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花宴的一瞬间,尹子缃的表情仿佛被凝固,他呆立在座位旁,手慢慢的从管末澜的肩头滑落下来。他的脸色苍白,仿佛一具失控的人偶,瞬间失去了生气。
花宴?
花宴!
又是这两个字,难道这两个字就这么可怕吗,可怕到每个人都怀疑他是要谋权篡位的怪物?难道跟这两个字扯上关系,他就要重新回到童年那被人厌弃的日子?
看到尹子缃的呆滞,谭沐的脸上也出现不忍的神情,毕竟是自己教过的孩子,谭沐尬尴的开口,道:“殿下,回宫的事情不急,不如您先回房间休息?”
“不。”尹子缃扭头不去看他,冷冷道:“我回宫,这就走,不给你们添麻烦。”
管末澜突然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告辞了。”尹子缃用力的,一字一顿的说:
“管大人。”
管末澜没有起来,他月白风清的眉目间,第一次出现了慌张的神情。
“怎么了?”梁枕月看到急急归来的尹子缃神色很是不悦,赶忙问道。
“没什么,收拾东西,我们回京城。就我们两人,白姑娘就留在这里吧,她的父亲会来寻她的。”尹子缃淡淡的说。
“啊?为什么?那管大人呢?”梁枕月问道。
“枕月?”尹子缃慢慢的坐下来,看着梁枕月的双眼问:“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干嘛问这个?”梁枕月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好沉默着坐在尹子缃面前。
“这世界上大概只有你和我母亲知道我练过花宴之术了,如今母亲已经死了,只剩下你一个人,那么你觉得我是什么人,是十恶不赦的怪物吗?”尹子缃平静的说。
“啊?我从未这么觉得。”梁枕月摇摇头道,“怎么了,是谭大人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谭大人说我盗窃前朝玉玺,也就是怀疑我对傅子熙有二心的意思,而管末澜可能也是这么看。”
“怎么可能!”梁枕月怒道:“我与你吃住都在一起,你做过的事情,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我去找他们说。”
“不必了。”尹子缃拉住他的手,缓缓道:“其实我并没有要辩解什么,罢了罢了,谭沐也罢了,管末澜也罢了,总之我的前生今世大概都不配交朋友罢。”
梁枕月站起来,轻轻将尹子缃拢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尹子缃伸出手去环住梁枕月的腰,将他的头贴在梁枕月的胸膛上。他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莫说别人,就连他自己心里也有些害怕。他如今肤色苍白,有时不得不像女子一样用胭脂装饰,而容貌也仿佛停留在了十七八岁的模样,再也没有变化过,他在青楼酒肆寻欢作乐,彻夜不眠,脸上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仿佛上天将岁月变迁都给了另一个自己,他突然想到了死去的沈踏歌,难道自己也如她一样,拥有的不过是一张不会老去的人皮。
花宴,这个将全身血液都变成剧毒的神秘武功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与之共处了二十多年,却依旧不能参透这之中的秘密。
“小缃。”梁枕月见他久久不语,轻轻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恩。”尹子缃轻轻的应了一声,仿佛是从嗓子里传来的低哑的呢喃。
“走吧,我们回京城。”梁枕月松开他环着自己的手,一把把尹子缃抱起来,而尹子缃也没有惊讶,顺从的靠在他怀里。
梁枕月抱着他走到里间,将尹子缃轻轻的放在床上,而他自己也坐在尹子缃的身旁,尹子缃扭头看他,平静的问道:“枕月,有一天你会离开我吗?”
梁枕月笑笑,道:“会,当然会。”
“哈?”
“如果有一天,你叫我走,不管什么理由,我都会离开。”
“你这个梁贱人!”尹子缃瞪着眼睛狠狠的骂了一句,伸手揪住梁枕月的领子,脸上的表情似喜似嗔。
“好好好。”梁枕月放心的笑了笑,伸手攥住尹子缃揪他领子的双手,坏笑道:“殿下难道真的要赶我走吗?”
“对!你快走!”尹子缃笑道,“没有理由的赶你走!别给我回来!”
“是是是,您说的有道理。”梁枕月说着就从床上站起来,扭头向门外走去。
“你!”尹子缃“腾”的一下站起来,轻声道:“回来!”
“什么——我没听错吗——”梁枕月故意拉长了声调调戏了他两句,夸张的倒退了两步,准备扭头迎接尹子缃那张气急败坏的脸。
然而尹子缃却没有等他扭头去看自己,他一步窜到梁枕月的面前,轻轻的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
不错,尹子缃拉着梁枕月的袖子,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梁枕月的脸突然泛上一抹浓浓的红晕,他看着比自己矮快一个头高度的尹子缃,慢慢的低下头去,狠狠的吻住了那双刚刚轻薄了自己的双唇。
那是一个粗暴而深重的吻,连梁枕月的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深重起来,他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让这双没有血色的嘴唇变得红润起来。
尹子缃配合着他,任由他的舌头在自己的口腔中侵扰,任由他将自己的味道强行深入到自己的味蕾中,就连临那双嘴唇分别时轻轻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也没有反抗。
看着尹子缃苍白的双唇逐渐变的有了血色,梁枕月满意的抱了抱他,又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记。
想要看你在京城的长街之上鲜衣怒马,看你在朝堂之上嘲笑辅国老臣,看你惹那天下第一人生气,看你任性,看你自负,看你不可一世……
“枕月,你喜欢我吗?”
“喜欢,从很久之前,就喜欢。”
“王爷!你回来啦!”静王府的侍女小鸢高兴的站在尹子缃的马车面前,手上捧着尹子缃的一大包行李,她个子小小,那大包的行李抱在怀里却感觉毫不吃力,尹子缃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力气真大!”
小鸢抱着东西,开心的在院子里喊:“王爷回来了!”
“你喊什么喊!”尹子缃瞪了她一眼,不一会儿,王府里的下人全都跑了出来,原来堂堂静王府除了梁枕月之外只有五个下人,其中有两个厨子,两个浣洗衣物的工人,还有就是小鸢了。
这五个人站在庭院里,突然齐齐的跪在地上,颤声道:“参见殿下。”
“啊?”尹子缃呆呆的站在院子里,有点不知所措的问:“这是怎么了?”
“听说……王爷收了好大的委屈……”小鸢轻声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先站起来,把东西放了再说好不好,我知道你力气大……”尹子缃看着被怀里的东西遮了半个身体的小鸢,又道:“你们也都起来吧,去去去做点吃的,我饿了!”
“是。”跪在地上的人应了一声,各自散去。
“还是有人惦记着爷呢。”梁枕月调侃了一句,看着尹子缃道:“怎么样?感动吗?”
“感动你奶奶啊!”尹子缃扭头瞪了他一眼,道:“他们说我受了好大的委屈,什么意思,难道有人在皇上那里参我?”
“这不能够吧。”梁枕月摇头道:“你也没做什么事情,出宫不也是皇上同意了的嘛。”
“罢了罢了,先吃饭吧,大不了我晚上进宫一趟。”尹子缃摆摆手,有些无奈的说。梁枕月点点头,二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子,将尹子缃随身带的东西一一整理好。
尹子缃将小香炉慢慢的放在桌案上,又取了火种来小心的点燃,细细的烟雾袅袅升起,不一会儿,室内便充满了浓郁的花香。
“好久没闻到王爷的味道了。”小鸢手中端着一盘烤香鱼,有几分兴奋的说。
“这叫什么话。”尹子缃笑着接过小鸢手里的香鱼,赶快招呼梁枕月坐下,又对小鸢说道:“拿点甜酒来。”
“是。”小鸢转身出门,没过一会儿,几个下人也跟着她一起进来了,转眼间菜就摆了慢慢一桌,尹子缃看着这一大桌子菜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他笑着问道:“这太多了,你们要一起吃吗?”
“不用了。”厨子刘丰摇摇头,道:“王爷,您和梁管家快吃吧,你们受了委屈,想必在外面也没吃过这么多菜了吧。”
“你们是什么意思。”尹子缃皱着眉头放下酒杯,缓缓道:“从一进门你们就说我受了委屈,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您不知道吗?”刘丰愣了一愣,缓缓道:“皇上不是派了谭大人去找您吗?”
“我知道。”尹子缃猛地吐了一口鱼刺,气愤道:“一提他我就生气,什么东西?”
“我们就知道谭大人去了您肯定要受气,只是不知道皇上那边怎么样。”小鸢接着说。
“皇上?”尹子缃道,“谭沐是跟皇上说了什么才去找我的吗?”
“这我们怎么知道。”小鸢摇摇头,“只是谭大人府里的下人跟我们说,谭大人是自请出宫的,不是皇上派他出去的。”
“难怪皇上急着找我回来……”尹子缃暗暗道,他扭头看着小鸢,命令道:“小鸢,你去准备沐浴更衣,等过了晚膳时间之后,我要入宫。”
“是。”小鸢稍稍行了个礼,就下去准备了。
“殿下,你要进宫可要说话注意点。”梁枕月小声说。
“我注意什么,我还要去骂他呢!谭沐这个小人,皇上居然信他不信我,还给我下那样一道圣旨,难道我还要去跟他谢恩吗?”尹子缃猛的灌了自己一口酒。
“不是,我是让您小心一点,别再和皇上吵起来,这就更不好了。”梁枕月劝道。
“老梁,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尹子缃笑笑,嘴角勾起一个猥琐的笑容,接着道:“我要是不和他吵起来,他会觉得他弟弟脑子坏掉了。行了,不多说了,你给我准备伤药吧,你觉得我这次大概能吵到个什么价位,杖责五十?”
“我该说你什么好。”梁枕月无奈的叹了口气,往他的饭碗里加了些肉,道:“吃饭吃饭。”
“皇上,静王求见。”刘百禄站在雍华宫暖阁之中,看着正埋头于浩繁奏疏中的傅子熙道。
傅子熙身穿明黄色常服,并未着冠,只用一根简单的素簪拢着长发。他手指长而白皙,手中拈着一根烟灰色的毛笔,轻轻点了点面前的朱砂墨,轻声道:“叫他进来。”
“是。”刘百禄应了一声,走到宫门口朗声道:“传静王觐见。”
没过多久,尹子缃便已经跪在了傅子熙面前,他已经将长发束于冠中,身着一袭浅紫色,还特意在唇上点了几点胭脂,看上去没那么苍白了。
“哦?难得你穿的这么齐整?知道回来了?”傅子熙头也不抬,他近日来一直处理西南兵变的事情,十分疲惫,就连清冽的声音中也带了几分沙哑。
“听皇上的声音,好像生病了。”尹子缃轻声道。
“咳,朕没事。”傅子熙听到这句话有些惊讶,他抬起头来看看尹子缃,只见尹子缃虽然嘴唇有了几分红润,可肌肤依旧苍白,不免有一丝心疼,可脸色丝毫未变,还是平日不苟言笑的样子。
“既然皇上身体不好……”尹子缃抬起头,脸上带了几分颇为玩味的笑意,他看看傅子熙,朗声道:“既然皇上身体不好,就不该听信小人之言!”
“你什么意思?”傅子熙平静道。
“皇上听信大理寺谭大人的胡说八道,让谭大人去锦州对臣兴师问罪,难道臣说的有错吗?”尹子缃尽管跪在地上,却毫不气短,这几句话说的也是中气十足。
“胡说八道?”傅子熙冷笑道:“朕只是派谭大人去查案,怎么到了静王殿下这里,就变成胡说八道了?”
“本来就是!”尹子缃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大声道:“他说前朝玉玺是臣偷的,还口口声声说臣有二心,这难道不是胡说八道吗?谭大人就是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跑到锦州乱咬一通,皇上还下了那样一道羞辱臣的圣旨,难道不是他挑拨离间吗?臣看他才是那个有二心的人吧!”
“放肆!”傅子熙一拍桌案,冷冷道:“亏你还一口一个‘臣’,朕准你站起来了吗?亏谭大人还是你的老师,有你这样说自己老师的吗?!”
尹子缃复又跪下,愤愤道:“他是我的老师?他配教我吗,跟他学怎么谄媚,怎么胡搅蛮缠,我还不如去跟王公公学学怎么端茶倒水!”
“奴才姓刘……”门口的刘百禄小声的说了一句。
“你给朕出去!”傅子熙瞪了一眼刘百禄,刘百禄瞬间被吓的魂不附体,跪在地上倒着出去去了。
“还有你!”傅子熙从龙椅上走下来,用手捏住尹子缃的下巴,缓缓道:“你现在连个‘臣’都不说了,这才是‘不臣之心’吧,谭大人身为元老,刚正不阿,朕找谭大人教导你,是让你学礼义廉耻,你看看你现在学的什么样子!”
“哼!你怎么不看看他是什么样子,我有不臣之心,难道他就不是以下犯上吗——”
“啪!”
尹子缃话音未落,脸上已经挨了傅子熙一个耳光,傅子熙虽贵为皇室血脉,自小娇生惯养,但也是受过正规训练的习武之人,这一巴掌下去,尹子缃的脸不光布满潮红,而且还渐渐的肿了起来。
傅子熙看到尹子缃的越来越肿的脸,心下十分不忍,他用手轻轻的摸了摸尹子缃的脸,轻声道:“朕是不是打重了?”
“这算什么!”尹子缃冷笑道:“皇上不应该把我关进天牢,凌迟处死,才比较适合我这个有不臣之心的人!”
尹子缃似乎是故意重重的说出了那个“臣”字,傅子熙已经接近恼火,不知道为什么,他面临朝政要事时尚能冷静处置,可是看到他这个恨铁不成钢的弟弟,却总是气不打一处来。
“刘百禄。”傅子熙对着门外轻唤了一声。
“奴才在。”刘公公颤抖着声音和身体,小心翼翼的从门口蹭进来。
“静王尹子缃,以下犯上,目无尊长,着令押入天牢待审。”
“皇上,您先别动气……”刘百禄不知道皇上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小声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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