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面对面的跟他谈,可是他手机换了号码。”
“是的,是他要换的。”
“所以,需要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或者告诉我他的新号码,不然我怎么能联系到他。”
久庚摇头:“我不能告诉你。他病了,需要休息,至少在他病好前我不能让人打扰他。况且他换了号,意思很明显,我如果告诉你,这和出卖他有什么两样?”
男人终于眯起了眼睛,是属于中年男人发火前的危险信号。本来闲适的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交握着放在了桌面上,两人把身体倾向了久庚,眼里已经全是警告的光芒:“要查到未年在哪家医院并不难,毕竟这些信息都是公开的。不过正如你所说,我也不想打扰他,逼他太紧。让他在你身边,我还是很放心的,毕竟你们一起生活了好几年。”顿了一顿,男人继续道:“不过你知道吗,未年还未成年,你如果再这样继续教唆他离家出走,脱离亲生父亲的监护,我可以告你拐骗的。”
久庚听了,竟愣住了,反应过来以后,他突然干笑了几声:“我终于知道未年为什么走了。你真是个可怕的父亲,比我那个心情不好就揍人的流氓老爸还不如。不过你可以尽管试试,告诉你,我也未成年的,你要告就告吧,我最多关几天,到时候看是让你儿子恨你,还是你顺利带走他。”久庚站起来,对男人最后笑了一下,已经恢复了职业性的微笑:“你是未年的爸爸,我一直很尊重你。但是如果要耍流氓,我奉陪。对不起,我时间到了,必须去工作,你请便。”
说完久庚就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桌子。
男人独自一人在桌子上沉默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不一会儿,男人才扔下一口也没喝过的咖啡买单走人。走到门口,开车离去。
☆、不再惧怕
未年出院了以后,与久庚又回到了旧时的家中。生活恢复到从前的平静。
十几天之后,久庚正在餐厅工作时,突然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未年的父亲以久庚诱导未成年人离家出走,脱离监护人监护为由,对莫长庚进行了起诉。一周后开庭。
久庚签收传票时,老板正在店里。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李未年好端端的住在杨久庚家里,有地址有电话,他父亲竟然连见面都没有,就直接采取了这样极端的方式,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把传票的内容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老板还是觉得无法理解:“是因为上次他来,你跟他吵了一架的缘故吗?”
久庚摇头:“不,我根本就没有跟他吵。虽然他当时确实说过要告我,但是……他真的这样做,应该有其他原因吧。”
“什么原因?”
“怕是他嫌弃我,觉得和我这样的小混混在一起会带坏未年吧。”
“他这样的担心太多余了。我觉得在那样的家庭里生活才不利于未年的成长。他可能只是想要作为爸爸的尊严,想到儿子留在自己身边,所以,他才气急败坏,直接就想采用最快速的方式解决问题。”
“未年说,他爸爸已经在申请出国了,也许就是这半年时间。用什么理由根本不重要,他只是想带走儿子而已。”
老板微微点了点头,嗤笑了一下:“他对自己儿子的性子还真是摸得透。李未年这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最讲道理,最讨厌胡搅蛮缠。如果面对面的说,他还不一定能说得动未年。所以,就到一个最讲道理的地方,大家把道理讲清楚,之后只看法院怎么判,各人认各人的命。真是聪明的做法,也是好狠的做法。他根本已经忘了他儿子连15岁都不到,还是个孩子。他就把他自己的儿子当敌人了吗?”
久庚也不再说话,沉闷的坐在座椅上。他的人生那么自由,可是一旦有了弟弟,他就有了牵绊。而未年的人生呢,他有这个把握,有这个权利去承担和要求吗?他从未怀疑过自己,但现在,他开始对自己有了怀疑。
老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怎么回事啊,不要这么快泄气,这可不像你。李未年那么坚强,你如果这个时候打退堂鼓,他该怎么办?”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打退堂鼓。只是……”顿了一下,从老板手里拿过那张传票:“我也在想未年要怎么办?他心思那么细腻敏感,如果知道他爸爸居然去法院告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会怎么样。他这几天已经很紧张了。”
老板笑了一下,在杨久庚对面坐下:“你把李未年想得太脆弱了,其实他比你强大得多。这个你不用担心。不过他爸爸确实非常了解他,他跟你想到一块儿去了,所以把传票寄到这里,而不是寄到你家里去。你也怕李未年在家接到这东西,会背着你跑回家去,然后一气之下说些什么不可挽回的话吧。对了,这件事,你不会想瞒着李未年吧?”
久庚叹了口气:“根本瞒不住吧。他每天都问我他爸爸有没有来找我。我想他可能已经能猜到一些了。”
“我也劝你不要瞒着他,这样只会更糟糕。”看着久庚在对面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颓废样,他敲了敲桌面:“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这仗还没打呢,你就偃旗息鼓了。你不要想得太严重了,只是一张传票而已。像这种家庭小纠纷,法院每个月都受理好几十起,连正规程序都不用,直接走简易程序了。到时候应该也不会开庭,只是在调解室调解罢了。你想,他爸爸难道真的狠心跟他儿子对薄公堂吗?说到底不过是一种逼儿子回去的手段。你放心,我会陪你去的。”
久庚愣了一下,立刻坐起来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啊?你陪我去?不用不用……”
“不用什么,你跟弟弟两个,都是小P孩,什么都不懂,没有成年人陪着怎么行,那不就是去乖乖给人送骂的吗?”
“不是这么回事儿,你不知道,未年脸皮薄,这本来是我们和他爸爸的事情,你去了,他肯定更难受……”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会自己跟他说的。其实这件事,说到底也只是李未年爸爸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是走是留,主要还是看你们。要跟他爸爸斗到底并不难,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我还想什么想,我就一个想法,那就是帮未年到底。”
“好。”
当天晚上杨久庚一回家就把传票摆在了茶几上,正襟危坐在沙发上。
李未年走过来,拿起传票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看完了,未年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起诉书呢?”
“起诉书,什么东西?”
“就是我爸写的,就是陈列你罪状的东西,应该会在开庭前送达给你。”
“额……没有,可能还没送来。”
未年点了点头。把传票叠好放在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站起来一转头,看见久庚还在那儿坐得笔直笔直的。
“你还坐着干什么?不吃饭啊?”
“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这个?”手指了指刚刚关好的抽屉:“你收到这个半小时后,老板就给我打电话了啊。当时他很确定的说你半小时前收到的。”
久庚心想:这个阴险狠辣的家伙……幸亏我没有任何隐瞒企图,不然还不死的很惨……
“我很坦白,我很诚实,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要严刑拷打我。”
“话是不错。坦白从宽,我应该奖励你。”
“什么奖励?碍…晚上是不是有大蹄髈吃?我都闻着味儿了。”
把传票给了未年以后,久庚像卸掉了大石头一样,之前的烦恼全都不见了。 餐厅老板首先就找好了律师事务所,并不是要出庭辩论,只是相当于法律顾问,帮他们参详一下法院送来的起诉书,再写一下自辩状。之后又去请公证处帮杨久庚做了财产证明,老板自己为杨久庚出具了工作证明。找到他读的学校,因为杨久庚还有两个月才中专毕业,但是也来不及了,反正这种学校很多水分,而且杨久庚这次也考得不错。不过是多塞一点钱,帮他办了提前毕业。
本来老板提示未年要不要在继母虐待辱骂方面做点文章,或者至少做一下他在现有家庭生活十分压抑的辩诉。这样法官考虑到他的情况,可能会改变调解方向。
未年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这个方向。一是他不想无中生有,虐待,真的谈不上。二是,他和哥哥如果能生活在一起,他都不想是以伤害别人为基础的,尤其是那些“别人”,都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忙碌的一周过去,那天早上久庚醒来一睁开眼睛,就只带着一颗毫不动摇的决心奔赴了战场。而未年却在身后悄悄的帮他铺好了一条不那么光鲜但至少能走得比较平坦的路。
☆、法庭之上
第二天,当未年带着材料来到法院的时候,立案法官就告诉他们,原告已经接受了庭前和解的建议,希望能通过调解这次纠纷,询问他们是否接受庭前调解。
果然,如他们所想的一样。
进入调解室,里面已准备就绪。法官和法官助理都已就位,书记员正在和未年的父亲进行沟通,而未年的继母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李光铸居然也站在旁边。看来真是所有人都到齐了。
三人一走进门口,里面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在了他们身上。正在和书记员交谈的爸爸抬起头来,还是一贯冷静沉稳的样子,没有一般原告急躁的样子。那种神情,好像他现在不是在法院,而只是在儿子的学校开一个家长会,就像已经知道了结局。
未年看到许久不见的父亲,他依然是那副威严冷峻的样子,想起上次离家出口以及与家人吵架的事,心里竟有一丝丝愧疚。
立案法官是个很年轻很有亲和力的男人,从他们一进门就一直笑着,就像个大哥哥一样。
法官快步走过来,转身关掉了未年三人身后调解室的门,把他们引进房间中央,仔细打量了一下他们才微笑着对未年问道:“你是李未年?”
未年默默点头。
“那你是杨久庚吧?”
“是的,我是。”
“哦,那这位是?”
老板指着久庚说道:“我是他工作单位的经理。”
说完,他把视线投向未年父亲的方向,只见他正盯着自己看。
法官一笑:“那真是麻烦你了,陪他们来。既然人都到了,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双方坐定以后,法官就开始询问的程序。其实无非也是原告先把起诉理由再重述一遍,被告再辩护。爸爸的立场显而易见,未年未成年,他是未年的法定监护人,所以儿子理应跟他回家。杨久庚刻意隐瞒儿子的去向,让未年回不了家。
久庚冷静地开始说道:“我并没有刻意隐瞒。事实上,原告对我家的地址和我的电话都十分清楚,因为他曾经去过我家。他来找我时我拒绝透露李未年的联系方式和所在地是因为李未年那时正在生病住院,我不想有人打扰他才没有说出医院地址。可是出院后我们一直都住在我家,并没有去其他地方,所以没有什么隐瞒。”
“可是我是他的父亲,就算他生病,我也有责任更有这个权利去探望或者照顾他。如果他离家出走你收留他是好心,可在他生病的情况下还隐瞒他的父母,这不是很奇怪吗?”
“是我的意愿,”未年开口道:“当时我身体不好,情绪也不稳定。所以我要求杨久庚帮我换了手机号码,不想联络家里人。不过我有让我朋友转告父亲我的情况,所以我不认为哥哥有什么非法隐瞒的情况。”
未年说话时只是单单看着前方的法官。他能感觉到父亲的眼光停在他身上,他不敢看,他不知道那眼神里是不是有惊讶,有愤怒,有失望,他不能去看,也不敢看。
法官抬起头来问道:“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家呢?你父亲说,你是一个非常懂事并且品学兼优的孩子,和家里人有矛盾,靠离家出走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应该回家和家人沟通,这样才能真正调和矛盾的,是吧?我相信你能明白这个道理的。”
未年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说:“不知道法官是否了解我的全部情况。我小的时候父母离异,便跟着母亲生活,没有再见过父亲。九岁时随母亲到杨家,从那时起,我的家人就只有我的母亲,我的继父,和我的哥哥。十三岁时曾在父亲家里住过两个月,但是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以前的那个家度过的。直到母亲去世,我才回到父亲家里。但我过的不快乐,我想念原来的家。在我心里,我的家就只有一个,而父亲那个家,不是属于我的。”未年顿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我父母当年的离婚协议书。” 父亲听到儿子说出这番话,已经无法再保持平静。他不由自主的站起来,才感觉到全身都在微微的发抖。但他还是努力克制住了一些冲动的情绪,只是默默看着未年,眼神里堆满了震惊和痛心:“年年,你……你怎么能这样说?爸爸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你可以跟我说,可是我毕竟是你爸爸,我的家不是你的是谁的?你把这个当作证据吗?我告诉你,这个什么也证明不了。我和你妈妈离婚是我和你妈妈的事情,协议离婚就代表我们当时是和平分手的。你怎么想都好,我改变不了你,我不知道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么偏执的性格。但是,从你生下来,我就是你爸爸,这个血缘关系你永远也改变不了!就算你多不愿意,你成年以前,都必须由我抚养!你不用把这些当作你任性的借口!”
在一旁的法官助理走过来劝道:“先生,你冷静一点,有话可以慢慢说。”
激动的父亲慢慢的退回座位重新坐下。法官回头去看未年,却发现这个少年还是垂头坐着,好像根本就没听到刚才父亲的震怒。脸微微的撇向一边,一种孤傲的姿态。
法官又继续询问这个少年:“李未年,你是因为父母在你小时候就离异,并且有了一个新的家庭,所以有了排斥吗?所以你不承认父亲的家是你的家?”
未年只是默默的摇头。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从来没有不愿承认什么。我没恨过谁,爸爸或妈妈,父母就是我父母,当然一辈子不可能改变。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我都会一直去孝顺的。”
“那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
可是未年还是摇头,他转过头面向他父亲:“可是,爸爸,你有没有想过,从我跟着妈妈走的那一刻,我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儿子了。你是我爸爸的事实,是永远不会变。但是你也改变不了妈妈把我带进另一个家庭,做另一个人的儿子做了这么多年。当然……我也从来没当那个人是爸爸,我爸爸就只有一个。不过,你以为我就只会一直傻傻的站在这里等着你来接吗?不会,我不会。你说我变了,是的,我是变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变?我早就不是小时候的我,或者说,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从小我就知道,我不受人喜欢,至少不像别的父母那样,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虽然我是独生子,但总是感觉到父母的关注不在我身上。后来我才明白,那可能是因为你不止我一个儿子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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