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从前
未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变回了曾经那个小小的样子。周围是他熟悉的梦境。
梦里他全身无力的躺在学校的医务室里,有人在他的身边不断走来走去,喝水,搬凳子,翻书,打游戏……这些声音扰得他心神不宁,但又觉得安心。窗外的暖融融的夕阳照进窗户,洒在他的身上,能感觉到温暖又静谧的气息。他感觉到上空那只吊瓶的液体一点一滴缓缓流进身体里,闻到医务室里消毒水清晰的味道。
他好想在童年的梦里沉睡永远不醒来。
他听见了许多声音,像洪水般渐渐涌入他的耳朵,嘈杂不止,一如当年。
“他果然在你这里,喂,我那天打电话给你你干嘛不说啊?”
“你那天打电话的时候我还没见着他呢。我不是接到你电话就出去找人了吗。”
“那你找着人了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啊。你不知道他家里找他都找疯了,那个袁凌飞就认定了他在你这里,我说没有,他还不信呢。今天早上他就来敲我家的门,说早上去你家了,你不在家,问你去哪儿了。我这不就马上给你打电话了。”
“喂,是哥们的,就别出卖我,知道不?”
“你干嘛啊,你藏得住他吗你!”
“他们家的事我不管,反正未年在我这里,我就把他留在这儿了。我傻啊我去告诉他们?你不知道他啊回来都成什么样子了,那嘴角,被打得肿那么老高,脸上还有巴掌印呢,在那里一定受到了他爸和后妈不少的虐待!”
“这又怎么了,哪有家长不打儿子的,我也天天被我爹揍呢,打两下又怎么啦!再说了,你忘了你自己也打过人家啦?现在你心疼个什么劲儿!”
“你……”
“喂你小点儿声!你看又把小朋友吵醒了吧!”
一回头,他们就看见未年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满脸黑线的望着他们。
因为生病和,他的声音有点嘶哑:“你们两个,怎么每次都喜欢在我床边大吼大叫的呢?”
王宏森嘻嘻一笑,指一指杨久庚说:“你不知道他早上接我电话的时候,那语气,让我还以为你得了什么重病呢。”
“我怎么了?”
“医生说你最近劳累过度,睡眠不足,身体虚弱抵抗力差,你还跑去淋雨,结果发烧成肺炎了。” 未年不再说话了。
杨久庚话题一转:“我们出去买晚饭。你再睡会儿吧。”
二人轻轻的起身,收拾东西,然后走出病房把门带上了。
病房顿时安静下来,未年睁开眼,也许是睡得太久了,现在竟一点睡意都没有了。他坐起来,八人间的病房里空空荡荡的,夕阳的余晖从窗户落进来,雪白的墙壁是一片安静好看的光,还能隐约听见窗外医院广场上小孩嬉闹的声音。
看了看病房墙上的钟,原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自己竟昏睡了整整一天。
杨久庚去买饭却迟迟不归,饿得未年前胸贴后背。大约半个小时后杨久庚才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手里提着好几个饭盒。
未年一脸嫌弃的说:“怎么去了这么久?我都快饿死了。”
“你这小孩真不识好人心,医院食堂只剩下冷菜冷饭了,所以我去医院外面的餐馆打包了一些。”
打开饭盒,都是未年最爱吃的菜色。 未年顿时觉得眼眶热热的:“对不起啊,我刚才不该那样说。”
“喂,你都拿走了,我吃什么呀?”
“吃你的西北风去吧!”
“你吃这么多,哪像生病的样子,你装的吧你!”
晚上,护士收走最后一瓶已经吊完了的吊瓶,叮嘱了杨久庚一些晚间需要照顾的事项,就关上病房门走了。
杨久庚换上在家里穿的睡衣睡裤,在另一边的病床上铺上毯子。
“你……晚上要在这里睡?”
“这不是废话吗?我不在这儿睡,晚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谁来照顾呀?”
“那……我还要住多久的院?”
“医生说肺炎不比一般的感冒发烧,起码先要挂一个星期的点滴,然后才能看能不能出院。”
“这么久!那住院费怎么办啊?”
“你瞎操什么心,这点钱你我还是付得起的。”
久庚关了病房灯,声音在另一张床上不远不近的传过来:“快睡吧,你还生着病呢。”
幽暗的病房里再没有别的声响,只有两人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第二天天亮杨久庚收拾收拾就去上班了。 临走前,他把医生叮嘱他的话全都告诉了未年。
看看久庚大力关上的病房门,未年重重呼了一口气,然互从枕头下缓缓摸出一直关闭着的手机。一开机,就有十几条信息涌进来,全是袁凌飞发来的。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点开了“电话”。就坐在床上闭着眼安静的等着电话接通。才响过两声,电话就通了,话筒里传来袁凌飞急促的声音:
“未年!你到底在哪里?你知不知道你爸爸找你都找疯了!你快点回来呀!别再闹脾气了,有什么事都可以好商量,你一个人在外面大家都很担心你啊!喂?你怎么不说话?”
“说完了吧?现在你听我说。麻烦你转告我爸爸,我很好,不用担心我,不要找我,别做更伤害我的事。我不会回去,我没有耍脾气,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如果他还当我是儿子,如果他还希望我好,就别再来找我了。我现在就过得很好,回去只会让大家都不开心罢了。”
“未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李叔叔怎么可能不找你呢?你老实告诉我,你跑到哪里去了?”
“现在什么也不用说了,我打电话给你,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好,你应该明白。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帮帮我,就当我求你了。凌飞,以后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不过现在,再见。”
说完他便果断地挂断了电话,然后,关机。
等手机屏幕的最后一点亮光消失后,他才像失去力气一样倒在床头。他终于,第一次向自己的父亲发出挑战,却是如此激烈而决绝的方式。终于好像冷静利落的了断了一些纠缠,他的头很痛,他的心很累,他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但是他必须这么做,必须打这通电话。他深知他父亲的性格,如果两天内他不回去,他的父亲绝对有可能会向派出所报案。
他受过那么多的辛苦,他不想再这样纠缠劳累掩饰下去了,他想要自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杨久庚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在去医院的公交车上打电话给未年,想问他晚上想吃啥,结果发现未年的手机竟然关机了。就在这时,手机欢快的响了起来。
“又什么事啊你!”
王宏森在那边吼:“谁有事没事愿意打电话给你啊!”
“行啦,什么事,快说。”
“我跟你说,今天李未年的爸爸亲自上我家找人来了。幸好我爸妈不在家。他想要你的工作地址。”
“那你怎么说的?”
“我当然说不知道啦!他肯定不信,不过他也没办法。他爸爸斯斯文文的倒是个文明人,问了几句看我不想回他,也没为难我,就走了。”
“哼!”莫长庚冷笑一声:“算你小子嘴严,没出卖我。”
“我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他爸爸迟早能找着他的。今天都能找着我家去,明天还不定使啥招呢。”
“他愿意找就找呗。你没看未年被折腾成啥样了。疲劳过度,还心理创伤,我还要找他赔钱呢。”
王宏森“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你找他赔钱?你有没有搞错,人家可是未年的亲爹。你呢,你算什么?哥哥吧,也只是名义上的。”
“行了,你也别瞎操心了。他一个大活人,又没犯法又没被追杀,藏他干什么?他还病着呢,我就是不想他被这些有的没的的事儿打扰,现在养病最重要。等病好了,我就带他回家,他老爹要来就来。我还怕他不成吗?行了,不跟你说了,我要下车了,还得给未年买饭去呢。”
“好好好,随你,你说你们俩的事儿,我瞎掺合个啥劲呢。我就是通个风报个信,反正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行了,我挂了。”
通话就此结束,连个多余的再见都没有。莫长庚把手机再次放回裤兜里,跟着人流下了车,一脸轻松的奔赴餐馆去买饭。什么是哥们?这就是真哥们。没别的废话,关键时刻找得到人。
等久庚提着大包小包进病房门的时候,就看见喂未年坐在床上可怜巴巴的迎接他的到来。
“怎么了这是?”
“医院的饭,真难吃!世界上没有比它更难吃的东西了!”
哦,原来是饿的……
久庚把饭菜都放到桌上,并打开了塑料袋拆开了饭盒的盖子。
“你怎么把手机关了呢?”
“它……一直关着的啊。”沉默了一下,未年慢慢的接下去说:“明天,你帮我另外买张手机卡吧。我想换个号码。”
久庚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半响才轻笑了一下:“好,明天我就去买。先吃饭吧,看看这些菜还行不?我特意问了,说这个冬瓜碎肉汤,肺炎病人吃特别好,清热止咳的。”
未年不觉笑了出来,他觉得,离家出走的这段时间,真的好幸福,也好自由,有那么多关心自己的人是真正对自己好的,尤其是自己的哥哥……
☆、孤独战斗
Chapter.34 孤独战斗
也许是医院照顾得好,未年的病好得很快。虽然未年自幼体弱,但毕竟是正值青春的少年,这样的病好得快也不足为奇。终日在床上躺着实在是无聊,只好向值班的护士姐姐们借了点儿故事会之类的杂志看,以打发时间。
未年住院后的第四天早上,久庚早晨一进餐厅,就看见领班张小姐迎面对他招手:“小杨啊,昨天你刚走不久,就有个男人来了,问你是不是在这里工作。我说你已经走了,他还问说你走这么早干嘛去了。这我也不清楚啊,我就知道你好像是家里有人病了吧?所以我跟他说你最近在医院看病人呢。他还问好多,问是哪家医院,还问你电话号码。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就没告诉他,他就说今天再来。我就告诉你一声儿。”
久庚“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心里已经有谱了。
张姐八卦兮兮走过来问:“小杨啊,那人开豪华私家车来的,西装笔挺的。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有钱的亲戚呀?他是你谁啊?”
“我没这种亲戚啊,连我也不知道是谁呢。”
果然,上午十点一过,便有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正在工作的久庚一眼便辨认出了。
久庚不想装作没看见,于是很自然地走了过去:“叔叔,你是找我吧?”
男人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有空跟我聊几句吗?”
“好。不过我还在上班呢,不能耽误太久。”
男人环顾了一下餐厅,客气的说:“我就说几句话,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
说是这么说,毕竟也算半个顾客吧。久庚帮他找了张空桌子,然后给他端了杯咖啡来。
等他们在桌子前坐下来,李叔叔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开门见山:
“未年是在你那里吧?”
“嗯。”
男人点点头:“我想也是,他离家出走无非就是要回去找你。嗯,他生病了吗?你们现在住在医院?”
“对啊,他离家出走那天晚上一直坐在马路边,淋了一晚上的雨。回去就发烧了,第二天送他到医院,就转成肺炎了。”
男人听后眉头皱了起来,眼神变得严厉,让人以为他要发火了。但最终男人只是叹了一口气,低头揉了揉额角。
“多谢你这几天照顾他,医药费我会付给你的。”
“不用。我照顾我弟弟天经地义的。”
男人抬眼仔细的看着他,沉默半响才又开口:“那天未年在家里的事,他都告诉你了吗?”
“并没有。”
“哦?他不肯告诉你吗?”
“是我不想知道,所以不问他。”久庚冷冷的看着对面的男人:“不过如果你说的是你已经另有一个儿子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就在你接他走的前一天晚上,是他哭着说的。”
男人瞬间抿紧了唇沉默的看着他,这个表情和未年倔强时候的神态简直如出一辙。不可否认他们父子俩无论是相貌气质还是举止性格,都惊人的相似。无论走到哪里,恐怕都没人怀疑他们俩的血缘关系。
“好吧,他应该告诉你。有些事如果他一直憋在心里,反而不太好。他肯跟你哭跟你说,我觉得挺好的。不过……这始终是我们家的事,我会和未年把这些事情处理好的。你和未年要好,我一直都知道,未年拿你当哥哥,可能是因为他一直都很孤独,没有什么朋友。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劝劝他。他脾气太倔,不肯听别人的话,但是身为他的父亲,我都是为了他好,总不会害他。”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还是看着他,眼里散发出威慑的光来,是一个长辈教训晚辈的眼神。在这种眼神下,久庚好像突然明白了未年为什么会这么早熟懂事。有这么睿智又严厉的父亲,只要一个眼神,不用多说什么,就能让他面前的孩子乖乖自视自己的错误。
他太了解未年了,他知道其实未年一点儿也没恨过他父亲,相反他最在乎最渴望的就是来自父亲的爱,连他母亲也比不上。所以才会那么伤心,才会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在他面前大哭,父亲就是未年的逆鳞。就因为他爱,所以不能允许父亲把爱分给别的人,不能允许父亲对他的忽视,所以才会被来自父亲的抛弃伤得更深。这样被未年全心在乎着的人,即使四年不曾见过一面也让未年一直牢记着他的话的人,要把未年打击成什么样子,才能让未年下定决心从那个家逃走,再也不回头。在那个家里发生的事,就算未年不瞒他,久庚也没一点儿兴趣知道。反正他只知道,那一定是不能被原谅的伤害。他相信未年,如果不到最后关头,不会这么决绝的说“不”,他一向是那么能隐忍那么懂得沉默的人。
也许这个未年在世界上唯一还可依赖的亲人,他的父亲,在未年心里真的彻底碎了。既然如此,他就要彻底赶走未年心里其他的人,让以后未年的心里就只有他,是亲人也好,是朋友也好,是恋人也好,无论是什么都不要紧,只要有他一个人就好。
久庚直视着男人的眼睛,坚定清晰的开口:“我对你们家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不管你家发生什么也好吧,我不想管也没空管。但是未年,不管你认为我是他的谁,反正我家的门是永远为他开着的。他只要愿意来,我就愿意留他。如果他不愿意走,谁也别想强行把他带走。这跟你家的事无关,恰恰相反,这只是我们家的事。说实话,我不可能劝他去哪里,你要说什么你可以自己跟他说,如果他要走,我也不会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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