这小阿弟就像个被掏空的稻草人,我若是贸然将填在身子里的蛊除了去,只怕他一阵风吹来就倒了呢。再者蛊这东西除非下蛊的人来收,其他人强行清除都会伤及寄主--因此我一时也不敢动手。"红鹫答道。
她说的也是实话。在知道温良玉身上还种着离乡草后,侍琴心中转过十来个惯常解蛊的念头,只是都不敢轻易动手。因此他虽知道红鹫安着其他的狠毒心思,一时也无可奈何。
看到这几人愁眉不展的模样,越女展颜一笑:"你们也不必着急沮丧。桃花殒不是寻常东西,这样费劲心思弄了去,绝不会让它自生自灭的。必然会有人在暗中悄悄地盯着。我不知你们一路上有没有发现什么尾巴,但既然我跟着出了垂泪湖来,背地里的人不会再坐得住的。"
于是一番商议后,楚桓令人放慢了船速,只缓缓在清涟江上飘着。红鹫也不时撑着筏子去采些药草,令侍琴炮制后用在温良玉身上。温良玉意识清醒后知道身上还有一种连红鹫都不敢轻易动手的蛊毒,除了叹气之外也没多说什么。倒是侍琴,在与温良玉独处时总一阵阵的心头乱跳。
那一枚暴雨梨花珠,究竟是他神志不清时胡乱射出的,还是他暗暗听到了,才在紧急关头救了自己一把?
这念头在侍琴脑海中一阵又一阵地盘旋着,他满心想问一问温良玉,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暴雨梨花珠后来又回到温良玉手中了,他不分白天黑夜总带着它,运用之纯熟仿佛自己的手指。而他看侍琴的眼神,也似笑非笑地常带着探究和玩味的味道。这不是一种好的征兆,这目光让侍琴想起初次在木樨镇见面时玉公子看他的目光。
于是在某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温良玉精神尚好地凭窗远眺时,侍琴装作不经意地问他:"公子过去在后、庭花时,曾提过是被一位故人陷害才中了蛊毒,公子可记得这人是谁?"究竟是谁给玉公子下蛊是船上诸人常议的话题,侍琴从这点问起,不会遭至任何怀疑。
在他意料之中,温良玉摇了摇头:"不记得了。"玉公子这段记忆锁得严严实实的,他试图回忆过很多次,却始终打不开那片雾霾。
淡淡扫了侍琴一眼,温良玉笑道:"我确实把往事都忘了,以前可对你说过那人是谁?"不动声色地将皮球踢了回去。
"公子没对侍琴说过。"侍琴心中一跳:"但公子当年剑术独步天下,能对公子下毒的,想必是个公子极信任极亲近的人。"
你想暗示真是左康?温良玉微微眯起眼,可如果从我穿过来之后的感觉看,你这孩子可远远比左康来得和玉公子亲近哦。但他当然没有多说话,他知道侍琴不会无缘无故地与他说这些。
果然,过了许久侍琴像是鼓足了勇气:"若是公子有朝一日再见到这位故人并识破了他,会如何对待?"
"我不知道。"温良玉缓缓说道:"既然是我极亲近极信任的人,或许不是存心害我,而是因存了什么苦衷的。"
这也是温良玉思考过的问题。目前看来,与越人瓜葛最大的、同时对玉公子的身体状况最了解的就是侍琴了。难道真是当年的他对玉公子下的手?可他与红鹫抢瓷瓶的一幕却印在温良玉脑海里。
如果说过去温良玉仅仅认为侍琴是个和玉公子有过一段的侍童的话,那么现在,他对侍琴背后的秘密兴趣更大了。
侍琴目光闪烁。温良玉又说道:"若是遇到并识破了那位故人,他如肯将来龙去脉告诉我,我也不会太追究已过去的事。毕竟已过去的无法改变,还是往前走更重要啊。"
看看,多宽广的胸怀,多伟大的节操--你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果然侍琴的眼中浮起感动,温良玉也努力对他致以深情鼓励的目光。眼看这诱供的一幕就要进行到关键处,楚桓突然进来:"良玉,外面有人要见你。"
有外人闯入,侍琴立即低下头。温良玉心中懊恼,没好气地说:"管他是谁,不见。"
特喵滴,老子还要诱供呢!
楚桓似笑非笑:"这个人你一定想见。"
"他就是你在后、庭花的头一位老相好,胡不归。"
作者有话要说: 逐章网审
☆、第二十四章 草木芳菲胡不归(修文)
老相好?胡不归?
楚桓一双凤目微微眯起。看到世子大人那三分笑七分装、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温良玉顿觉事情有些蹊跷。因为楚桓一向恨不得把他好好锁起来,若来得真是什么后、庭花中的老相好,他怎么可能颠儿颠儿地跑来通报呢?早调转船头,跑得影子都没有了。
莫非是楚桓故弄玄虚,捏造出个子虚乌有的人物来诳他的?于是温良玉赶紧推脱:"不认识,不想见。"摊上玉公子的三个历史遗留人物他已觉头大,可不要再添上一个了。
没想到楚桓摇了摇头说道:"你道我真想让你见他?只是人既已寻到门上来了,故意推脱不见是行不通的--他若强闯进来,大家面上就都不太好看。"
侍琴也在旁边开了口:"公子想是也忘记胡先生了。在从前,公子断没有不见他的理。过去在后、庭花时,若胡先生隔了一段时日不来,公子还要着人去请呢。"
听了侍琴透露的往事,楚桓笑得更不阴不阳了。温良玉满心的-_-||,只得请教这位胡先生究竟为何方神圣,居然能让楚桓都对他心生忌惮。楚桓叹了口气:"这位胡兄在江湖上人称`草木芳菲`,我对他不得不卖几分面子。"
山中草木兮芳菲,王孙公子兮不归。
胡不归精于草木丹药之术,常常锦囊一抖就抛出几颗救命灵药来。这样一位人物自然没人会轻易得罪,因此江湖上都尊称他一声"先生",胡不归本人也乐于以药师自居。但如果因了这此就真以为他是个坐堂的医者,那可就错了。胡不归一身好剑术,竟是出身于上霄剑派。
"我们东平郡王府与上霄剑派颇有几分渊源。"楚桓说道:"我家先祖本是随武皇帝征讨吴王才得的爵位,驻守枸雪城后,我祖上的职责就着重放在为朝廷收集护送贡品上。"
这个贡品,就是温良玉此时身上中的离乡草。别看这玩意儿眼下让楚桓等人挠碎了脑袋,当年可是千里加急送进京去的救命良方。当时吴王初定,东南不稳,某次这重中之重的贡品离乡草竟叫人给劫了,找到时已烂成了一团泥。
"我的先祖当时急得不行,因为这东西长在沼泽,采集并不容易。"楚桓继续讲述:"若是折回去采集,必然误了大事。武帝性情暴烈,若文皇帝有个差池,我们一脉必然遭遇灭顶之灾。多亏上霄剑派的门徒及时出手相助,才解了我先祖的这个急难。"
温良玉不由奇道:"东平郡王府也算一方霸主。区区一个剑派怎会做成连郡王都做不到的事?"
"因为上霄剑派的人号称剑仙,据说能御剑飞行啊。这样的人进入沼泽去采摘几棵草木并不是什么难事。"红鹫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她倚着舱门冷冷地笑:"并且这个门派的人最喜欢偷鸡摸狗,尤其对这类奇花异草感兴趣,必要时帮一方霸主一把卖个人情,也在日后为自己留个后路。"
这番话说得实在有些奇怪,楚桓不由失笑:"上霄剑派的门人向来自律极严,否则也不会被人尊称为剑仙,不知姑娘偷鸡摸狗这四字从何说起?但诚如姑娘所说,他们的轻功极好,虽不见得真能御剑飞行,但进入沼泽是没有问题的--也正因如此,历代东平郡王都对上霄剑派很是礼遇。我身为世子,已被胡不归认出这是我的船,也就不好厚着脸皮把他躲过去。"
原来如此,还真不是楚桓转了性子突然变得高风亮节。温良玉还要拒绝,脑子里忽然闪电般蹦出他们说过的话。
红鹫说桃花殒不是寻常东西,既然旁人费劲心思弄了去,一旦发现惊动了越人必然不会坐得住,狐狸尾巴很快就会冒出来。
侍琴说当初玉公子就说过是被一位故人陷害才中了桃花殒之毒,三年之约未满也只能这样熬着。
楚桓则说在很久以前,上霄剑派的人就可以在吴地的大沼泽中弄到离乡草了。
离乡草恰恰是中在自己身上、催发桃花殒使之变异的蛊物。而此时胡不归突然出现了--难道他就是当初那个给玉公子下蛊的故人?
想到这,温良玉忙顺水推舟地叹了口气:"既然这位胡兄过去与我交好,又与你有祖上的情谊,我怎好拒之门外?快快请他来吧。"
"不必请,他已经在外面了。"楚桓朝船外翻了个白眼。仿佛是为了响应他,清涟江上猛然一声笛子清音。温良玉挑开帘子,只见一位白色人影从清涟江上徐徐而来。
乍一见他,温良玉只当自己遇到了阿飘,若是在黑夜撞到只怕立即就会摔了帘子--这位胡药师并未搭乘任何水上交通工具,竟是直挺挺飘过来的。配着一身足以为洗涤产品代言的白衣、三缕在江风中风骚晃动的长髯,他真有了股仙风道骨的出尘之姿。
很快胡不归来到大船前。楚桓一改私下里不情不愿的态度笑脸相迎,胡不归还礼上船,温良玉这才发现他一双丝履竟分毫未湿。
哇塞,难道这人真是阿飘附身的@_@
温良玉心中一沉。他本以为左康的轻功已经够好了,没想到胡不归的轻功还在左康之上,再配合上霄剑派剑仙的名头--若是他与自己这一群人为敌,怕是不容易对付。
转眼胡不归已到大船,双方礼让入座。胡不归搭上温良玉的脉搏,半晌盯着他皱眉不语。
"胡兄见谅,良玉之前得过一场病,醒来后很多人和事就忘记了。"因世交的情谊在又是如今大船上的主人,少不得出来打圆场。
胡不归摆摆手表示不介意:"温贤弟的状况本不应千里奔波,世子把他带到这里是为何事?"他一向在外云游,楚桓把温良玉从后、庭花接走时他并不在枸雪城内。
这话听着有些责怪的意味了,楚桓立即有些不爽:"我千里迢迢带他到此地是为了求医。不然留在枸雪城,胡兄有什么治疗的法子么?"
叹了口气,胡不归摇一摇头:"惭愧,我一年来走遍各地,确实没找到治疗温贤弟的法子。"
楚桓横他一眼,正在腹诽你也不过如此。胡不归又说出一番话来:"但过去温贤弟曾说自己留在后、庭花只是为了便于与人联络,他绝对不能离开那里。若是离开了后、庭花,等候的人寻他不着,就废了他遭受这场劫难的苦心。"
玉公子只是借后、庭花栖身的,其实并不是这龟馆的人,这一点楚桓和左康都知道。但他们却实在不知玉公子一定要留在后、庭花的隐情,顿时追问:"良玉当初要等的是什么人?"
"不知。"胡不归看看温良玉一副失忆模样,不知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告诉他人:"温贤弟只说若有一天他离开□□花必非自己心愿。到了那天我千万要护送他到吴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近来现充,一脸血~
逐章网审
☆、第二十五章 谁是蜘蛛(修文)
要不要跟随胡不归去吴地呢?
左康坚决反对:"吴地离桐州迢迢数千里,即便是常人也需走上几个月,良玉哪还经得起这个折腾?再说胡不归虽口口声声到了吴地后良玉身上的蛊毒会有解决的法子,却语焉不详,根本说不出良玉当初在吴地有什么安排。良玉如今又失忆了,若是到了吴地后发现胡不归所说只是个幌子,岂不是竹篮打水、白跑一趟?"
"到吴地其实用不了那么久。"温良玉倒十分淡然:"你说的几个月那是陆路。我们若是走水路,经虎跳峡离开桐州,再顺着沧浪江河道绕过浮葭山和雁荡峡,最后直切入盛产离乡草的大沼泽,路程便可缩短一半,所用时间也会更少。既然阿鹫都说此时对我身上并存的两种蛊没有法子,胡不归又说我之前对今日的困境已有预料,我倒真不如到吴地看看去--若真能解了蛊毒那是最好,若不能解,一路寄情山水,也不枉剩下的时光。"
在枸雪城时他就将书中世界的地理风物志看了不少,因此对山河格局了然于心。作为一个常在各种作品中穿来穿去的书中人物,温良玉深谙主角不死定律,明白写手老大不会这么轻易就搞死自己,乐得到吴地看看那个胡不归有什么花样,也顺道解开玉公子中蛊背后的迷局。
"这条水路在图卷上看着短,但它若是好走,往来的旅客行商何必舍近求远选陆路?"左康摇了摇头:"再说你以为胡不归是什么好人?他……"
叹了口气,左康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拧起眉,紧紧攥住手中的剑,面上显出犹豫来。楚桓也是踌躇,片刻后转向红鹫:"阿鹫姑娘,以良玉的状况还能远行吗?"
"以离乡草催发之烈,还留在这里不过一年半桃花殒就会彻底长成,到时蛊成人殁,就算是我出手也拖不过两年。"红鹫坐在船尾慢条斯理地磕着瓜子:"我觉得小阿弟说得不错,若左右都是死,倒不如索性探个究竟。说不定他失忆前早已做好了安排,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14/43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