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已决定往吴地,把这一切弄个水落石出。”
“去吴地找到白衣社的据点么?”楚桓低笑:“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在江上把我们的纤绳射断、被你射下来的,就是白衣社的人。”
“什么!”温良玉大惊失色。不对,如果玉公子真是白衣社的人,拿到玉瓶后白衣社只有暗中护送相助的,就像胡不归从木樨镇一路尾随的那样,怎会反过来暗害呢?
“你不信?”楚桓冷笑:“尸体手里攥着燕雀弓,那是白衣社特有的,否则小小一枚冰弹子哪有那样威力。良玉啊良玉,纵然你自恃剑术,但朝廷和白衣社同时要拿你,你怎么办?”
世子说得郑重,温良玉反淡然一笑:“你说我该怎么办?”
“和我在一起。”楚桓毫不掩饰地回答:“依靠我东平世子的势力,上可绕开朝廷的追查,下可躲避白衣社的骚扰。”
“哦哦。”温良玉是真的笑了。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玉公子在后、庭花时不愿亲近楚桓。楚桓对他心疼呵护是真,但也太过强势和高高在上。感情亲密的两人若有一方长期这样,又怎能长久?于是他说:“那我岂不只是利用你而已?”
这话挑明得甚至有几分无耻了。没想到楚桓气定神闲地淡淡说着:“谁叫我放不下你,便是明知你不过利用,也甘之若饴。”
温良玉噎了一下,刻薄的话再说不出口,只得叹道:“何必这样说话?让我再想想。”
出了舱房,温良玉心中烦乱,只得去找左康。左康看他神情不对,问道:“怎么了,楚桓找你又说了什么?”
“他说我是个逃犯。”温良玉长叹一声:“现在不但朝廷对我下了通缉令,黑道也来追杀我。”
左康笑了:“先不说哪个不长眼的黑道敢来追杀满堂花醉,他一个世子,还不能在通缉令下保下你?”
“恐怕不能。”温良玉苦笑:“因为不但我是风行营要逮的人,而且他说前头弄得我们几乎翻船的也是白衣社。”
“不可能!”左康脱口而出:“一定是他弄错了!白衣社不会这样做!”
温良玉诧异地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不可能?为什么白衣社不会这样做?”
左康语塞,过了一会才说:“风行营的敌人就是白衣社的朋友,白衣社怎会反过来害你?再说白衣社如果真要除你,不会把痕迹漏得这么明显吧。”
“我也不知道。”温良玉摇摇头,又想起一件事来:“你在江里时为什么吻我?”
左康明显没想到他的话题跳跃得如此厉害,大笑起来:“为什么你总问这个,你是要提醒我什么?”
“我记得清楚,这瓶子放出光是你吻我之后。”温良玉把云在青天水在瓶的来历告诉左康:“以前无论我怎么摆弄,它也没放出半点光来。”
“我不知道,那应该只是巧合。”左康想了想说:“你不通水性,我当时只是为了度一口气给你。”
原来如此,温良玉忽然有些失望,握着腰际的情殇剑微微叹了一声:“只恨我的武力迟迟没有恢复,本来无论是朝廷还是白衣社,谁找麻烦我都不怕的。”
事事成为别人拖累,温良玉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左康微微一笑:“要恢复你的武艺其实不难。我原是担心累着你,但你眼下这状态,我倒是可以陪你双修的。”
呃?
温良玉的神情顿时变了。左康反应过来,尴尬地摸摸鼻子:“不是房中的那个,而是转运调理内息的法门,可疏通经络助人恢复的——良玉你连这个都忘了?这还是你教我的呢。”
☆、第四十三章 第一波奇怪的人
于是左康陪温良玉双修了。
相对盘膝而坐,掌心相对,运气一小周天……正儿八经、中规中矩,是所有武侠剧都会出现的套路,一点也木有让人期盼的剧情。温良玉悲愤地想着写手老大实在木有创意,哪怕是借鉴一对非常著名的异性情侣修炼“玉女心经”的路子也好啊……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套法门果然很适用于这具身体,温良玉对内息的控制增强了。通过呼吸的调整,体力耗尽的时限被大大延长,他也就渐渐将玉公子的剑术拾捡起来。这个过程中常陪着练剑的除了左康还有胡不归,温良玉也告诉了他关于白衣社暗杀一事。
“此事八成是世子看错了,或是有人盗了燕雀弓冒充白衣社。”胡不归说。事发那天他在辅船上,离主船太远救援不及,这件事发生后才与温良玉他们搭乘同一条船。
“我并没有接到要对你不利的密令,如果白衣社要对你下手,无疑会先找我。”胡不归又说:“但我们到吴地后,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于是大船继续航行。如一切逃犯都要避开各大显然被官方严密布防的交通要道一样,他们走的也是偏僻小路。因这些水路崎岖狭窄船行缓慢,温良玉反倒更能将沿途风光看个仔细。越往东走,岩土的颜色越亮,最后桐州常见的大片黑色岩石彻底消失,放眼皆是赤焰般的红土,河水也变作浑浊。问了当地土人,回答到此已出了与清涟江融合的清流段,进入沧浪江的浊流段了。
这一夜下起暴雨,大船不得不抛了锚停在避水湾,以躲开汹涌的江流。夜半忽然远远有船只驶来,上面灯火通明欢声不断。那是只画舫,高高的足有三层,虽没有楚桓船队的主船宏伟,却更显精致。
“这船来得不寻常啊。”楚桓看着它说:“方圆百里没有大城镇,用不着这样华丽的花船。我们一路上又没见着它,显然是在附近刚刚下水的。”
“可附近没有人烟,它又能藏在哪里,并且聚起这么多人呢?”温良玉也看见了它。楚桓摇了摇头:“这正是我的担忧之处了。我们离开白石堡已近两月,无论是风行营还是白衣社,现在都已经能摸清我们的行踪。”
“不必担忧。”温良玉笑道:“他们既然来了,必定很快就会登门拜访。”
登门的人果然很快来了,不过不是画舫,而是一只败破小船。芦席顶不住往下滴水,连船身都已现腐朽痕迹。但温良玉知道在江湖定律中一切衣着光鲜的都是跑龙套的,反倒衣衫褴褛全身长满虱子才是身怀绝技的九袋弟子,于是止住要过去拦截的侍卫,放了那小破船过来。
破船荡悠悠,鱼竿儿小小。船上不负众望地坐着个中年男子,周身一股“快看快看我是高人”的晃眼气质。将鱼钩往沧浪江一甩,该男子气定神闲地享受着大船上众人的注目礼,纹丝不动很有垂钓到天明的气势。可他小船停泊的那个位置恰恰是大船出发必经的,于是温良玉好心提醒:“那位兄台,你挡着我们的路了。”
“莫吵莫吵,休要把我的鱼儿惊走了。”男子笑嘻嘻的:“浑水正深,兄台何必急着要走?先与我同酌小聚一番不好么?”
这话里的话实在是太明显了。温良玉左看右看,认为他不会符合玉公子的审美观,笑着答道:“正因雨大水浑,才急着要走免得陷身泥潭。道路狭小,烦劳兄台让道。”
“你们汉人说话真是啰嗦,换了我只说我不爱与陌生人吃饭便是。”船舱内传来轻轻的笑声和嘀咕,原来是红鹫也出来看热闹。
男子在那小船上也笑:“我刚钓了几尾小鱼烹了鲜汤,原以为满堂花醉是个人物当配得上一起品尝。没想到你虽有盛名,不过也是个胆小鼠辈而已。”
原来这人是认得玉公子的,温良玉心中一动。敢这样明目张胆地上门挑衅,不下去应战是不行的。于是温良玉闲闲一笑:“兄台既这样说,我倒要看看船中有什么菜色等我。”
他让人也放下只小船,左康皱眉:“何必你去?我去就好。”
“他点了名叫我,你去做什么?”人家约架都约到家门口了还不敢出头,以后怎么在老情人面前反攻呢?况且温良玉也实在有些技痒想看看自己的实战效果如何。独自乘舟往那破落小船而去。
船里倒很干净。男子自报家门:“我姓任。”
温良玉拱一拱手:“任兄。”
“我还没说完呢。”男子正经脸:“我姓任,名公子;所以你直接叫我任公子就行。”
……你爹娘真会起名字……温良玉只好老大不乐意对他来个敬称:“任公子,你说有好菜色等我,是什么呢?”
“莫急莫急。”任公子还是笑嘻嘻的:“有菜不可无酒,我虽有好酒却无好器。听说你有一件好器皿,不知可否送予我盛酒喝?”
“原来我还有一件好器皿。”温良玉嘴角上扬:“那是什么?”
“云在青天水在瓶。”
……你怎么不直接说要抢……于是温良玉也就不和他废话了:“不行,告辞。”
说着他起身要走,任公子那笑嘻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行就不行,何必这样小气呢?你虽然一点不客气,我却不能不尽地主之谊的——来来来,尝过我的鱼再走。”
随着他的话,一直垂在沧浪江里的鱼竿挑起,一个东西从江里浮了出来。
它是黑色的,长着一只大龟的头,却有着鲤鱼的身和尾。温良玉从没见过这种生物,可真正令人战栗的是其硕大的体型。它一出现,沧浪江上立时弥散起阴寒的腥气,破船笼罩在一片阴影里。温良玉仰着头,看着它山一样高大的身躯,精铜一样闪亮的鳞片,和仿佛巨灯一样的眼。楚桓的船看不见了。实际上视野中除了这只怪鱼,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它们都已被挡住,而怪鱼其实还仅仅露出一小半个身子在水面呢。
温良玉静静站了一会,折身回到舱里来。
“你不是说告辞了吗?”任公子呵呵笑。
“我突然又不想走了。”温良玉大言不惭地说着,捞过桌上的一只杯子来。那是任公子早摆在那里的。杯里装满了水,温良玉注视着它,自语一般地说道:“你本有器皿,又何必非要云在青天水在瓶呢?”
“同样是猪头牛首,盛在玉盘里就是太庙的三牲,装在瓦罐里就只能供农夫裹腹。”任公子扯了扯鱼竿,怪鱼又不安地晃起脑袋来。江水动荡,几乎将破船漾沉了。
温良玉依旧看着杯子:“我听说上古时溟海上有五座仙山,仙人栖息其上,下面有龟首鱼身的巨鳌支撑。后来龙伯国的巨人把鳌钓了去,仙山飘散、仙人无所栖居,鳌也就此绝种了——现在你钓出来的就是鳌么?”
“你的见识不错,这就是鳌。”任公子笑了:“你既然认得鳌,应该知道水中的鳌绝不是人力能抵抗的。”
“所以就算我能杀了你,也不过使这只鳌失去控制进而发狂罢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任公子点了点头,满脸“我就是这么无耻”的模样伸过手来:“所以把瓶子给我吧,免得你的朋友们陪着你玉石俱焚。”
这句话戳中温良玉的痛处了。他沉默了一会,从怀里掏出云在青天水在瓶朝任公子滚过去。
竟然这样轻松就到手了,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大动干戈和大费口舌。任公子大喜过望地接过来验看是不是真货,发现果然是正品后笑道:“多谢多谢,你我两便,对大家都好。”可紧接着他就发现不对劲了。他的手肿了,他的胳膊肿了,他的肩膀肿了。很快他整张脸都肿了,肿得像一颗猪头。
“这是怎么回事?”他瞪着温良玉:“你对我下毒?”
“这不是毒。”温良玉洋洋得意:“这是蛊。你别忘了我刚从桐州出来。”言下之意就是没我干涉你休想轻松解决它,接着把手朝任公子一伸:“物归原主吧,如果你不想连舌头都肿起来的话。”
忙不迭地把玉瓶丢过来,任公子恨声说道:“你……你就不怕我指挥了鳌……”
“那是幻影。”温良玉笑得十分轻松:“我站在船头时依然有雨滴在身上,杯中仍映着岸边的树影。它们本应完全被那庞然大物遮挡住的。而以它的体型,这避水湾并容不下它,由此可知它此刻根本不在水中——幻境可以欺骗人的眼睛,却不能真正改变周围事物——专钓大鱼的任公子,你的幻术不是不精妙,但比起我曾见过的还是差了一些。”
他见过白石堡墓园骤然亮起的灯光,见过小上清阁顶叱咤生风的墨影,而
这些都是云在青天水在瓶制造出来的。眼前这人仅仅靠一只动物的幻影就想把这瓶子讹去,怎么可能?
“你说的没错,你所看到的确实是幻影。”许久任公子才说:“但它也不完全是。它是一只真鳌的投影,而那只鳌——”
手遥遥朝温良玉来的方向一指。
“——此刻就在你们身后的那艘画舫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任公子”其实是一个半神话的人物,出自《庄子》。我觉得他用巨象钓鳌的故事很有趣,就拉这三个字来来客串了一把*^_^*
☆、第四十四章 第二波奇怪的人
鳌在舫上。不在水中。
温良玉盯着依旧被那幻影遮住的黑沉沉的天,许久转过头来:“所以你们是一定非要我跟着你们去不可了?”
“专钓大鱼的都是鱼饵。”任公子苦笑:“你以为我是故意吓你的?”
鳌的主人显然不顾及他人性命,任公子一旦失手放走了他,那只鳌可就真的放入江里来了。于是温良玉没考虑多久就说道:“好,我随你去。把幻境收起来,不要惊动我船上的人。”
任公子收起钓竿,鳌的幻影立即从水面上消失了。而他那肿胀的头面也顿时恢复了正常。
“你……这也是幻影?”任公子看着自己身上结结巴巴:“你不是早失忆了吗?”
温良玉懒得理他:“你如果想要真的,我也可以满足你。”任公子恨恨地瞪他一眼,不再说话。不知他放出什么暗号,芦苇丛中划出一只小船,把他二人悄悄接了过去。船在芦苇荡中发出哗哗的声音,让温良玉想起初到桐州坐上红鹫的筏子。说一点不紧张是骗人的,刚才玉瓶上的小把戏不过是幻蛊,他请红鹫下在上面用来吓唬可能出现的夺宝人的——再复杂真有实际杀伤力的蛊物他不会使用,红鹫也不会真的给他。他所能倚仗的只有腰间的剑,而预备着在船上动武的他甚至连水都不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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